第17章
第十七章
原來那索命無常不在府上啊!
林清姒繃緊的神經立即松懈下來。
難為她為在他眼皮子底下尋人一事擔驚受怕了一路。
如此說來,眼下傅府竟是她說了算?!
這就簡單多了。
這頭楊儒還呆愣着,“哐當”一聲,柴房門已被林清姒一腳劈開。
這幾日雖疏于習武,好在腿腳功夫未曾落下。
林清姒勾了勾唇。
秀腿尚懸空,耳畔忽起磕頭聲。
“夫人,不可啊。”
許是風吹狠了,老管事嗓音中夾雜着微微的顫抖。
林清姒不語,柳眉稍蹙。
卻沒有進一步動作。
楊儒心頭似有蟻噬,任由豆大的汗珠沿着面頰無聲滑落。
這位新夫人是何脾性還未可知,他不敢貿然出手,只盼着她能看在他一把老骨頭的份上留他三分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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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裏間的人若是被放走了,等待他的,唯有承受将軍的滔天怒火這一個結果。
思及大将軍大婚當日面沉似水的模樣,老管事吓得後背冷汗四起,面上只剩害怕和難為情兩種情緒來回流轉。
傅府無疑又添了一個祖宗。老管事暗自叫苦不疊。
主子不言,他不敢擡頭,亦不敢起身。
冬陽和煦,空氣靜默。
林清姒凝了一眼不遠處的大紅衣袂,思索片刻,徐徐轉身,悠悠道:“楊伯請起,容我放了那丫頭,屆時我再向将軍禀明情況,這罪絕不會問到您頭上來,如何?”
一聲“楊伯”,既是讨好,也是威壓。
老管事心道:得相府千金委身喚他一聲楊伯,他還能如何?若還不答應的話,他豈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他顫巍巍地擡手,就着衣袖擦了擦額上的汗珠,縱使巨石壓心,終還是起了身。
未及他站直身子,臂上多了一把纖手,助他站穩了腳跟。他驚得說不出話來。
便是大将軍,也不曾這般待過他。楊儒晃了心神。
“天寒,楊伯可別跪着,叫寒氣侵了體。”楊儒擡首,面前人笑顏如花,聲柔似風,悄然拂去了那層蒙在他心頭的驚懼。
那雙秋水剪瞳似是會說話般,讓人再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他鬼使神差回道:“老奴全聽夫人定奪。”
“嗯。”言畢,林清姒旋身步入屋內,徑直走到雪兒身前。
滴水未進使她唇瓣皲裂,呼吸也微弱了幾分,整個人猶如睡着了一般。玉釵不知何時已從發髻上脫落,墨發散亂地垂着,遮住了她蠟黃的小臉,裹着大氅的身子一顫一顫的,讓人分不清她是被夢魇着了還是被寒意凍的。
林清姒微不可見地紅了眼眶。暗罵了傅安蘅一句畜生。
好在他還知道讓人裹了件大氅。
“雪兒,雪兒。”她輕輕喚了她幾聲,未得回應。
無奈,她只好繞至她身後,想着先替她解了繩索,再作打算。
關心則亂,纏繞在一處的繩索在她手下收緊了些,良久,才被解開來。
主子沒有傳喚,楊儒安靜地守在門外,見她久未出門來,正猶豫着要不要進門搭把手,門內忽然傳來女子的焦急喊聲。
“楊伯,可否喚人來把她擡回我房中?”
屋內,解了束縛的丫鬟不省人事,細臂上被繩索勒出了醒目的紅痕,叫人心疼不已。
林清姒則是坐在一旁,攏着大襖覆罩着丫鬟的身子,不讓寒氣再傷及她分毫。
又思慮到自己宿酒未醒,身子還乏着,林清姒喚了楊儒幫忙。
少頃,三四個婢子擁進柴房。
思及将一個丫鬟送進主子住的正房極為不妥,楊儒喚府上婢子将人一路往下人住的耳房送了。
到了房內,衆人又是端熱水又是燒地龍,伺候得極其妥帖周到,雪兒面色漸緩,林清姒懸着的心落了地,索性坐在一旁看着衆人忙活。
楊儒親自出門尋郎中,久未歸。
和一衆陌生婢子共處一室,林清姒心生無聊之時忽記起後院那株盛放的墨梅,一徑去了後院。
楊儒領着郎中穿過回廊時,遠遠望去,便見此景:雪随風舞,白衣人影随落梅動。
沒有猜錯的話,那人似是在摘梅花。
楊儒倒吸了一口氣,已然忘了府中還有個病患等救命:“郎中先生先請停步,抱恙的是個女子,多有不便,容府中小厮前往知會一番,先生再行看診。”他假意尋了個由頭,吩咐跟在身後的小厮上前一探究竟。
那梅樹堪比府中寶樹,向來無人敢在樹下逗留,他倒是要看看,是何人敢這般不要命。
很快,小厮去而複返,附在他耳邊道:有個臉貼花钿的美貌女子在摘梅花。
貼花钿的美貌女子?!可不就是那位新夫人?他瞪大了雙目,面上獨留錯愕。
而郎中見他滿面驚色,只當是求醫者已撒手人寰,當下便出言請辭。
顧不上其他,老管事只好撂下此事,匆匆帶人去了耳房。
待他急促趕往後院時,滿樹梅花不見蹤影,樹上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枝條。偏生耷拉雙腿坐在樹上的小姑娘挎着裝滿梅花瓣的竹籃,轉頭對他笑得燦若驕陽:“楊伯可是也饞梅子酒了?他日這酒制成後,定分楊伯幾壇謝過您的恩德。”
楊儒:“……”
他就是有心想喝,怕也沒那個膽。
他揉了揉抽痛的額角,沒敢告訴她那釀酒的梅花瓣正是取自傅安蘅的心頭愛梅。
素聞相府千金能把相府弄得雞飛狗跳,可見,所言……委實非虛。
……
午時,用過膳後,門房來報,說是柳府小姐突然造訪。
林清姒方才走到涼亭,就和來者不善的柳如彤撞了個滿懷。
柳如彤身穿狐白大襖,淡妝輕抹,面上泛着紅,不知是氣的還是冷的。
林清姒心頭咯噔了一霎。
想到幾日前她做的那些虧心事兒,林清姒心虛地笑道:“是什麽風把表姐吹來了?”
柳如彤只睨了她一眼,投以一個好整以暇的淺笑:“怎麽,不歡迎?”
不好,表姐此行定是為了問她的罪。
“呵呵,姒兒不敢。”林清姒打着哈哈道。
“下藥這種事兒你都敢做,還有何不敢的?”柳如彤嬌語中帶着嗔怪。
林清姒立馬把人請去了涼亭。涼亭石桌上燒着熱水,備着竹青玉砂壺和蓮瓣青瓷盞,是她剛喚下人端上以備品茗賞雪用的。
她手忙腳亂地拿出杯盞,“表姐且坐下歇歇,喝喝茶消消火氣。”
“夫人可要老奴代勞?”恰逢楊儒經過涼亭,便走近多問了一嘴。
寒意倒也敗了不少火氣,看着林清姒笨手笨腳的模樣,柳如彤一把奪過她手中砂壺,“罷了,我來吧。”
柳如彤心知,這茶落到她這使慣槍戟的表妹手裏,不就只有被糟蹋一個下場?
聞言,林清姒尴尬地對着老管事笑了笑,并未答話。
楊儒明白主子到底是何意,只好安分地杵在原地。
他稍稍低着頭,眼前女子行雲流水的沏茶動作卻并未錯過分毫。
女子雪白酥臂一擡一頓,端莊優雅,幽美如畫。丹寇指尖一撚一揚,茶葉盡數在壺中翩翩起舞,茶香四溢,茶煙袅袅,仿若在描一幅上好的水墨畫。
“傅掌櫃名聲被毀一事,你打算如何同我交代?”柳如彤朝林清姒遞了一杯茶,問道。
“咳咳……”她突如其來的一問,亂了林清姒心神。
林清姒一個激靈,擡手碰到了杯盞,滾燙的熱茶從杯中溢出,澆了柳如彤一手。
柳如彤卻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模樣,只拿出手帕将茶水輕輕拭去。
林清姒此時滿腦子裏只有傅庭筠被下藥一事,忽的意識到老管事還立在一旁,這些話叫人聽見了有失身份,她慌忙道:“楊伯快些給表姐取傷藥來,可別讓表姐因此落了疤。”
楊儒領命而去,去時卻是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新夫人性子急,行事不沉穩,竟無半分大家閨秀模樣可言。
再看柳家小姐,行不露足,笑不露齒,喜怒不形于色,便是模樣,也是人中翹楚。大家閨秀,當得她這般模樣。配得上他們大将軍的女子,也應當是此般人物。
楊儒這般想着,林清姒晃着雙腿坐在樹上的模樣再度浮上腦海,沒來由的,雙腿似是灌了鉛那般沉重。
哎,新夫人身為相府千金,怎的連自家表姐的半個手指頭都比不上,何以擔主母大任?
楊儒很是憂愁。也很為傅安蘅不值。
誰能想到他面聖求來的夫人是這般模樣……
涼亭內,林清姒正對着柳如彤繪聲繪色地述說傅庭筠幹脆利落地屏退青樓女子的壯舉雲雲,又另辟蹊徑以他上柳府是表明心裏有她為借口,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總算是把人哄妥帖了。
為此,她歡喜不已。
殊不知她這才入府第一日,就被老管事嫌棄上了!
楊儒捧着傷藥到涼亭時,兩姐妹早已言歸于好,拉着彼此的手閑話家常,言笑晏晏。
給柳如彤敷藥後,林清姒命人取來了帷帽,邀柳如彤移步水雲閣聽書。
因着傅庭筠翻牆入府一事污了清譽,柳如彤哪還敢抛頭露面,便婉言謝絕了她的好意,打道回了府。
于是林清姒只身一人出了府。
傅府不同于相府,有爹娘對她諸般約束,反而進出自如,兼之傅安蘅不在府上,她不用同那索命無常周旋,她過得優哉游哉。每日除了吃飽餍足,便是舞槍弄棒。
只不過,傅府滿府梅樹一掃紅梅盈枝曼麗模樣,空留一樹稀疏枝杈,傅府護衛原本清肅的臉龐皆變得鼻青眼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