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就在傅安蘅糾結是擁着美人入夢還是孤枕獨眠之時,忽有扣門聲響起。
伴着呼嘯的風雪聲,拂散了他的思緒。
“将軍。”
蘇博南的急切嗓音與夜晚的冷清格格不入。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又被迅速合上,隔絕了暖室和那冷冽冬風。
只眨眼功夫,傅安蘅已走到了蘇博南身前。
“何事?”很顯然,渾厚嗓音中夾雜着一絲不悅。
“北疆戰事告急。”蘇博南垂首,端的是一副認錯姿态。
任誰在這種春宵帳暖時刻被打攪,都會心生不悅,更不用說對方是常年端着一張冰塊臉的傅安蘅。蘇博南甚識時務。
“嗯。”
刮着風,燭火搖晃,不遠處的大紅燈籠照不真切傅安蘅的臉以及緊蹙的劍眉。
夜風忽又捎來門內的一聲輕咳。
蘇博南張大嘴巴眼睜睜地看着他閃身入了房。
沒了下文?!
而房內,皂靴踏地的聲響半點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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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博南心裏澀意翻湧,從前軍情緊急時将軍夜半喚他起身絕非此般光景,腳步聲要多響亮就有多響亮,唯恐不能将他吵醒。
只是木門将他隔絕在外,他臉上的戚怨神色傅安蘅自是不能了然分毫。
房內,男人迅速入房帶起的一陣冷風搖曳了燭火,模糊了榻上嬌人的面容。
睡夢中的女人面容安詳,只眼睫撲顫着,娴靜好若花照水。
傅安蘅心中無端泛起一縷不舍。
從前伴着他的僅有一室孤寂,所以不管是行軍打仗抑或是操練兵馬,哪怕離家一年半載,他也不覺有甚。
而今,他的小妻子闖入了他的生活,滿心便只為她而歡喜,她不在身邊,便覺難過。
近日來,那股莫名的悲切總是輕易将他那顆心包裹,且愈演愈烈。
洞房花燭夜,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未來得及好好整理一番,他就要踏上漫漫赴北疆路……
“唉。”
他掖了掖她的被角,一聲嘆息似足以吞噬黑夜。
夜色難掩眸中無奈和落寞,他終只是在她額間印下一吻。
長夜無聲,林清姒卻覺似是有人在她耳邊輕輕喟嘆了一聲“良宵苦短”。
她吃力地想睜眼,隐約聽到有陣疾行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索性裹緊了被衾,再度入夢。
門外,蘇博南還沉浸在對他那未曾謀面的主母的聲讨之中,忽然瞥見出現在他眼前的冷峻面龐,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他還以為是她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出聲留住了大将軍,為此他在心裏把人罵了一遍,什麽不識大局,什麽嬌蠻無禮等等,一個不落。
若是大将軍知曉了他心中的所思所想,會不會劈了他?
蘇博南宛若石化了一般,未曾注意到他身前那人的臉已經黑到了極致。
“還不走?”他一個外男,大半夜的偏作一副失魂落魄狀杵在這裏,是對他的夫人有觊觎之意不成?
傅安蘅冷眸,話中寒意比霜雪更甚。
聞言,蘇博南霎時回神,臉上只差寫着不知今夕何夕。
于是,傅安蘅眸中冷意更勝了,情不自禁冷哼了一聲,大步離去。
蘇博南怔愣了一瞬,面向房門雙手合十在心裏把自己罵了一番兼之道歉了一遍,飛也似的跟上了傅安蘅的步伐。
房內,燃燭發出的有節奏的噼啪聲甚合事宜地渲染着夜的孤清。
翌日,難得晴空高照。
一衆婢子畢恭畢敬守在正房朱門前,等候她們新添當家主母的傳喚。
日光沿窗而入,打在大紅香帳上,在林清姒清秀小臉上留下一圈暖融融的光影。
冬陽和暖,似是照碎了她夢中的寒意,榻上人緩緩掀開了眼簾。一夜好眠,她的黢黑水眸已恢複了清明。
入目即是嫣紅香帳,陌生非常。
她裹緊了錦衾。
錦衾帶着一縷淡淡的松香,連帶着她的衣服上也沾了香氣,意想之中的酒氣半點也無。
她阖眸,斂下心中不安和疑惑,掀開了帷帳。
眸光四轉,只見暖室裏擺着香篝,缭繞煙霧盤旋其上,檀香幽幽,凝神靜氣,煞是好聞。靠窗處立着一扇素淨屏風,牆壁上挂着行軍地圖和雅致書畫。
她心裏隐約有了答案:眼下她應是身在将軍府。
而偶然瞥見的中衣系帶也坐實了她的想法。
系帶緊緊纏/繞在一起。
把系帶系得宛若行軍打仗綁護腕一般醜的,除了他傅安蘅,還能有誰?
她垂首,咬唇抱着自己的膝蓋。
只想拿塊豆腐撞死當場。
好好的她幹嘛非要喝什麽酒,把自己往火坑裏推!
悔恨之餘,更有一抹紅霞悄無聲息攀上了臉頰。
雖說這不是傅安蘅頭一回給她換衣裳,可當她纏着人家又啃又抱的畫面在腦中轟的一下重現時,羞臊不已。
那感覺就好似做了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兒一樣。
簡直沒臉看!
思及此,她是怎麽也睡不下了,起身披了外衫大襖,又貼了花钿,擋住了左臉處那朵玉蟬花。
未出閣時,她總不喜這些物什,一來過于瑣碎,二來因着她容貌姣好,兼之這些精巧物什映襯,只怕過于引人注目。依她阿爹相國大人那生怕她惹是生非的脾性,豈會讓她安然往府外跑?
可如今,她已嫁給了傅安蘅,整日面紗遮面惹人嚼舌,表面上無甚打緊,內裏卻牽扯着将軍府的顏面。夫妻本一體,平白讓那些閑言碎語打傅安蘅的臉,這樣的事兒她做不來。
在房中待着悶了,不若出門透透氣。
林清姒想道。掀開珠簾,蓮步出門。
珠子相撞,發出脆響。
這些珠子成色極新,勾着點點暖陽,熠熠生輝,像是剛挂上去似的。
随即,朱門大開,寒風灌進屋內。
珠子随風搖擺,脆響愈發悅耳。
這廂聲響未歇,一衆垂首的婢子福身道:請夫人安。
林清姒擡眸,約莫有七八個燕瘦環肥的年輕婢子映入眼簾。
她揉了揉眼,自覺不甚真切:她竟真的已嫁做人婦,成了當家主母。
她只言未語,婢子們不敢起身,安安靜靜端着禮,只有呼呼風聲響個不停。
半晌,她才回過神來,回了一句“免禮”,款步走向院中。
婢子依舊垂着頭,見狀欲跟上,卻被她出聲制止了。
她向來是不喜有這麽多人跟着服侍的,不說別的,就是她們跟在身後走動傳來的聲響,就叫她鬧心。
便是在相府,貼身服侍她的也只有雪兒一個。
然,她提出只身四處走走,也的确存了私心。
替嫁一事敗露後,雪兒那丫頭也不知身處何處,總歸讓她挂念得緊。
傅安蘅是個心思狠厲的,縱是有那封信在,也難保她無性命之憂。
怪只怪她太蠢,自亂陣腳,錯算了人心,白白讓那丫頭提心吊膽,身陷囹圄。
雖說雪兒只是一個小丫鬟,可自小服侍在她身側,同她又多了一份勝似姐妹的情分。
若非如此,她斷不會讓她扮作自己的模樣,赴身替嫁。
向來,她最不願欠下人情,但雪兒于她而言,不是旁人。
而今這人下落不明,她怎能不跟着憂心?
她清楚地知道,悔之晚矣的凄然緊緊揪着她的心,叫她茶飯不思。
傅府地大,她也未完全醒酒,才繞後院行了不到一半路程,便覺乏力。再者,滿院的奇花異草早已缭亂了她雙眼。
說來也奇,已是嚴冬時節,院中不少花木還在冒着綠葉,抑或是花蕊盈枝。
于是她放緩了腳步。
雖看似是在閑庭信步,她鳳眸之中流露出的察探意味卻又不言而喻。
按說僅看傅安蘅的大将身份,怎麽說也該是慣會舞刀弄槍的粗人一個,但他似乎尤好丹青文墨,于莳花弄草一事也頗有興致,倒是稀奇。
望着滿院錯落有致的景色,她對傅安蘅的厭惡就淡了幾分。
她這夫君,不同一般武夫那樣粗莽無知,又不若白面書生文弱拘禮。
想到他對她做的那些羞人事兒,心裏就被一股酥酥麻麻的異樣感占據。
她同尋常女子一般,愛他的俊顏,也難以抗拒他的那些主動舉止,帶着男子獨有的霸道,令人迷戀,欲罷不能。
忽聞暗香浮動,林清姒住了腳。
不遠處,一樹墨梅于暖陽下燦然綻放,淩風招展。覆于其上的一層雪花閃着銀光,襯得它愈加光彩照人。
她沿着石板路款步,這墨梅開得極好,正是釀梅子酒的佳料。
途經一處柴房,隐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傳出,林清姒猛然頓住了腳步。
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她沿着石階踱步,一探究竟。
行至窗下,她捅破了糊着的窗戶紙。
因着是白日,目光順着戳開的小洞一望,屋內的陳設她看得一清二楚。
目光由遠及近,落入她眼底的有擺放井然有序的柴火,有灑掃用的工具,纏繞捆綁在一柱子上的粗繩索以及掩在柱子後的大片紅色衣角。
下意識地,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穿着這身大紅衣裳的十之八九是她的貼身丫鬟雪兒。
沖動取代了理智,她不顧門上橫着的大鎖,擡腿踹去。
“夫人。”将将破門而入時,一道滄桑的嗓音讓她停止了動作。
林清姒擡眸望去,一位頭發半白的長者神色垂首立在她身後。
許是趕來得急,他喘息急促,鼻翼一顫一顫地煽動着,虬髯亦随喘息抖動。
林清姒讪讪地收回了腿。
“老奴乃傅府管事楊儒,将軍吩咐過,未經他許可,任何人不得動這扇門。”楊儒弓着身子說道,額上已冒了細汗。
他有種錯覺,府上的這位新夫人與他主子一樣不好伺候。
“裏面關的是何人?”林清姒斂了眉,話語間隐着怒氣。
“這……”果不其然,這不她就把棘手的難題抛給了他。楊儒頭埋得更低了,嗫嚅聲細如蚊吟。
“你既喚我一聲夫人,便知我只消一句話你管事一職難保。”林清姒好整以暇地盯着楊儒,唬道。
“夫人何苦為難老奴。”
“嗯 ?”
只透過上揚的尾音,楊儒便知今日這事避不過了,他打了個擺子,顫巍巍道:“裏面關的是頂着夫人身份替嫁的丫鬟。”
話畢,他如釋重負。縱使将軍會責罵他,那也是後話了。
不經意間的擡頭,叫他失神。
那是一張豔如桃李的面龐,哪怕是活了大半輩子,他也未曾見過比眼前還美的容顏。便是站在俊美無俦的大将軍身前,也毫不遜色。
原來新夫人并非坊間傳言的無鹽女,恰恰相反,她美得不可方物。
“夫人不可。”林清姒纖手還未觸及門鎖,回過神的楊儒慌忙道。
“這鎖只能三日後打開,或是得将軍授意……”
“既是如此,眼下你們将軍在何處?”林清姒壓下怒火,道。
“北疆戰事吃緊,将軍連夜趕路北上……”
楊儒話未說完,便被眼前的一幕堵住了話頭。
他身前這位新夫人,嘴角上揚,眉眼彎彎似新月,燦若雲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