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飽食
第 45 章 飽食
陸見川把第二勺眼球塞進嘴裏。
含住這些無害的、可愛的眼球之後,他合上嘴唇,在方行舟看不到的地方将舌頭變成觸手,把卵全部吸進口器中,咔嚓一下,瞬間讓它們爆出充沛的汁水,再放緩咀嚼的速度,慢慢享受難得的美食。
然後是第三口。
口器收起尖牙,溫柔撥動着瘋狂跳動的刺身,将它們整個囫囵吞下去,穿過早就被消化成水的腹腔,直達胚胎所在地,交給體內還未發育完全的小怪物,讓它完成怪生第一次捕獵。
第四口、第五口……
陸見川像一個收到了最高指令的機器人,在恐懼和忐忑之中轉身,惶惶地看向愛人的下腹,害怕從那裏再看到一道被完美縫合的長疤——
但是,什麽也沒有。
方行舟的浴袍松松垮垮系着,小腹處光滑細膩,帶着還沒來得及擦幹的水珠。
陸見川微微一愣。
而就在他怔神的這一秒,有什麽東西快速又不動聲色地塞進了他的唇間,帶來一陣無法抵抗的濃郁甜香。
時隔二十年再嘗到這個味道,陸見川渾身輕輕哆嗦一下,像是在深海裏餓了一個世紀的魚嘗到了專屬于他的誘食劑,幾乎是瞬間達到了頭皮發麻的高潮,不受控制地對着指尖吮吸、發抖……
方行舟的目光牢牢鎖在他臉上,微微一笑。
“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他若無其事地說,“謝謝你幫我舔掉。”
陸見川又一次輸了。
一天之內,他已經在方行舟面前慘敗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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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比愚蠢地踩進了愛人為他構建的溫柔陷阱裏,沒有做任何防備,也提不起絲毫抵抗力,如同一只被捏住了命運般後頸肉的貓。
他眼中浮現出懊惱,這樣的懊惱藏在強烈的感官沖擊之下,幾乎難以讓人察覺。方行舟制造的這道傷口很小,卻極為精準地割在了合适的深度,讓血液能夠源源不斷地湧出,不至于太多,也不至于太少,正好可以徹底撕碎陸見川僞裝。
他舍不得松嘴,明知道自己已經完了,依然本能地多吮吸了兩口。
方行舟臉上的笑容逐漸加深。
陸見川一邊狠狠地自我唾棄,一邊艱難地松開嘴,舌尖在指腹處流連一圈,帶出長長的銀絲。
肚子裏的家夥人生中第一次嘗到這樣的味道,竟慢慢安分下來,似乎喝醉了,倒在母體中遲遲沒有動靜。
陸見川神色閃爍地盯着老婆指尖的傷口,方行舟笑了一聲,又将手指重新探進去,壞心思地撥起陸見川的舌尖,意味十足地玩弄片刻,直到滲出的血被徹底吮幹淨,才将手指拿出,從書桌取出創口貼。
在确認陸見川和肚子裏的孩子真的觊觎着他的血液之後,方行舟反而感到放松和愉快,像是終于解決了心中的一大疑問。
他并非精神出了問題。
他只是……本能地感知到了血脈之間的聯系。世界上對他最重要的兩人就站在他身邊,和他骨血相連,意識相通,而他能感知到他們的渴求,這件事似乎浪漫又合理。
方行舟放松肩膀,用創口貼将傷口包起來,雖然這道傷口莫名已經快要愈合了。
可陸見川的心情卻沒有這麽愉快,他靠近他身後,心中忐忑不安,小心道:“行舟……”
“嗯?”方行舟轉過頭來,什麽也沒說,“今天好困,睡覺吧。”
陸見川張張嘴,欲言又止。
見他站在原地不動,方行舟微微擡眉,和他對視片刻。
“小鹿,想說什麽?”他問。
陸見川喉結輕動,緊張道:“我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變态,絕對、絕對沒有吃人的喜好,也……不喜歡喝你的血,千萬不要誤會。”
方行舟露出一點疑惑,反問:“當然,你只是幫我處理了一下傷口而已,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陸見川笑容有些勉強。陸見川站累了,在大樹下坐了下來。
一只走散的雞從他身邊跑過,短暫停留,朝他咕咕咕叫幾句,不知從他身上聞到了什麽味道,毫無征兆地狠狠啄了他一下,再迅速跑進了黑暗裏。
陸見川:“……嘶。”
他把蛋立在膝蓋上,問它:“看到了什麽?”
蛋從殼裏發出一連串激動的叽裏呱啦,陸見川聽了半天,一個音都沒聽懂。
沒辦法,只好用語言以外的方式溝通。
陸見川的瞳孔消失,眼睛變成了猩紅色,額頭也睜開了第三只眼睛,齊齊看向蛋,試圖捕捉到它的神力軌跡。
……小家夥還無法完全掌控神力,正在磕磕絆絆地努力挽回被它打亂的命運線們。
然而,哪怕是掌管運的神明,也無法讓時間倒流。
它給實習生附加了幸運,讓他免于開除,卻不可避免地延長了實習期,婚期也跟着延長,環環相扣下,本該如期出生的孩子最終晚出生了五年。
雞們已經在自己的選擇下奔赴了不同的命運線,因為它們與人類社會相對獨立,無法靠調整其他線來影響它們的走向,只能幫助部分出走的雞更好活下去。
至于養殖場,那就今晚跑到爺爺夢裏訴個苦,讓爺爺給養殖場一大筆錢,彌補他們的損失。
做完這些,蛋沐浴着皎潔的月光,注視夜色下的養殖場,明明還沒有破殼,背影卻顯得有些深沉。
人性與神性在此刻達成了完美的平衡。
陸見川發現蛋殼似乎變薄了一點。
他勾起嘴角,沒有打擾孩子對世界産生初步認知的寶貴時間,摘下一朵野生的花,把花心塞進嘴裏,品嘗裏面的花蜜。
甜的。
他在甜味裏想起了自己剛剛進入人類社會的那段時間,遠比現在的蛋來的懵懂和傲慢,對除了方行舟以外的人和事充滿不屑,甚至認為他們都是蝼蟻,可以随意碾死。
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而這些記憶依然清晰無比。
陸見川又摘了一朵花,把花蜜滴在憂傷的蛋殼上,讓它也嘗了嘗花蜜的滋味。
他跟孩子道:“舟舟曾經跟我說,這個世界有自己的運行規則,哪怕是神明,最好也要遵守規則裏的生老病死,否則總會在某個意想不到的時候遭到反噬。”
“當然,你現在肯定聽不懂——”陸見川在0.024歲的寶寶身上找了一點優越感,“沒關系,先記下來,以後會慢慢理解的。”
蛋聽不懂,但不妨礙它感到迷茫和悲傷,它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又不知道該怎麽真正彌補,只好繼續稀裏嘩啦掉眼淚。
它靠着爸爸的膝蓋,哭到月光傾斜、天邊泛白,最後因為精神不濟,倒進陸見川懷中,蛋殼濕濕的,昏昏沉睡了過去。
陸見川這才帶着它離開養殖場,回到香杏街的卧室。
方行舟還陷在美夢裏,連身都沒有翻。
自從他結束了麻煩的孕期之後,愛人的睡眠質量提升許多,終于能夠一覺睡到天亮。
陸見川眯起眼睛,安靜注視愛人的睡顏,感到強烈的幸福。他忍不住俯身下去,用帶着露氣和花香的嘴唇甜蜜親吻熟睡的側臉,再習慣性地沿着臉頰賣力聞方行舟的味道。
方行舟在睡夢裏說了一句什麽,下意識伸手想要抱住枕邊人。陸見川馬上脫掉沾了草的衣服,像剛剛變成人的妖怪,赤.身裸.體鑽進被窩裏,靠神力提高體溫,用溫暖的擁抱将身邊人籠罩住。
方行舟安靜下來。
陸見川也跟着露出笑容。
他享受地抱了許久,終于顧上悲傷的蛋,将它拎到他們枕頭中間,摘掉蛋頭沾的草屑,在蛋殼落下一個吻。
“快點破殼,寶寶。”他笑着說,“你會是億萬年來最可愛的命運之神。”
“晚安。”
蛋委屈地蹭蹭方行舟,再蹭蹭陸見川,然後沉沉倒在床上。
……
第二天,方行舟飽睡醒來,神清氣爽睜開眼,看向身邊的蛋,然後瞳孔震驚收縮——
蛋殼上不知何時産生了裂痕。
方行舟心頭狂跳,立刻捧起蛋,提高音量喊:“陸見川!”
兩秒後,陸見川閃到卧室門口,推開門,身上還系着圍裙,探頭進來問:“怎麽了舟舟?”
“蛋殼裂了!”方行舟聲音發抖,“你快看看,是不是馬上要破殼了?”
陸見川大步走到床邊。
兩人同時低頭,眼也不眨地盯着蛋。
蛋正在左右搖晃。
小怪物似乎拼命掙紮着,試圖擺脫最後的束縛,把蛋殼磕得砰砰直響,連續發出痛苦的尖細叫聲,想從縫隙處找到突破口。
确認蛋已經熟睡,兩人悄悄離開卧室,不敢說話,用手機打字交流。
方行舟皺眉敲擊屏幕,給陸見川發了一條信息:“怎麽辦?”
陸見川:“沒事的老婆,讓它緩緩就好了。”
“是營養不良才會破殼失敗嗎?它是不是也像你懷孕時那樣,需要神秘生物做食物?”
蛋依戀地貼着他的臉,輕輕“啊”了兩聲。
……
下午。
方行舟開始系統性的給蛋教中文,從一點教到五點。
旁聽的大怪物打瞌睡打得很香,蛋卻直挺挺地立在書桌上,五個小時紋絲不動,聽得極為認真。
“睡吧,”方行舟輕輕摟住他,親吻他的側臉,“寶寶還乖麽?肚子餓不餓?”
陸見川誠實地搖搖頭:“不餓,它現在很乖。”
方行舟點點頭,先走到床邊,掀開被子躺下。陸見川遲疑地盯着他看了幾秒,發現自己竟完全搞不懂老婆那顆精密的大腦裏在想些什麽。
真的只是讓他幫忙處理傷口嗎……?方行舟的态度自然到這個程度,甚至讓他懷疑起來。
無論怎麽樣,發現自己的枕邊人對鮮血有着異常的渴求,從人類的角度來看,都像一個恐怖故事的開端吧?
可被子裏的人只是疲憊地打了個哈欠,然後擡起眼來,和他短暫對視。
這一眼,陸見川立刻懂了,他迅速将燈關上,然後手腳并用爬到床上,鑽到愛人身邊,将他嚴嚴實實摟進懷裏,親吻他的額頭。
“晚安,寶貝。”他帶着濃濃心虛說。
方行舟呼吸有些沉,大約今早已經徹底透支了精神,把手貼在陸見川孕育着新生命的地方,連晚安都來不及說,迅速地沉入了睡眠裏。
陸見川沒敢睡。
昨晚的情形還歷歷在目,他害怕方行舟夢裏又想起什麽,在黑暗中久久地凝望他熟睡的臉,一直看到後半夜,确認他沒有任何異動之後,才終于緩緩睡過去。
一夜無眠。
完全正常的新一天開始,方行舟照舊給他做早餐,然後在做飯時又一次“不小心”切到了手指。
他叫來陸見川。
陸見川已經對他昨天的招數有了心靈陰影,一看到指尖的血跡,竟本能産生了類似暈血的症狀,迅速挪開視線,往後連退幾步,堅定地拒絕:“我不會再幫你舔傷口的,這是非常不衛生的行為!舟舟,你是醫生,應該嚴格遵守衛生守則,用碘酒……”
在他滔滔不絕之間,熟悉的手指又一次毫不費勁地塞進了他的唇間。
陸見川甚至還沒停止說話,不小心咬了一口指頭,血快速湧進他的嘴裏,順着食道滑入胃部,成為胚胎最完美的滋養品。
他眼睛發直,含糊不清地說着拒絕的話,卻無意識地把血液吞得幹幹淨淨。
唾液自帶修複功能,舔完之後,方行舟的傷口已經停止出血,結出淺淺的透明的疤。
方行舟抽出手指,再自然不過地将被他舔過的地方含進自己嘴裏,然後微微擡眼,眼睛帶着淡淡笑意,透過平光鏡的鏡框和陸見川對視,像是在親昵地挑釁。
陸見川剛剛被喂了鮮血,又對上這樣的視線,只覺得一股熱意快速沖到頭頂。
在掌控他這一點上,眼前的男性人類顯然比一百個“蟻後”加起來還要精通。
陸見川措手不及,狼狽又沉溺,這回連解釋都說不出口了,喉結連連滾動,拼命挪開視線,不敢再看老婆的眼睛,只在心裏祈禱沒有被發現更多非人的蹤跡。
方行舟依舊什麽也沒說,貼好創口貼,問他:“煎蛋要幾分熟?”
陸見川已經慌到了極點,看着他拿刀的手額角突突直跳,澀然道:“幾分熟都行……老婆,你慢點切,千萬別再切到手……”說着,見切土豆絲的速度一點沒降
“晚安,”他含糊說。“今天好困……”
“晚安。”方行舟道。
大怪物飛快沉入第二場睡夢。
方行舟趁機輕輕敲了敲肚皮,對着這裏的第三個小生命低聲說:“噓,晚安——”
還在鬧騰的小怪物像是聽懂了,不再翻滾,只是隔着肚皮溫柔且小心地碰了碰方行舟的指腹,然後縮進母體的孕育之地,開始呼呼大睡。
大小怪物都陷入了沉睡。
方行舟露出笑意,滿足地親吻陸見川的嘴角,握住挂在他頸間的玉質無事牌,安靜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