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大型雞同鴨講現場
大型雞同鴨講現場
四周的人大多在意識到這個女孩的不好惹之後都悻悻地走了, 還有一些人對此産生了好奇的心理,圍繞着搬出來展示的架子翻動上面的書。
一些人走進了書店裏,還有人在門口拿起展覽櫃上的書籍, 這麽堂而皇之地白嫖起來,一邊看還一邊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
女孩坐在凳子上,也沒有驅趕的架勢, 好像他們只要不把書搶走, 那麽就一切好說。
就算是周圍有人在指肚上吐了點吐沫, 想要把粘在一起的書頁抹開,她也只是用烏鴉一樣沙啞的聲音提示了一聲。
太宰治本能地感覺到這座在東區最繁榮的紐卡特開業的書店有着不簡單的地方。但他沒有主動走上前去, 而是順着人潮往前面擠, 先去買今天需要的東西。
和人流擠來擠去的感覺很糟糕。前首領先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費奧多爾不喜歡東區,寧願往別的地方搜索情報是有原因的。
紐卡特很大, 但環境絕對算不上好:
坑坑窪窪的水泥地上面沾滿了人們從別的地方踩來的污泥與水漬,還有爛菜葉與宰殺動物留下來的血……最糟糕的是, 在擡起腳的時候能感覺到明顯的粘連感, 好像是在把腳從粘性極強的動物肌膚上挪走。
還有魚腥味與雞鴨的騷味與血腥味互相交融在一起,和人類身上的汗臭味融合成一種準會讓上流社會的小姐眼前一黑地暈過去的味道。
太宰治完全就是任由人群把自己擠到買菜的位置上,跟着上一位講價買菜的人學習, 買到了相當便宜的魚和果蔬, 還有一些白面包——這也許是整個倫敦最便宜的果蔬和魚了。
然後他又任由自己被擠到了紐卡特賣小點心的地方:這裏的人比買魚的地方要少很多, 攤位上的數量也沒有那麽大。很多零食和點心看上去相當簡陋。
太宰治在詢問完價格後,從攤販那裏買了一些暢銷的棕色糖塊。這種糖據說能夠有效地應對吸入太多霧氣和污染後的咳嗽。很多穿着家庭主婦裝扮的人都在這裏以極其珍惜的态度請求賣糖的人在他的巨大糖塊上敲下一點點。
降價的聲音亂七八糟, 但他還是趁亂用相當劃算的價格買到了手。
這些東西大多數都是用報紙或者別的吸油的紙包着, 然後被太宰治裝到了幾個不同的袋子裏面。接着是去開着的商鋪裏買一些日常需要使用的堅固可靠的工具。
這些東西比較複雜:太宰治挑了一些信紙與信封, 蜂蠟與開信刀——其中的開信刀是一個經過了特殊處理的鹿腳,看上去像是澀澤龍彥會喜歡的風格——然後是兩盞煤氣燈, 現在白熾燈的亮度有的時候會不太夠,需要煤氣燈的補償。
店家推薦太宰治再買一個煤油暖爐。這種東西在供暖不足的東區可以讓人暖暖和和地度過倫敦陰冷潮濕的日子。但是太宰治拒絕了。
“你這裏有可以放小物件的腰帶嗎?”他詢問道。
這是他打算買給江戶川亂步的,最好可以挂上各種各樣的東西。如果年輕的偵探有這麽一個東西幫他攜帶工具,大概會感到高興。
“這種東西只有那群閑得慌的貴族女人才會用。”
店老板對自己沒有推銷出東西很不滿,不冷不熱地嗆了一句,但還是翻箱倒櫃地把落灰的一條腰帶翻了出來。
和維多利亞女士們的腰鏈不同,這沒有那麽花裏胡哨,只是正常的要帶上面多了一些扣子,可以把東西塞進去。
太宰治付了一索維林,也就是十先令。對方扣扣搜搜地找了一些零錢。這種東西因為大多東西都是舊的,所以不怎麽值錢。只是腰帶和兩個煤氣燈占了大頭。
“接下來就去書店看看吧。”
好不容易買好東西的太宰治微微嘆了口氣,拎起牛皮袋子看着裏面的東西。
他倒是不擔心這些東西會被偷走,就算是這種場景很混亂,但也沒有人能夠不動聲色地拿走他的東西。他只是覺得接下來還有很長一段時光自己要來擠這種市場,感覺有點無奈。
書店依舊開着,沒有在太宰治買東西的時候突然關門大吉或者消失。甚至門口依舊站着不少的人,有人正在給周圍人讀一本小說上的內容,頗有一點眉飛色舞的味道。
幹瘦的女孩依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神兇厲地看着那些在她看來不是很老實的人。太宰治特意多看了她一眼,感覺對方坐在那裏的時候完全就像是瘦到皮包骨頭的獅子。
極度瘦弱的同時也帶着兇神惡煞的威嚴。
目光只是一觸即分,沒有讓女孩把注意力轉移到他的身上。早就換了一身更适合倫敦東區裝束的太宰治如同存在感極低的幽靈那樣,走入了打開着的書店大門。
裏面有兩層。大多數都是一些有着血腥暴力封面的書籍,那些書也是最受到歡迎的。東區人似乎對這種對暴力與死亡的描寫情有獨鐘。
太宰治環顧了一圈,看到一個穿着在東區人眼中還算是體面的男性正在百無聊賴地逗着籠子裏的一只白鳥,看上去是這座書店的主人。
——如果說白色的鳥骨标本也算是一只白鳥的話。
他走到對方的面前,并沒有表現出驚訝的樣子:就算是倫敦東區的居民,他們也是知道神秘學力量的存在的,不至于對這種情況大驚小怪。
“有什麽推薦的書嗎?”他問。
對方逗鳥的動作微微一頓。
這位先生轉過頭,用奇特的眼神打量起了太宰治,上上下下都掃描了一遍後,才用相當勉強的語氣開口道:
“您喜歡什麽類型的書呢,先生?”
“我無所謂。”
太宰治搖了搖頭,用新手第一次到書店買書的那種清澈愚蠢的眼神看着對方,十分真誠地詢問道:“要不要每個類型都推薦一下?”
“呃,好吧。”
對方把搭着鳥籠的手放下,先是看着自己的鳥,最後才有些無奈地看着太宰治:“我把我認為那些還不錯的書都和你說說。”
這個書店裏的書本種類很多。太宰治聽着對方的閱讀介紹,一方面明白了倫敦各個地區的閱讀口味,一方面通過對方的措辭了解到了對方對不同書籍的偏愛程度。
對方比較喜歡歷史書和神秘學的書籍,在提到這些中的代表作時簡直贊美之聲不絕于口,不像是之前提到的在東區大火的偵探書籍時那樣連嘲帶諷。
“愚蠢的冒險故事受到歡迎的原因是世界上總是蠢貨比較多。瞧瞧吧,這個系列竟然有整整八部!竟然會有人願意讓這個犯傻的故事繼續延續下去,這個真是某種折磨。”
太宰治不得不附和了一陣,才讓對方沒有那麽惱火。
這裏的書籍沒有他一開始以為會有的熟悉書名,好像在倫敦重新開始的歷史裏,那些文學作品沒有像別t的東西那樣第二次誕生的機會。
不過考慮到摩根先生的現狀,也許那些書是以另外一種形式誕生到了世界上。
在展現完自己的攻擊性後,這位先生大概是終于心滿意足起來,出了一口今天看到不少人買偵探八部曲的惡氣。
“我個人向你推薦《倫敦:十九分之三的歷史》。”他說,“這本書稍微有點攻擊性,但很好地說明了倫敦城的現狀以及形成的歷史淵源。”
“謝謝。”
的确對倫敦這種現狀的形成原因感到好奇的太宰治禮貌地說道,然後看向了邊上的鳥籠。
“請問這只鳥是什麽鳥?我從剛進來的時候就好奇了。”他問。
本能讓他覺得這是倫敦無處不在的烏鴉,但又無法确定。
“福樓拜的鹦鹉。”男人轉頭看過去,用手指逗了逗鳥,用分享的語氣炫耀道。
太宰治默默地看着這只鳥。
就算是他對生物的了解僅限于亞馬遜的特産們,但從嘴巴上來看,這絕對不是一只鹦鹉。不過這并不是最重要的問題,最重要的是“福樓拜”整個名字——這個熟悉的名字。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遵循自己之前表現出的人設,提出了一個很合理的問題:“它是一個叫福樓拜的人家裏養的……鹦鹉?”
對方理直氣壯地搖了搖頭,耐心說道:“它的主人不叫福樓拜,它當然也不是鹦鹉。你不要問我‘那為什麽它會叫這個名字’,誰知道給這只鹦鹉取名的人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對方歪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促狹的微笑和一個人惡作劇成功後的表情重合度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他大概一直很期待人們在聽到這句話時茫然的樣子。
太宰治收回不動聲色觀察的目光,如他所願那樣一臉茫然地離開,從書架上取下對方推薦的書本,重新回到平臺前付錢。
對方幫忙把書打包起來,掂量幾下,笑着說道:“只需要一個半克朗。看在這本書不是很厚的份上。看來你的工作不錯,東區可沒有多少人有錢買這些東西。他們只能買連載的小說,一期一先令。”
七先令六便士。大概是蘇格蘭場底層警察一周的工資。
太宰治在內心換算了一下,就算他那個時代日本書籍的價格也高得離譜,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嘆了一番這裏書的昂貴。
“我是在一家偵探公司工作的。”
他狀似無意地微笑着說道:“目前的生活還算不錯。大概是因為我們偵探公司有着全倫敦最好的偵探。”
對方挑了下眉:“最好的偵探?這一點我可不同意,要不要說一下那位偵探的名字,讓我看看到底是不是最好的偵探?”
“名字……”
太宰治故作沉吟,但最後還是笑着說道:“Edogawa Ranpo(江戶川亂步)。”
因為這個名字在被說出來的時候,他故意用英文的發音把每個音節的銜接都拉得一樣長。所以在乍一聽上去時,這個名字很容易被理解成另一個具有英美氣息的名字:
埃德加·愛倫·坡。
對方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太宰治觀察着對方的表情,同時在心裏進行着毫無誠意的道歉:對不起,坡君。異地盜號登錄一下。
不過這應該也算不上盜號,別人不小心把亂步桑的名字聽錯的事情,怎麽能叫做盜號呢?名字都這麽像,說明亂步和你有緣啊。
不過這麽一試探,他也終于确定了對方和自己正在調查的東西有着關聯:至少他知道“第零歷史”中的那些人的名字。
雖然“第零歷史”這個神秘學概念流傳相當廣泛,但普通人對過去的“第零歷史”處于完全無知的狀态,只是知道的确有這麽一個東西存在。
所有的歷史書籍與神秘學書籍中就算偶爾提到過去存在的某些東西,但也不會絕對提起過去歷史中的人。唯一能夠出現的大概就是那位“維多利亞女王”的名字。
“咳咳咳,埃德加·愛倫·坡?”
對方重複了一遍,看上去有點不可置信。
“嗯,江戶川亂步。”太宰治假裝自己沒有聽出來對方在說什麽,一臉無辜地點了點頭。
“那,确實應該挺厲害的。”對方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望着太宰治,承認道。
籠子裏的鳥類骨骼重組成一條修長慘白的四腳蛇,從裏面爬了出來,纏繞在他的手上。
“對了。”他突然開口道,“如果你們偵探公司某天遇到了什麽麻煩,可以找我們。”
他笑了笑,把名片丢給太宰治:
“看到門口那位姑娘和福樓拜的鹦鹉了嗎?我們書店其實還是一個神秘學結社,可以提供專業的安保服務。”
神秘學其實離普通人的生活很近。倫敦的神秘學結社多如牛毛,從街頭巷尾到大學社團,甚至連聖詹姆斯街上都有不少的神秘學俱樂部。它們有的是單純的學術研究機構,有的則會有一些小小的副業。
比如說驅趕幽靈,提供保镖,尋找家族失落的寶藏……和偵探公司有着相當的重合度。兩者之間經常發生競争或者合作。
太宰治走出書店的時候,還在打量着這個純白色卡片制作成的名片。
背面只有一個圖案:兩只手互相握住,一根金色的權杖從合攏的手中生長而出,四足蛇在上面以DNA的雙螺旋結構纏繞,最後咬住了自己的尾巴。一枚同樣金色的寶石在杖頂。
他翻到正面。
“赫爾墨斯藝術協會”這幾個字讓太宰治扯動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好熟悉的感覺。
種種的線索都彙聚在了這裏,清晰無比地導向了這個組織,就像是閃閃發光的金蘋果。
“拿這個去試探一下柯林斯先生?”
他心裏想着,把名片在四周的烏鴉飛過來之前塞到了口袋裏,也不急着直接去找對方。
根據之前看到的那個來自□□收保護費的本子,柯林斯白天的時間在一家報社上班,六點才能回到家中。
他找了一個沒有落上鳥糞的街邊椅子,把昨天的報紙鋪上去,無視了一個狠狠瞪着他的街邊流浪漢,直接坐上去,開始看書店主人給他推薦的書籍:為了不引起對方的警惕心,他沒有問對方的名字,所以目前只能這麽稱呼他。
書本是精裝本,翻開之後看到的不是前言或者正文,而是簡簡單單的三句話,用娟秀的英文手寫體寫在扉頁。
“蓋伊·戴文坡曾說過:
“——我們攀升,我們墜落。我們通過墜落而攀升。失敗塑造了我們。”
“我們唯一的智慧是悲劇的。它總是到來得太晚,也只為迷失者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