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倫敦東區生活藝術
倫敦東區生活藝術
“莫林·米萊, 詹姆斯·莫裏斯……”
這上面一個個的名字被翻過去,但裏面似乎并沒有人名曾經在他們記憶中出現過。澀澤龍彥也很感興趣地湊了過來,和他們一起看着。
“要不要我做一個占蔔?”
他舔了舔爪子, 意有所指地說:“我最近正在研究各個國家的鳥類占蔔方法。”
“這還是算了吧。”費奧多爾擡起頭,委婉地說道,“這裏飛的鳥只有烏鴉, 而且它們到底算不算是烏鴉也很難說。”
那些皮毛下隐藏着金屬的烏鴉依舊在外面發出嘶啞的鳴叫, 和彌漫的霧氣一同在倫敦的河流上徘徊。它們的聲音極具穿透力, 從霧氣中傳進隔音效果像是紙糊得一樣的房子深處,就像是冤魂依依不舍的哀嚎。
江戶川亂步替費奧多爾翻到了下一頁。這是最後的幾頁, 如果依舊沒有類似的名字出現, 他們就沒有第二個參照對象了,只能繼續跟進自己隔壁的羅伯森一家的狀況。
“威爾基·柯林斯。”
他突然開口說道, 目光落在其中一個名字上面,眼神中顯露出驚訝的表情, 然後有些高興地仰起頭看向身邊的人:“是他诶!”
他回自己的世界之前, 特意在圖書館打包了一大堆偵探小說帶回去。其中威爾基·柯林斯這個作者的名字留給了他很深的印象。
所有人也湊過來對着這個名字看了一會兒,但很不幸的地方在于,除了江戶川亂步, 沒有人看過他的作品。
于是他們全部都保持了沉默, 只是聽着這位剛剛上崗的偵探興奮地叽叽喳喳着書裏的內容。
“其實寫得還不錯啦, 就是完全不能夠當成一本推理小說看,更像是冒險小說。帶有一些古董書籍特有的無處安放的絮絮叨叨的幽默感與古怪趣味, 在和推理無關的地方繞圈子, 注重情節而非真正嚴謹到無可挑剔的邏輯——”
江戶川亂步自顧自地用那種完全不像是粉絲的語氣評價道, 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不過從字裏行間還是能看出作者很可愛。”
而且他也很喜歡柯林斯那種神秘主義的文學風格。
費奧多爾已經把對方的地址抄錄在了本子上面,确定最後幾頁沒有類似的人後, 打算晚上就把這個“撿來的”本子重新送還給失主。
“我昨天去了一趟教堂。”
費奧多爾把這些東西都處理完後,擡頭說了一句,打斷了江戶川亂步的話:“這裏的教堂有一種賜名儀式。”
在這座已經與現世斷開聯系的城市裏,教堂裏的當然不是上帝,流行的诠釋經典的作品也不是《聖經》。流行的儀式也與英國原有的宗教有着很大的區別。
澀澤龍彥用尾巴“嘩啦啦”地翻過幾頁自己接過來的書:裏面有很多地方提到神明的儀式,但是對于神及其宗教儀式的介紹只是一筆帶過。
“說說t?”他道。
“對方并沒有告訴過我具體的內容……”
俄羅斯人慢悠悠地說道:“他只是告訴我,倫敦每一位孩子出生之後,都由一位神職人員占蔔并确定對方的名字。當一個人長大後,在經過一定的流程審核後,可以在當地教堂提供的幾個備用名字中改名。”
“我想起來了。我們買回來的那本法典上面也說到了類似的東西。”
年輕的偵探表情逐漸古怪了起來:“只有神職人員才擁有命名權——嗯,我之前還一直以為是對新事物的命名權呢,沒想到人也算……”
“這個規矩得到了嚴格的執行嗎?”
很快,江戶川亂步就對這個沒有寫在倫敦人必須遵守的規則上,好讓所有倫敦人都執行的規則有點疑惑。
“我聽那些貓說,隔壁的花街隔幾天就有妓女生下一個孩子丢到水裏。她們不會給自己偷偷生下的孩子取名?還是說神職人員會提前找到懷孕的女人?”
費奧多爾的眼神有些微妙的高深莫測。
邊上的太宰治回到了餐桌上,在經過艱苦卓絕的心理建設後才把魚咽了下去,努力讓自己無視魚肉裏面夾雜的不知名肌腱,随口道:
“無所謂的。”
“對于他們來說,這些底層的人會不會遵守這個規定其實無所謂。”
如果說他們對于普通人的态度還是敲骨吸髓的利用的話……那麽,他們對最底層那群人就是近乎冷漠的無視。
懶得了解,懶得關注,只是任由這些雜草在東區亂七八糟地瘋長。這些最為絕望但最為自由蓬勃的生命力在濃重的霧氣中□□着,但永遠傳不入攝政王街區的人們耳中。
江戶川亂步用茫然的眼神看着他們:這種目光很難讓人判斷出他到底是聽懂了還是沒有聽懂這句話。太宰治和費奧多爾都不是在和平的年代出生的人,天生缺乏對太平盛世裏安安穩穩、按部就班生活下去的幼崽的理解。
最後還是偵探主動轉移了話題。
“我今天想要去對面拜訪一下莫妮小姐。”
他說道,那對綠色的眼睛看着太宰治和費奧多爾:“我想,不管怎麽說,她應該很期待一個即時的、有所進展的回答。”
太宰治看向面前眉眼間還帶着稚氣的孩子。
如果是上個任務之前聽到這句話,太宰治可能會覺得是對方是興致勃勃、迫不及待地想要模仿電視劇裏面的偵探。
但現在,他能明顯地看出來,對方是真的對自己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個委托人很上心。他真的在認真地考慮對方的心情,而不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到了有趣的解謎游戲上。
他們遇到的存在不是游戲裏可以随意對待的數據,而是真實的、會悲會喜、有着屬于自己人生的“人”。
太宰治仗着自己的身高優勢,揉了下對方的腦袋,笑着說道:“走吧。我們正好都要出門,正好把你送到那裏。”
雖然這種覺悟來源于奪走他人生命那一瞬間沉甸甸的感情,以至于有點地獄笑話,但對于對“生命”還理解得模模糊糊的江戶川亂步來說,這已經算是一個很大的進步。
費奧多爾眨了眨眼睛,嘴角勾勒出微微的笑意,轉身推開了門:“我記得就是在對面吧,澀澤你今天午夜的時候還去了一趟。”
“喵——”白貓的目光落在俄羅斯人微微晃動的紅色圍巾上,不耐煩地回答一聲,主動踩着水泥地板跑了出去。
在他的身後,江戶川亂步的聲音明顯有點氣惱:“不要仗着比我高摸腦袋啊!我以後肯定會長得比太宰你還要高的!”
“噗。”
“?”
“對不起,我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太宰治的聲音裏還帶着沒有褪去的濃濃調侃意味:“以前也有人和我這麽說過類似的話,結果他好像比亂步先生還要矮……”
費奧多爾揚了下眉,似乎有些驚訝:“竟然這麽矮嗎?”
“是啊,就算是在我們那裏都非常非常罕見的小矮子。更不用說放在俄羅斯了。”
太宰治用手指碰了碰遮蓋住自己一只眼睛的繃帶,臉上故意浮現出惡作劇的笑容,用歌劇般的強調拖長聲音說道:“矮得簡直就像是三級殘廢喲。”
這到底是在暗示誰啊!
感覺自己有被地圖炮到的江戶川亂步用力地拽了一下太宰治的衣服,不滿地瞪視着對方:他以後才不會這麽矮,他還能長高呢!
太宰治護住了自己的繃帶,沒讓它被江戶川亂步扯下來,面帶微笑地把小偵探送到了昨天那位女士的門口,然後就和費奧多爾離開了這裏。
兩個大人默契地把空間留給了第一次接手業務的江戶川亂步。澀澤龍彥則是消失得更快,沒有人知道這只貓是在什麽時候默默溜走的。
“今天我打算去報社刊登一下我們偵探公司的廣告。”
走到了四周都沒有烏鴉的位置,費奧多爾用平穩的語氣說道:“後天就是泰坦尼克號返航的慶祝儀式了,到時候我會問問具體的細節。”
“我要去集市上面走一走。”太宰治擡起手,通過表盤分辨出了此刻的時間,頭也不擡地問,“你去找柯林斯還是我?”
時間是上午九點三十六分。
倫敦的時間判斷很難用天色分辨清楚,霧氣遮擋住了太陽與群星的光輝,沒有任何标注時間的自然物體存在。當一天中正在下雨的時候,你甚至分不清自己身處的到底是不是夜晚。
在倫敦東北部的工廠裏,很多工廠主會刻意模糊工人對于時間的感知,讓他們無法尋找到時間參照物,通過這種方式讓他們不自覺地工作比合同上更長的時間。
“東區的事情就交給你吧。”
費奧多爾毫不避諱地說道:“還是和那些上流人士打交道對我來說更輕松一點。”
雖然底層的許多人只要給他一點希望就可以付出一切,但這裏也經常有一些聽不懂人話的家夥,這讓他還是感覺挺頭疼的。
太宰治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嘲諷笑聲。
“那就交給我吧,正好我在成為首領之前最擅長的就是這個。”他說,“我們的橫濱可是有一個和倫敦東區一樣糟糕的貧民窟的。”
幸福的人類過着的生活大多是相同的,但每一個貧民窟都有自己糟糕的地方。不過在整體的糟糕程度上,所有的貧民窟基本上都可以概括為“普通人沒法正常活下去”這句話。
橫濱的鐳缽街糟糕在充滿着犯罪者,官方的管理缺失,成為了這座港口城市的犯罪樂園和永恒的傷口。
而倫敦的東區則是什麽花樣都來一些,讓人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混亂的□□互相割據,警匪一窩的現狀,殺人犯時不時冒出來兩三個,花街與成瘾性藥物和賭博成為東區最好的生意,工廠無情地壓榨着人的生命力,讓拜托這種生活幾乎成為不可能的倫敦特色規則……
或許還要算上時不時展露身影的神秘學。
但與此相對的,這裏似乎有人還能茍延殘喘地這麽狼狽生活下去,甚至還有閑心來一點亂七八糟的娛樂,把金錢花在沒什麽意義的事情上。
橫濱人很難想象鐳缽街會有某個人每天都會花錢買上一份街頭沒有印花稅的報紙,對上面誇張的諷刺漫畫哈哈大笑,或者打牌,或者編出來一套腔辭古怪的順口溜,街頭巷尾到處飛着八卦和流言。但倫敦東區确實是這樣的。
雖然這塊破破爛爛的地方已經被其餘地區的人整體上視為了貧民窟,但是似乎還有人的生活不是那麽貧乏。
太宰治走過東區狹窄的街道,在內心感謝這并不是真正的維多利亞時代,街道上雖然有着尿騷味但并不嚴重,也沒有某些可疑的事物——同時打量着周圍的房子。
這些房子有的是簡單的棚戶,有的是聳立起來的歪歪斜斜的類似爛尾樓的建築。很多家都把窗臺挑出去,以此來獲得更大一點的空間。
因為街道都依偎着房屋,在建築群頂部或者縫隙中穿行而過。太宰治能夠看到上面層層疊疊像是魚鱗一樣的挑出窗臺遮擋住蒼白色的霧氣天空,也能望見道路下一方方布料蓋住的小棚。
有點像是裙擺,有着泛白的五顏六色,在黑白色的房子間寂寞又熱鬧地盛開着——這大多數都是在倫敦的雨裏掉色了。
他拐過一個拐角,順着樓梯往下。那些五顏六t色的小東西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兩面高高的牆壁夾着狹小的臺階。
這條路相當漫長,可能最後的水平面比倫敦海水的水平面還要低。在終點,這一切終于變成了一條寬闊的道路,和正常城市裏面的道路看上去一模一樣。
太宰治整理了一下衣服,往前走。
這裏是紐卡特。至少在這個倫敦中,它的名字叫做紐卡特:一個街頭商販最多也最為密集的地方。
兩邊有稀稀拉拉的商店,商店間擠着各種流動的商販,各種違規建築堆砌在一起。各種口音的吆喝聲在一瞬間傳入耳朵。
太宰治看了眼四周,有些詫異地發現昨天來這裏看到的一家還沒有開業的店現在已經挂上了招牌:達麗的書店。
有很多人也在好奇地看着這裏,這個和東區格格不入的地方。然後他們看到這裏走出來一個瘦弱得過分的小姑娘,金黃的頭發簡直就像是枯萎的稻草。有人打趣地朝她吹口哨。
小姑娘冷冷地看了過去,然後毫不猶豫地掏出了一把手.槍。
吹口哨的人立刻就跑走了。
她看了眼周圍的人,然後回到書店裏,把一個裝滿書的三角形架子和一個小矮凳拖出來,然後坐在了矮凳上,手中緊緊地握着武器。
——開店了,但誰敢偷書我就斃了誰。
這句話幾乎寫在她那張幾乎只剩下骨頭和皮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