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什麽叫維多利亞風情啊
什麽叫維多利亞風情啊
銀白色的霧氣彌漫。
“哥哥。”少女跪在自己哥哥的床邊, 趴下去看着他,臉上浮現出燦爛的笑容,用手推了推對方, “我已經找到可以解決你問題的方法了!”
男人蒼白而又瘦削的臉望着她,深陷的眼窩中有着深深的疲憊與痛苦,但還是從嗓子裏發出了“嗬嗬”的聲響, 像是動物發出的絕望□□, 也像是齒輪終于要宣告退役時發出的聲音。
他已經許久沒有吃東西了。每周需要吃的魚還是對方強行賽到他的喉嚨裏才半吐半嗆地咽下去的。
“哥。”莫妮·羅伯遜握住對方的手, 柔聲但堅定地說道,“我們肯定能好好生活下去的。”
她大大的眼睛在銀白的霧氣下有星星般的明亮, 好像還有着旺盛的活力與希望,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美麗的百合花。
但是男人只是用一種悲哀的眼神看着她,看着她認認真真地把點燃的蠟燭放在四角, 看着她把水盆放在牆邊。
神秘術。
他翕動着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他已經失去了說出人類正常語言的力氣, 就像是一個寄宿在與自己毫無關系的身體中的幽靈。
莫妮把一切都準備好後,似乎也稍微松了一口氣,心裏想着自己的主意:哥哥肯定不願意自己把那些儲蓄拿出來請偵探, 所以這件事情不能告訴對方。現在他沒有表現出什麽疑問, 真的太好了。
等那些偵探通過這個儀式知道夢境的內容, 肯定會更有把握吧?
小姑娘甩了甩腦袋,看着沒有拉上的窗簾露出的外面風景, 深吸了一口氣, 從床頭櫃裏拿出一把古銅色的女士手.槍, 選擇在這裏守夜。
雖然已經關上了燈,但夜裏的東區不拉上窗簾還是讓莫妮産生了一些緊張感, 于是她幹脆決定在這裏守着自己的哥哥。
外面的水面雖然無法輕易同行,但是倫敦用自己的特殊方法建立了錯綜複雜的、用建築構成的水上交通通道。
道路依偎着房子,繩索與樓梯鱗次栉比,管道與吊橋運輸着來來往往的人群。整體的設計就像是一個橫版闖關游戲中的截圖,對行動不便的人來說充滿了挑戰性。
莫妮緊緊地盯着這些地方。
“喵。”
突然,有貓咪的聲音響起。
她下意識地挪動了一下目光,看到一道雪白的身影如同幻覺般地閃過,只留下了視網膜上短暫的視覺殘留。
有貓?
少女想到了在偵探事務所看到的貓,但很快就發現對面的樓上似乎有一只黑貓正在錯綜複雜的牆面上踱步。
原來是一只黑貓啊。
她眉頭微皺,但最後還是舒展開來,沒有注意到在貓叫聲響起的時刻,房間裏有一個水盆微微濺起了水花。
在午夜十二點,貓從水中躍入夢境的邊界。
在神秘學裏,水的元素是向內的,與情感、夢境、幻覺等等相關。比如塔羅牌中的“聖杯”,便是指向一個人的內在與潛意識。
通過水,可以觸摸到夢。
純白的貓落在船的桅杆上,擡頭看向霧蒙蒙的四周。
這裏的夢是灰色調的,不知道是因為做夢的人已經習慣了倫敦霧氣缭繞的環境,還是心情已經低落到了連夢境都失去應有光彩的程度。
“和永恒夢境的聯系很微弱。”
白貓自言自語道,用爪子輕微地搖晃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羽毛——幾乎沒有任何動靜。
羽毛在夢中可以為人指引看不見的道路。這根羽毛他是拜托X小姐從永恒夢境的一只閃爍着星光的大鳥身上揪下來的,此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永恒夢境的氣息。
“這裏似乎不是海。是泰坦尼克號重新回到造船廠了嗎?”
少女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看上去有點像是宵行的實驗室。”
“很像嗎?”宵行在邊上問道。
“這麽一說,這裏是比宵行你那裏稍微整齊一點啦……”
“喂!”
“看一下船艙,澀澤。”最後還是莫裏亞蒂小姐稚氣的聲音比較靠譜,“我看看這艘船的內部和真正的泰坦尼克號是不是一致的。”
澀澤龍彥“喵嗚”一聲,打量着這艘美麗奢華的船只,從欄杆上面熟練地爬下,在莫裏亞蒂小姐的指導下直接來到了船艙的位置。
經過商議,他們決定把午夜十二點過後的那十分鐘與時空管理局的交流時間用在他進入夢境裏的這一段時間上:
一方面是夢境有着延緩時間的效果,現實的十分鐘可能相當于夢裏的幾天;另一方面是,他們可能在這些知識上更加了解。
“我們對此有一些猜測。”
澀澤龍彥走在華麗的地毯上,看着這些已經變得空空蕩蕩的桌椅,平穩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廳中:“太宰之前說過,與我們世界的泰坦尼克號事故不同,這個世界還有一位名字叫做摩根·羅伯森的人在事件中有着特殊的位置。”
“看來他在圖書館确實看了不少書。”
X小姐感慨道:“在這個世界,摩根·羅伯森是《徒勞無功》的作者——而在《徒勞無功》中的泰坦號事故,正好與後來發生的泰坦尼克號事故極其相似。”
“有人稱他的小說為一本預言。”
“名字具有魔力。”澀澤龍彥說。
“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并不是每一個名字相同的人都會承接相同的命運。”
這回是宵行開口了,這位煉金術師從口中發出一聲輕輕的哼笑:“否則這個世界肯定會糟糕又無趣,不過我認同你的想法……”
“這更像是故意為之的模仿。”
時空管理所唯一的偵探這一次沒有說那些不好笑的笑話來插科打诨,而是用認真到不正常的語氣說道:“你應該知道相似律吧,澀澤?”
澀澤龍彥點點頭。
相似律,不同巫術中的一條基本準則。
古老時代的人們認為,外在的相似意味着內在的關聯。吃什麽補什麽的說法就來源于久遠的相似律傳統。同樣,繼承名字來獲得對方的力量也是以這個為基礎的。
“按照我和他們的想法,倫敦上層的目的是偷走一些東西。只是我們還沒有弄明白,這樣做到底有什麽意義。”
澀澤龍彥平靜地說着,走上泰坦尼克號莊嚴美麗的橡木鑲板。在這座船鍍金的華麗欄杆與美麗曲線勾勒出的镂空設計圖案中,白貓的身軀若隐若現。
“和真正的泰坦尼克號沒有區別。”
在澀澤龍彥通過泰坦尼克號巨大奢華的樓梯來到上面時,莫裏亞蒂小姐幾乎立刻給出了肯定的結論。
然後像是想了想,她又補充了一句。
“他們不一定是向人類的歷史竊取,至少他們自己可能真的不怎麽認為。”她說。
莫裏亞蒂還沒有經歷變聲期——如果人工智能真的有變聲期的話——的聲音很稚嫩,但是有着不符合年紀的柔和:
“維多利亞是不列颠最為輝煌的時代。”
“在那時的倫敦,你能看到一個國家正在推動着整個時代滾滾向前。她沐浴着榮光,便覺得一切的榮耀都該是自己的。”
那個妄自尊大的時代。
法拉第、麥克斯韋、達爾文、狄更斯、柯南·道爾、南丁格爾、密爾、巴貝奇……這些在各自的領域名流千古的名字都在維多利亞時代書寫下他們各自不朽的一頁,構成了人們為維多利亞時代感到驕傲的資本。
但有什麽意義呢?
女孩貓眼綠色的眼睛将目光收回,并沒有情緒上太大的波動。
真正的維多利亞已t經消失了。這裏的倫敦不過是在妄圖追趕那個時代天才的輝煌。
“我以為會和神有關。”澀澤龍彥主動說道。
“別想着套話了,和倫敦有關的神的資料我肯定這次不會和你說的。”
X小姐毫不猶豫地開口,聲音聽上去有點不知從何而來的郁悶:“在祂的地盤念叨着祂的名字,你猜祂會不會伸出腦袋看你一眼?凡所念,必被知——這可是神祇最基本的能力。”
理智的笑聲響了起來。他是最喜歡看樂子的那一個。
空曠的泰坦尼克號寬闊而又冰冷。
澀澤龍彥走到最上面的玻璃穹頂所在的地方才停下來:向上方能看到的東西也只有霧氣,不知道被設計出來到底有什麽樣的意義。
這艘船本來就不是在這個霧都的海洋上行駛的産物。它本該屬于別的地方,本該屬于一個擡頭看到星空與藍天的地方,一個沒有霧氣終年缭繞的海洋。
白貓走到E層甲板的位置,然後一躍而下,在濃濃的白霧中落地,蕩開四周輕盈而又柔軟的霧氣,然後就這樣重複着跳到船外,最後才回頭看這艘美麗的船。
它外面的顏色很淡,幾乎快要和周圍的霧融為一體,只有裏面還保留着鮮亮的色彩。這也許就是夢境裏唯一擁有顏色的事物了。
他往外面走。
船廠裏伫立着各種臃腫的大型機械,幾乎把精致優雅與反複的美感抛到了腦後,只剩下工業與機器最為原始與粗犷的力量。油污的味道從管道中刺鼻地彌漫開來,與那艘處處透着優雅美麗感的船只有着本質上的不同。
“他們制造不出來一艘真正的泰坦尼克號,但又想要擁有這樣的一艘船。”
宵行轉了轉筆,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帶有幾分譏诮的聲音像是畫外音對游戲中的那位玩家說話:“到底該怎麽辦呢?”
——讓一個人把“泰坦尼克號”建造好,然後把它偷走就可以了。
澀澤龍彥在心裏給出了這個答案。
他沒有繼續打擾這個夢境,而是轉過身,在輕輕的一躍後離開了這裏。
“泰坦尼克號并非是現實中的船,而是由一個人的夢想、夢境、潛意識、靈感、才華等等這些東西綜合孕育出的産物。可以理解為一棵樹上結出的果子,在成熟後被拿了下來。”
第二天的早上,澀澤龍彥一邊吃早飯,一邊給這幾個不睡覺的神秘學文盲解釋道:“正是因為自身一部分的缺失,才會對那個人造成這麽大的影響。因為他們的聯系還沒有完全斷絕,所以他還能在夢中感受到泰坦尼克號。”
“大概沒有拿走樹上結的果子那麽溫柔。”
太宰治用叉子謹慎地戳了戳面前的烤魚排,然後更正了澀澤龍彥的說法:“更像是培養出一個克隆人後直接拿走對方的器官。”
“夢想,夢境,潛意識,靈感,才華孕育出的東西……”
江戶川亂步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有更準确的名詞嗎?”
一夜沒睡的澀澤龍彥打了個哈欠。
“哦,也可以叫‘作品’。”白貓說。
這就不是神秘學意義上的詞了,純粹的日常生活用詞。但也不能算說,《徒勞無功》中的泰坦號确實是摩根·羅伯森的作品。
“先不管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費奧多爾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了一個本子,吹了吹上面的灰塵,開口說道:“倫敦城把人不當人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說不定那些貴族是把整座城市當成了一個自動工廠,到了時間就有人瓜熟蒂落,可以被他們采收,成為倫敦奇觀的一部分。”
“這說法讓人想到割一茬長一茬的韭菜。”太宰治如是評價,“不過這麽一講,城區內部的那些貴族區的規則差不多就相當于‘機密重地,閑人免進’了吧。”
“倫敦有韭菜餡餅賣嗎?”費奧多爾突然問。
“今天去街上的時候看看?總不至于俄羅斯都有的東西在倫敦看不到。”
兩個人的話題很熟練地偏到了韭菜餡餅上,江戶川亂步則是在偷看費奧多爾翻的本子。
“這是□□的……”他一眼就看明白了這份寫着人名和地點的單子到底是什麽情況,忍不住眼睛亮晶晶地開口道,只不過說了一半就被對方打斷了。
“路上撿的。”俄羅斯人用溫和的語氣說。
江戶川亂步眼睛亮亮地點頭,顯然明白了意思:“撿的撿的。”
維多利亞英國沒有戶籍制度,在東區要調查清楚什麽地方有什麽人,還不如直接找那些收保護費的□□。顯然,費奧多爾“撿到”的就是這些記錄的名目。
“來,看看上面有什麽熟悉的名字。”
費奧多爾翻了幾頁,嘆了口氣:“沒有電腦的檢索功能還真是麻煩。”
“也不知道這些名字是後天修改的,還是最初的取名就是這樣。如果後天修改也包含在內的話……”
太宰治看了兩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江戶川亂步:“說不定事務所的名聲打響之後,亂步會多一個更具有維多利亞風情的名字。”
“不要福爾摩斯!也不要柯南·道爾!”
和太宰治想到一塊兒的江戶川亂步立刻就像是應激一樣跳了開來,義正辭嚴地開口道,鼓着臉頰,滿臉不開心地看着太宰治。
“雖然我能理解那本書是19世紀寫的,肯定有不合理的地方,作者的知識面決定了主角的知識面。但裏面喝牛奶的毒蛇太——蠢了!”*
他拖長音調,雙手抱胸,一臉不爽的表情:“本偵探才不接受這樣的頭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