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伊麗莎白偵探社
伊麗莎白偵探社
一般來講, 在英國真正的維多利亞時代,流行的科幻風格大概是蒸汽朋克,這種對未來的想象以煤氣燈、齒輪與蒸汽動力構建的世界聞名。
以至于在那段時光裏, 還出現了一個專有的名詞:“維多利亞未來主義”。
但很顯然,這個維多利亞倫敦的生産力要比單純的蒸汽朋克更加發達:
在電力與柴油機出現後,在河流上行駛的雖然不是汽車, 但好歹也不是蒸汽動力船。發光的工具也從煤油燈升級成了電燈, 其詭異的閃爍中增添了靈異的氣氛。
“粗糙随意的金屬造物, 彌漫在整個故事裏的暴力與黑色幽默,悲觀主義的色彩, 再加上神秘主義要素和好萊塢式的偵探……”
太宰治拿着報紙走回來, 把門在身後關上,對費奧多爾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一個柴油朋克的倫敦就這麽出現了。”
“缺少足夠的戰争要素, 駁回。”
費奧多爾從剩下的報紙裏找出幾段提到了泰坦尼克號這艘世紀巨輪的內容,用剪刀剪下來貼在桌面上, 頭也不擡:“沒有戰争沖突可不算是柴油朋克。”
澀澤龍彥還在回想剛剛的那只烏鴉, 重新回到自己原來待的位置後,他就從自己剛剛看的書上挑出一個頁碼,仔細研究了起來, 毛茸茸的尾巴很有節奏地拍打着地毯。
以他對博物學的了解, 那些金屬絕對沒有可能賦予那只鳥這種級別的智慧, 更有可能是神秘學或者被咪姆污染後的産物。
“你看起來似乎很期待他們能打起來。”
太宰治随口說了一句,然後打開自己手中的報紙, 鳶色的眼睛落在報紙的頭條上:“世紀巨輪泰坦尼克號的回歸:女王陛下将攜帶神明的榮光征服迷霧。聽上去是那種沒有營養的标題。”
費奧多爾及時給出了合理的懷疑:“你該不會買的是太陽報吧?”
“這是衛報, 這位親愛的俄羅斯紳士。”
太宰治用老倫敦人的腔調說道, 用手指彈了彈上t面的內容:“它可是英國人公認的、可以讓他們産生‘我正在參與國家管理’錯覺的報紙。”
“好強的攻擊力。”
他身邊的俄羅斯紳士敷衍地喟嘆:“您不當一個英國人真是可惜了,太宰治先生。”
澀澤龍彥抖了下耳朵, 似乎正在忍笑。
“剛剛我和X小姐聊了幾句。”費奧多爾在說完這句話後很快提起了太宰治關心的話題,“這個世界的泰坦尼克號的确也遇難了。這個倫敦應該是重建了一艘船,并且重新以這個名字命名和出航。”
“好的,但難道就沒有人覺得晦氣嗎?”
太宰治看向自己手中的報紙,沒有從模棱兩可的歌功頌德的語句中找出相關的證據:“或者說,這裏的人有沒有對倫敦被獻祭之前的歷史的記憶?”
雖然他們所處的是已經被獻祭給某位不知名神明、與人類文明脫節的倫敦,但不管是關于法國人的笑話,還是泰坦尼克號的名字,似乎都說明了有些東西還沒有徹底斷層。
“應該是有的。”
澀澤龍彥用爪子按了按自己的書,以權威的語氣說道:“這本神秘學書籍明确地介紹了這裏的人對倫敦淹沒之前時代的認識。普通的人可能不了解這裏過去的歷史,但這應該算是基本的神秘學常識。”
白貓的目光掃過上面的歐甘文字,還有邊上現代英語标寫的密密麻麻的批注。
這種美麗的文字誕生于凱爾特文明,發音來源于不同的大樹。這片土地上的德魯伊常常使用的古文字保薄裏施文就脫胎于這種古文字。
放在他的世界,找到這種古老的魔法書籍拓本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但在這裏卻是花一點錢就可以随便借閱的知識。
“在這本書的神秘學觀點中,他們把倫敦淹沒前的時代稱為‘第零歷史’。”
澀澤龍彥用爪子指了指批注的內容,也不管身邊的兩個人類懂不懂他的話,只是在邊上自顧自地輸出觀點,講述着這個在他看來很有意思的神秘學演變過程。
“在他們看來,第零歷史是由大地的灰燼組成的。在第一縷風吹過來時,大地的灰燼與建立在灰燼上的一切都會消散。大海會成為真正的文明所誕生的搖籃。”
“我想起來了一點。”太宰治說,“好像風可以表示命運。”
“看樣子這裏還有希伯來神話與希臘神話的雙重影響。”作為這裏唯一的東正教代表,費奧多爾說道,“看上去有些像是啓示錄。”
澀澤龍彥沒有管兩個半瓶水就像參與話題讨論的半吊子神秘學家的言論,翻過一頁後繼續說道:“現在的主流觀點是,第零歷史的一切都是幻影和不完美的,他們作為開啓新時代的第一歷史,将在神明的指導下把一切完美化,彌補舊時代的遺憾。”
“哦,完美主義者。”
太宰治評價道,然後看向費奧多爾。這明顯帶有特殊意味的一眼來得有點莫名其妙,俄羅斯人于是以不解的眼神看了回去,并且端起自己的空掉的杯子倒了杯咖啡。
太宰治把目光收了回去。
“讓我們看看這上面的新聞吧。”
前首領這麽說,捧起報紙,咳嗽一聲,接着用“感情充沛”的腔調大聲朗讀起來:“所有的倫敦人都忘不了今天,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值得我們用鮮花與最好的紅酒慶祝的日子。”
“相信大家應該都記得去年從衛斯理克船廠出廠的大小姐、大不列颠的璀璨明珠——我們最愛的泰坦尼克號吧?世界上最為奢華和先進的巨輪,新時代最為不可思議的造物,泰坦尼克號于今天完成了她的首航!女王在她榮耀的泰晤士河港口親自接見了所有返航的人,在場的人們都留下了欣喜和感動的淚水。”
“就像是所有睿智的倫敦市民們所想像的那樣,在這艘跨時代的奇跡之船面前,海域中所有的危險都不值一提,它們統統自行慚愧地為這艘偉大的巨輪讓出道路。泰坦尼克號帶着所有尊貴的客人們圍繞着倫敦進行了整整一圈的巡禮,過去的一個月以來,我們都能在各個港口的通報下看到她優美動人的影子。不管是海德公園和攝政公園邊居住的紳士們,還是東區那些蒙受女王恩寵的爛泥巴,我們都能夠共同見證着偉大且神聖的歷史性一刻……”
澀澤龍彥打了個哈欠。
“這就是收四便士的報紙嗎?”他問。
“第二頁的內容是一個工廠的工人因為受到異端神秘學的影響,向廠主進行暴力威脅以求獲得不符合市場規定的薪水。所有的異端神秘學的受影響者将在三周後施以絞刑。”太宰治說。
“我收回我之前所說的話。”
澀澤龍彥掀了下眼睑:“這确實是四便士才能買到的報紙。”
一看就和一便士的報紙服務的階級不一樣。
費奧多爾靠在椅子背上,平靜地說道:“他們如果想要歷史更完美的話,那就不應該把關注的重點放在重新制造一艘旅游用的泰坦尼克號游輪上。雖然已經過了幾百年,但是倫敦人民的生活大概還沒有21世紀來得要好。”
“聽上去有夠糟糕的,不是嗎,太宰君?”
“我不建議您在這裏嘗試操作您的老本行,費奧多爾先生。”太宰治把報紙合上,“我的老本行都在這裏更有可行性。”
這裏的社會結構中可是有着真正的神明,下層本身就缺乏推翻上層的力量。
費奧多爾嘆了口氣,惆悵的樣子在太宰治看來非常裝模作樣。
“所以我讨厭有這種力量的世界。”他說。
澀澤龍彥用不贊同的語氣說道:“但你不覺得什麽都沒有的世界太無聊了嗎?”
他不在乎別的,他只想要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精彩一點。
“好極了。”太宰治分別看了看這兩個生物,“現在你們的想法我一個都不贊同。”
說完這句話後,他順便在旁邊的日歷上面添了一筆。
他打算到時候去看一看被這個倫敦制造出來的泰坦尼克號,還有“維多利亞女王”。他有種預感,到時候肯定會發生某件事情——在這種神秘學知識下沉、社會矛盾越來越激化的情況下,這一切似乎都只要一個導火索就可以徹底爆發。
“澀澤,把你借來的那本書借給我……算了算了,還是你直接告訴我吧。”
完全無視了之前大人說話內容的江戶川亂步突然探出頭來,手中抱着一大捧報紙,手上的筆已經把倫敦地圖塗成了黑紅黑紅的顏色。
他有些興奮地拿着筆在報紙上面畫出一個圖形——雖然說美術課不一定及格,但一個簡單不複雜的概念圖他還是能畫出來的。
澀澤龍彥不太情願地挪過去看,看着江戶川亂步畫出兩只不同性別的手,看着手上方被對方畫出一根手杖類型的東西,然後是蛇……
他愣了一下:“煉金術?”
“是煉金術嗎?”太宰治說,露出有些古怪的神情,用稍微有些委婉的語氣說道,“我怎麽感覺我們上次就見過。”
他說的是上次他們看到的……希波克拉底協會的标志。但是考慮到江戶川亂步的心情,沒有詳細地說出來。
“蛇和杖的組合很多。”
澀澤龍彥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毛茸茸的尾巴掃過江戶川亂步畫出的圖案:“就算是在不同的文明之中,這種形象也會頻繁出現并且賦予重要的意義。希波克拉底的蛇杖與煉金術中的蛇杖也有所不同。”
“兩只手代表的是兩種互相對立的力量,即陽性力量與陰性力量,理智力量與情感力量,男性力量與女性力量的結合與升華。”
費奧多爾突然開口補充道:“煉金術的蛇有着超越和重生的含義,在代表改變的黃金杖上,蛇保持着男性與女性的平衡。”
說到這裏,他像是想到了什麽自己本來一開始都沒有朝這個方面想的內容,慢慢地說道:
“在神話研究中,蛇崇拜大多來源于月亮的崇拜。人們認為不斷蛻皮和生長的蛇可以死而複活,是不斷圓滿又不斷缺損的月亮的使者。”
說得好,解釋了很多東西,但下次別說了。
太宰治按住江戶川亂步的腦袋,沒有給出小孩子胡思亂想的時間,直t接說道:“所以這些都和煉金術有關?”
“有可能。”澀澤龍彥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把“這個組織可能在倫敦被淹沒之前與希波克拉底協會有關”的猜測說出來,“這是從哪裏看到的?”
雖然說江戶川亂步之前一直在研究費奧多爾找出的投毒案,但總不至于是案件的分布正好形成了這個圖案吧?人得多傻才會這麽做。
“這張報紙和這張報紙。”
江戶川亂步愣了一下,但還是下意識地把報紙拿了出來——這幾天他被逼着蔫頭耷腦地去上家庭基礎課,在聽到這種祈使句時都快要變成條件反射了。
他指着其中的幾行字說道:“其實投毒案中的毒素經過鑒定之後确定為生物毒素。有不少報紙也早就有了其實兇手是用毒蛇殺人的猜想……哦對了,其實那個死亡時間最近的就是兇手,至少是前幾次案件的兇手。”
“最後一起案件是模仿殺人。兇手的動機可能是個人情感,有可能是正義感,還有一種可能是涉及榮耀。但他看上去沒有任何公布兇手的身份和罪行的想法,而是一絲不茍地在每一個細節上都進行了盡可能的模仿……”
江戶川亂步的描述很模糊,但是其他人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太宰治點了點頭:“這麽說的話,出于榮耀的可能性要更高一點。”
執行正義的人和試圖複仇的人都不會任由媒體與警方把兇手當成受害者,和那些可憐的人得到同樣的待遇。他們會嘗試暴露兇手的醜惡,讓他付出足夠的代價——僅僅死亡是絕對不夠的。
“至于為什麽我會把目光放到神秘學上,是因為我在看到報紙放出來的照片後就确定了:不采用超常的手段的話,一定不會有這麽幹淨的現場,以至于能逃過我的眼睛。”
江戶川亂步接下來的話充滿了自然而然的自信:“所以他們——他們兩個兇手一定是一起作弊了!”
“接下來就很簡單了。我着重尋找了和最後一位死者相關的報告,裏面提到他死亡後随身的一根手杖不見了。而且他在照片裏呈現的兩只手有着非常明顯的不對稱。雖然腫脹了,但是還可以看出一只手有着女性的特征。”
江戶川亂步說完這一大串,也松了一口氣,露出解密游戲被完成之後的驕傲表情:
“接下來就不是我擅長的領域了。所以我就把這些要素全部都畫了出來,想問問澀澤看有什麽符合這些特點。”
“與蛇杖有關的煉金術組織。”
費奧多爾記下一筆:“可以關注一下。”
江戶川亂步對此倒是抱有良好的希望:“說不定未來我們在處理偵探業務的時候就可以遇到這些組織呢。”
“那也得等我們在報紙上面打廣告再說了。”
太宰治提醒道:“我們偵探公司現在才剛剛成立幾個小時……”
“砰砰砰”。
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
“請問……是伊麗莎白偵探社嗎?”外面傳來有些猶豫的聲音,“我是來請求偵探幫助的。”
太宰治突然咳嗽了起來,疑惑地問道:“我們什麽時候叫做伊麗莎白偵探社了。”
費奧多爾“哦”了一聲:“我回來的時候在樓下貼的。”
俄羅斯人友好地說:“一個伊麗莎白偵探社在二樓的标志。”
太宰治轉過頭,幽幽地看着他:“您怎麽不把偵探社名字叫做葉卡捷琳娜呢?”
費奧多爾喝了口咖啡,把委托人晾在外面:“我本來還想提議叫死屋之鼠……”
“聽上去就很晦氣。”
“或者武裝偵探社……”
“這個名字你是不是從X小姐那裏騙過來的?還有我們這個全員都沒有什麽戰鬥力的偵探社真的好意思叫這個名字嗎?”
“所以我臨時編了個名字叫伊麗莎白,當然了,并沒有指這裏是聖伊麗莎□□神病院分院的意思。”
澀澤龍彥:“……”
他站起身,在江戶川亂步“原來還可以這麽吵架”的驚嘆表情下默默地去開門。
沒有貓,這個偵探公司遲早要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