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倫敦,但柴油朋克
倫敦,但柴油朋克
“考試考得怎麽樣?”
太宰治站在公寓的樓層上, 看了一眼下方已經被彌散着霧氣的水流淹沒的街道,走進房間,随口向江戶川亂步詢問道。
這次江戶川亂步來的時候特意帶了一大包粗點心, 像是知道自己接下來再也吃不到這種點心一樣,倉鼠似的把臉頰塞得鼓鼓囊囊。紅色圍巾上都落了一點碎屑。
他好像在上次任務的最後沒有留下什麽後遺症,只是沒有之前那樣活躍地叽叽喳喳, 到處問各種問題, 似乎變得穩重了一點。
很顯然, 江戶川亂步父母安慰自己孩子的能力相當高,就算是把太宰治和費奧多爾捆在一起也不夠比的。
“成績還沒有出來……”
江戶川亂步咬着梅幹, 含糊不清地說道, 看上去不是很想提自己有關于考試的話題,甚至有些憤憤不平:“裏面題目出得又笨又奇怪, 讓我出肯定會更好。”
就算是江戶川亂步,有的時候也會因為國語裏一些摸不着頭腦的奇怪題目感到頭疼, 更何況後面還有體育、保健之類的奇怪課程的考核。
尤其是美術, 他感覺自己畫出來的東西絕對不會被老師判成及格。對方簡直一點欣賞美的能力都沒有!
想到這裏,江戶川亂步氣呼呼地又拆開了一包薯片,試圖用零食填補自己的心情。
——學校果然很讨厭!
“家庭基礎學得怎麽樣?”太宰治想了想, 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
這種課程一般內容是做飯和縫衣服之類的家庭基礎技能, 但太宰治實在不太能想象出江戶川亂步做飯或者對着衣服用功的樣子。
剛剛回到公寓裏, 正把自己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的費奧多爾也看了過來。澀澤龍彥從他的肩膀上輕盈地躍下,露出很感興趣的眼神。
他們剛剛從外面回來, 結果就聽到了這樣有意思的內容。
江戶川亂步:“……”
他想到了自己在鐵鍋和油燒得滾燙時, 把菜連着水一起丢到鍋裏, 導致整個教室都變得煙霧缭繞起來的樣子。
當時教室裏彌漫的霧比他們所見的這個倫敦還要濃。
亂步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撲上去捂住了太宰治的嘴, 威脅地瞪着對方。
太宰治舉手投降——好的,看到堆放的這個反應,他就能猜到最後的結局了。
“好吧,說回正事。”
前首領飛快地轉移話題:“證件已經辦理好了嗎?”
來到這座陌生危險的城市,再加上任務給出的時間還不短,他們的确應該給自己安排一個适合融入這裏的身份。
“已經解決了。”
費奧多爾回答道,把報紙整整齊齊地壓在咖啡杯下面:“雖然我們人數少,但是正好可以滿足偵探公司的基本數量。”
“一名偵探。”他看了眼江戶川亂步。
“一名職員。”這次看向的是太宰治。
“還有一名秘書。”
費奧多爾用手指點了一下自己胸口的位置,接着看向澀澤龍彥:“最後還有澀澤。在倫敦東區,流浪貓狗就是最好的眼線,它們能夠幫我們解決偵探日常接觸的大部分委托。”
考慮到上次把澀澤龍彥無視之後,某只貓故意把他帶去另一個陀思妥耶夫斯基地盤的事情,費奧多爾最終還是提了一下這只貓,沒有故意無視對方的存在。
澀澤龍彥搖搖尾巴,矜持地沒有發出聲音,而是踩着地毯慢悠悠地找了個地方繼續看它順便從穆迪斯借來的書。書的名字很有意思,叫《複活概念的第一次實現:蛻皮與生長儀式》。
穆迪斯是倫敦的一家大型租書店,每年只要繳納很少的會員費用就可以随意借書。費奧多爾在路過的時候順便交了21先令,成為了一名光榮的穆迪斯會員。
——好吧,雖然這個價格已經算是一個底層警察半個月的工資了,但對于整整為期一年的免費借閱來說,其實算不上什麽。
知識向來是昂貴的東西。
“聽上去我們簡直是一個完美的偵探組合。”
太宰治眼睛也不眨地張口就來了一句,然後把報紙從費奧多爾的杯子下抽出來:“所以我們打算給哪家報紙投遞廣告?”
“東區的那些小報紙就可以。”
澀澤龍彥晃動了一下自己的尾巴,懶洋洋地回應了一聲:“正規報紙都是交了印花稅的,每份都比那些沒有交印花稅的違法小報貴好幾倍。真正需要找我們解決麻煩的人并不是正規報紙的主要受衆。”
今天出門之後,他已經通過和東區那些貓貓狗狗的交流快速地了解了這裏的情況。現在比所有人都要更了解倫敦東區這塊“神棄之地”。
“西提地區的正規報紙也可以考慮。那裏的中産階級也會有對私人偵探的需求。”
費奧多爾回憶了一下自己經過的地方,順着澀澤龍彥的建議補充了幾句:“負責的業務可以以家庭糾紛、商業業務、民事事件為主。”
至于刑事案件,一般剛成立沒有多久的偵探公司是接觸不到的,這得和蘇格蘭場合作,而且對方還不一定會領情。
江戶川亂步顯然對前面的“家庭糾紛”和“商業業務”都不感興趣,鼓着臉特別用力地用腳踢身邊的紙箱子,踢得“咚咚”響。
“商業糾紛讓費奧多爾去處理就好,如果是需要跟蹤之類的工作可以交給澀澤,家庭問題的內部調解交給我就行。”
太宰治打了個響指,笑着說道:“也有很有意思的民事案件的,亂步先生。更何況維多利亞時代的報紙熱衷于對暴力事件進行詳細描寫,詳細到就算只看報紙和相關資料也可以進行兇手推斷的地步。”
他飛快地給了費奧多爾一個暗示。
費奧多爾會意地抽出一張報紙,開始朗讀上面的新聞:“目前為止,東區的花街已經出現第十起毒殺案。”
“這次的受害者是一位工人,他被發現的時候臉部極度膨脹,在充盈的空氣與液體下肌膚顯得十分脆弱,四肢呈現出不正常的腫脹,四周惡臭撲鼻。發現屍體的巡警幾乎快要因此而昏厥過去。經過詳細的調查,受害者和前面九起毒殺都是受到同一種毒藥的作用。”
費奧多爾讀到這裏的時候也忍不住有些詫異地挑了下眉:“關于這次連環殺人案的調查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周,但蘇格蘭場的蠢豬們顯然沒有給出一個滿意的答卷。”
“就像是那些平時趾高氣昂的法國青蛙來到了滑鐵盧戰場,他們完全沒有幹出任何事情就離開了,這再次證明了我們把生命安全和稅金都交付到了一群軟弱無力的人身上……倫敦都已經被獻祭這麽久了,他們怎麽還記挂着法國人?”
“也許用法國人罵人已經是英國語言文化的一部分了。”
太宰治聽到最後也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表情有些哭笑不得,顯然沒有想到這還能拐彎抹角地扯到另外一個國家。
“讓我看看!”
江戶川亂步卻表現出對這份報紙很感興趣的樣子,跑過來夠走了費奧多爾手中的報紙,開始專注地逐字逐句地分析上面的內容,顯然被投毒案吸引了注意力。
很快,他又抱着報紙跑到牆壁上挂着的倫敦地圖邊,伸手t比劃起上面的地點,綠色的眼睛中閃着光。
費奧多爾擡起咖啡杯,把上面有這個案件內容的報紙全部都翻了出來,按照順序排好,放在桌子的旁邊。
寫有前面幾次關于投毒案的報道的過期報紙他沒有買,但這些內容應該夠江戶川亂步玩推理游戲了。
“初步的安頓已經完成了。”
太宰治在面前的白紙上劃了一條杠:“接下來就是記錄這座城市裏面不對勁的地方,不過X小姐之前不提議我們深入調查。”
“融入這座城市居民的正常生活中,不用主動尋找異常。這座城市本身就是最大的異常,有什麽問題你們之後肯定會自然而然地接觸到。”
X小姐在送他們進來的時候,格外認真地叮囑了一句:“那裏雖然看上去可能只是比真正的維多利亞時代霧大了一點,河道多了一點,但本質上比之前的任何一個任務都要危險。”
現在他們沒有辦法像是之前那樣随時随地聯系上對方,每天只能借助特殊物品進行不到十分鐘的聯系。所以對于這裏的特殊危險需要自己的判斷。
費奧多爾下意識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指甲,思考着對方的這句話,開口道:
“目前為止,你覺得這裏最大的異常在哪?”
異常的地方?那可太多了。
無處不在的霧氣,可以把霧氣擋在光線外面的火焰,高度起伏不定的海水,上空無法被看見的太陽和星星,随處都可以看到的烏鴉……
太宰治低下頭,認真地看着他們這些日子搜集來的資料。
桌子上面還有一些別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包括從東區紐卡特集市上得來的物價表,這座城市裏的各種職業以及對應的工資,一些大規模的犯罪報告,最近的稅收變動與政策變化等等。
其中還專門有一個區域用來粘貼從報紙上剪下來的片段,這些片段間都有着高度的一致性:上面都是一些必須要遵守的條例。
“這裏的規矩。”
太宰治的目光在看到這些條例的時候微微深邃了一分,毫不猶豫地說道。
幾乎所有報紙的側面都會記錄“在倫敦生活必須要遵守的規則”,在不同的區還有不同的條例,其中有些內容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荒謬。
“在倫敦地區生活必須要遵守的守則(██年修改版)
1.不可偷竊價值超過八先令的物品。
2.家裏不得私藏蘋果。
3.當烏鴉落到你的窗戶上時,請把家裏最好的食物獻給它,謹記恩典。
4.泰晤士河的一切屬于女王神聖不可侵犯的財産,拿走泰晤士河的任何東西都被視為情節嚴重的偷竊。
5.每周末去一次教堂,或者參加一次合适且不違反大不列颠偉大法律的娛樂活動。”
正是因為第三條的存在,太宰治在尋找出租的房子時特意選擇了一個沒有窗戶的房子,完全用室內的光照取代了外界采光。
誰知道烏鴉會不會在人睡覺的時候來,如果來了卻沒有招待它們到底會發生什麽。而且太宰治也不敢賭,如果沒有足夠珍貴的食物,人會不會算在烏鴉的“食物”裏。
與之相對的,他們來到東區,也是因為東區關于生活的條例最為簡單:
“根據大不列颠的食魚法令,吃魚是每一位倫敦人向女王陛下效忠的途徑,就算是混亂的東區也有必要通過這種方式向陛下進行獻禮。東區所有的人每周必須抽出三天吃魚,不可以吃其餘任何食物。”
看起來非常抽象,但比邊上西提地區“請在聖瑪麗勒波教堂的鐘聲響起時起床或者入睡”的規矩要容易達成許多。
而且這裏賣的魚也很便宜,鲱魚和鳕魚的價格就算是東區的貧民也買得起。
太宰治看了一眼位于客廳牆壁上面的倫敦地圖:本來倫敦的近郊已經被水取而代之,整座城市就像是在水面上懸浮的一座孤島。
在倫敦,魚也是被分為三六九等的。這些便宜的鲱魚和鳕魚都來自于外面的海水,而最為昂貴的鲽魚、鲟魚與龍蝦則是只有在泰晤士河中才能見到。
因為它們的價格高昂,所以就算是從泰晤士河裏拿走一個龍蝦也會觸犯第四條規矩,是專門屬于王室的食用魚。
次之的是貴族和紳士們享用的倫敦被淹沒的街道上——現在是河道上——所生活的魚,絕大多數都是鲑魚和梭子魚。
“號外號外!”
正在太宰治思考的時候,外面傳來報童吆喝的聲音,伴随着水流的“嘩啦嘩啦”聲,可以想象對方此刻正站在一艘破爛板的小船上,喊着今天的報紙。
“泰坦尼克號首航成功!女王陛下親自來到泰晤士河港口為之慶賀,三天之後泰坦尼克號将在泰晤士河上舉行盛大游行!”
澀澤龍彥把書合上,擡起頭看向外面。
“泰坦尼克號……”
太宰治的表情忍不住古怪了一下:“你的世界有這艘船嗎?”
“我的世界時間大概比你所在的世界時間要早一點。”費奧多爾顯然也聽到了這句話,淡淡地說,“在你們的世界裏,這艘船看來沉了。”
“泰坦尼克號沉船在我們這裏是20世紀初,不僅和現在的時間對不上,更不是在維多利亞時期發生的事情。你在這裏聯系一下X小姐,我和澀澤去買份報紙。”
太宰治皺着眉開口說道,打開門走到了公寓的走廊上面,看到幾只烏鴉拍打着翅膀從欄杆上離開,看向下面,對白茫茫霧氣中的孩子打了個招呼。
“孩子!能把那個關于泰坦尼克號的報紙賣給我嗎?”
“當然可以,先生!”
報童的聲音從霧氣中歡快地傳來:“只需要四便士就可以了!”
太宰治摸出四個便士,聽到澀澤龍彥警覺地“喵”了一聲,跳上了欄杆。
叼着一卷報紙的烏鴉飛過來停在欄杆上,用通紅的眼睛盯着他們兩個,發出一聲不詳的叫喚聲。
澀澤龍彥抖了抖毛,看樣子很想把這只鳥給撲下來。
對方一下就不叫喚了,默默地任由太宰治把報紙拿走,銜走四便士,裝在胸口挂着的麻布口袋裏,轉身飛入霧氣中去。
澀澤龍彥猛地朝前撲了過去——烏鴉發出慌張的一聲,在對方張開翅膀飛離的時候,太宰治看到了對方翅膀下面冰冷銀白的金屬齒輪。
“這可真柴油朋克。”他感慨了一句,看着澀澤龍彥咬得“嘎吱嘎吱”響的羽毛。
“金屬。”白貓嫌棄地“呸”出來,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