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道路走過多少月亮?
道路走過多少月亮?
蒼白的凝固就像是亞馬遜雨林的雨季, 它無聲地蔓延開來,以近乎溫柔的姿态淹沒,就像是玫瑰的芬芳彌漫在濕漉漉的微鹹的熱帶。
而初來乍到的人們甚至無法說清這到底是新世紀帶來的新自然現象, 還是某種異常。
內森尼爾在被問起的時候也搖了搖頭:他來到這片雨林的時間也并不長,至少沒有辦法把這裏所有的秘密都弄明白。
但他眼中的樹和靈魂都平靜的過分,就像是這只不過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現象, 就像是在天體的作用下發生的潮汐。
等等, 引起潮汐的是哪個天體來着?月亮?好像是這個單詞, 但它到底是哪一顆星星?
醫生有些茫然地在自己的記憶裏把太陽系所有的認識的星星都回憶了一遍,最後甚至将思路蔓延到了半人馬星雲。
但沒有結果。
一般來講這種思緒就到此為止了。但這個問題——它很古怪, 內森尼爾下意識覺得它非常非常重要, 重要得他思考時會忍不住焦慮起來——所以他問了邊上的費奧多爾。
那一刻俄羅斯人投來的目光中帶着并不加以掩飾的詫異讓內森尼爾有些無措,臉部的肌肉下意識互相配合着拉扯出一個更加茫然的表情。
“該不會潮汐不是由天體引起的吧?”
“您沒有弄錯。”
費奧多爾安安靜靜地注視了他幾秒, 然後偏過頭想了想,用一種俄羅斯特色的冷幽默說道:
“雖然從對天體的定義到本身的形象都不太符合這個标準, 但它确實曾經是。”
“啊。”X小姐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她輕聲地說着,“今天晚上明明應該可以看到月亮才對。”
已經到晚上了,那群平時追逐着他們的魚群卻沒有來。可能是因為它們還在河上尋找着不知道去哪裏的人類, 說不定它們還要抱怨食物引誘器突如其來的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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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裏黃綠色光芒的夜光蘑菇微微地亮起, 夜皇後從盛開的紫黑色花朵裏吐出星星點點的煙花。一棵蠟燭樹的果實被揪下來, 點燃後就成了今晚最佳的生活材料。
然而被夜色籠罩的地方還是更多。
今晚無月。
由費奧多爾随身攜帶的那個光球就像是熱帶的月亮,蚌裏滿懷着夢呓的一枚珍珠。
火光在上面跳動, 不知道彙聚了多少思緒與回憶的光芒柔和而又固執, 光芒綻放的時候讓四周的一切都帶上了星星的光芒。
永恒夢境似乎越發的近了, 它們之間的界線似乎已經完全模糊。江戶川亂步在篝火下的影子甚至讓一顆浮動的星星有些慌張地躲開。
澀澤龍彥歪頭盯着那顆星,趁它不注意将之撲到了爪子下面, 當成收藏品玩了一會兒。
但很快,喜新厭舊的貓就無聊地将之丢下,回去烤火了——比起熱,它更不希望自己渾身上下的毛都保持濕漉漉的狀态。
內森尼爾依舊想知道更多一點有關于“月亮”的消息。但是江戶川亂步在聽到這個問題後就捂住澀澤龍彥的臉,露t出從大人臉上學來的“我告訴你也辦法啦”的無奈表情。
太宰治倒是給出了正面的回答。
“月亮啊,以前和人約好要去看的。”
他用習以為常的語氣說道,活像是要和別人約好去看日食或者哈雷彗星:“但這種事情,果然還是退休才能實現了。”
內森尼爾差點以為自己面前的是一個活了六十多歲,已經快要抵達退休年齡的社畜——不過考慮到這些人高度疑似隐藏救世組織的背景,實際年齡與外表不符也不是不可能。
他還想要說些什麽,但有只蝴蝶突兀地飛到了這兒,差點為今晚火堆的燃燒添加新的柴薪,讓他吓了一跳,也忘掉了想要詢問的內容。
為什麽會吓一跳?他自己也說不清。
費奧多爾把那個已經亮得像是個手電筒的圓球安安穩穩地放在了火堆邊,擡頭再看的時候已經發現醫生重新恢複成了正常。
好吧,這不意外。
可憐的人類站在真相與現實的一牆之隔外,并不知道有一顆與他們如此息息相關的星星已經從宇宙的歷史之中永久消失了。他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面對“月”這個詞彙時困惑不解,然後在下一秒連困惑都完全忘卻。
人類就是這樣只能在自己的世界裏面打轉的生物,依靠忘卻和愚昧的力量在這個世界中尋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角落。
粗糙的思維方式、簡陋的感官接收系統和低下的聲波交流都讓他們易于被更加高級的生物愚弄。就像是可憐的螞蟻被人類用樟腦丸畫了一個圈之後只能迷茫地到處打轉一樣——但或許,這樣就是幸福的。
羔羊并沒有必要去進化出能對抗狼的利齒,它們只需要照舊吃草和飲水,然後等待保護它們的牧羊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大概還要按照記憶裏的地圖走上四天。”
太宰治翻開自己拓印下來的地圖,在上面标記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他表現得像是之前有關月亮的話題完全就沒有發生過一樣:“這裏有一個吊床,再加上帳篷和睡袋可以了。今晚就早一點睡覺吧。前半夜我來守。”
“我來吧。”費奧多爾平淡地說,“我這幾天一直在做夢。”
太宰治知道對方的意思,所以只是看了眼對方便認可地點點頭。
如果會做夢的話,很容易被那些身子融化在光裏的生物以奇特的方式察覺到。尤其是幾百年前把它們炸了的太宰治和費奧多爾,也許在蟲子那裏已經有了高亮的标記。
澀澤龍彥跳到了樹上,就這麽趴下來——今晚他打算一起守夜。
“那下半段我來吧。”內森尼爾主動開口說,“有事情的話我會記得喊你們的。”
江戶川亂步因為這件事情輪不到自己不高興地嘟囔了一聲,但這只是口頭的抱怨,如果真的要他幹着活肯定沒一會兒就要無聊,寧願對着樹葉上的露珠發呆: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他和澀澤确實很像。
太宰治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日記本在翻,從對方有些走神的視線來看,這可能只是下意識的一個動作。
“亂步和我說。”
他在江戶川亂步和內森尼爾進帳篷兩個小時後,緊挨着淩晨對費奧多爾說:“內森尼爾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費奧多爾當時正打算去找點掉落在地上的木頭,讓這堆火在晚上更耐燒一點,聽到這句話時的動作似乎頓了頓。
他轉過頭,眼中帶上嚴肅的神色。
“很熟悉嗎?”
太宰治輕聲地說,他僅露出來的一只鳶色眼睛在火光下奇異地有了淺色的感覺:“這個話題我們說過了很多次……這樣的感覺。”
“我想不起來了。”
費奧多爾短暫地閉上眼睛,然後用肯定的語氣回答道,然後詢問:“X小姐呢?”
這樣的熟悉感來得莫名其妙,他們的大腦能夠很清晰地辨認出哪些東西真正地發生在現實,但是記憶裏,他們彼此間卻從來都沒有讨論類似的話題。
不,或者說一直沒有讨論相關的話題本身就很奇怪。
“我感覺到有問題是在昨天。”
清脆的少女聲音凝重地響起,她今天晚上特意沒有睡覺,就是打算和這些人讨論問題:“我也沒有你們交談這個話題的記憶——但我的筆記本上有一條內容隔了一天都沒有劃掉。好吧,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
能影響一位神眷者記憶的是什麽樣的存在?
答案明顯得不需要多說。
是什麽時候開始出問題的?
費奧多爾很冷靜地一寸寸翻過自己的記憶,然後在一個地方突然停頓了下來。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這幾天做的夢與亞馬遜河逐漸泛上的蒼白都發生在同一天。
彩色的蝴蝶,與蒼白飛蛾截然相反的生物。一個明顯的事實被莫名的原因遺忘在了角落裏,蝴蝶上滾圓的眼睛似乎拉扯出一個笑容。
“有東西正在施加影響。”
在樹枝上的澀澤龍彥用人類的語言說道,他也加入了這個談話。
“太宰,還記得你曾經用過的時光隧道水晶嗎?可以讓人找到自己記憶的水晶。從三天前開始,我一直沒找到它。”
白貓的耳朵微微壓平,貓眼中倒映出地面上的火焰,就像是石榴中滴出來的一滴緋紅。他發出了一聲笑。
“當然。”他看向某個方向,補充說,“說不定時間早就不是三天了。”
“我聯系到了相關責任神。”
X小姐的聲音停頓了一下,開口說道:“你們先別管我這邊。有事喊我。”
她的語氣似乎有些急促。澀澤龍彥都忍不住擡頭朝着某個方向看了一眼。
費奧多爾轉頭看向太宰治。
“日記。”他言簡意赅地說道。
太宰治手指按了按太陽穴,把日記本給對方丢過去:“我已經看了好幾遍了,日記上面看不出問題,時間都是正常的。是……”
“呃,雖然我無意打擾,但是這麽晚了你們還在外面聊嗎?”
一個有些疑惑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轉頭看過去,看到醫生有些困惑地站在黑暗和火光的交界處裏,手中還有一些似乎是撿拾過來的木頭。
“我剛剛去水流邊打了一壺水,然後順路撿了些東西打算做備用的燒火材料。”
內森尼爾似乎發現這裏的氣氛不太對,小心翼翼地說道:“怎麽了嗎?”
畢竟他也是下半夜的守夜人,去找一點材料也很合……完全不合理。
明明按照之前的記憶,對方這個時候應該是在睡覺才對。如果按照記憶——但現在記憶真的是可靠的嗎?
澀澤龍彥低下頭。
“你能看到靈魂嗎?”他突兀地詢問。
“啊?”醫生的反應和今天早上一模一樣,但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等等,這個問題怎麽聽上去有點熟悉?”
不,或許是熟悉得過分了。
內森尼爾用力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有些會懷疑自己現在是在做一個夢,或者說正在回憶昨天晚上的夢。
明明是上午才發生過的事情,但此刻陌生到他都清楚這是不是真切地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或者說只是年輕時看的某部電影內容。
真的很熟悉啊……不只是一次兩次被這麽詢問,而是很多次,很多次。
他的目光有些放空地看着前方。
在樹上面跳躍的夜猴趴下身子,用大得有點過分的眼睛注視着下方的動靜,一塊石頭被它頑劣地丢過去,砸在一邊。
鹦鹉的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倒過來看着他。金黃的花與花蕊從羽狀樹葉上垂落下來,它沒有邊際地蔓延、蔓延……和雪白交織在一起,甚至金黃都染上了蒼白的顏色。
蒼白的浪花上岸了,此刻便看上去如同緩慢鋪開的月光。
——什麽是月光?
疑問突兀地撞入腦海。
內森尼爾猛然回過頭,突然發現自己的眼中倒映出無數的蝴蝶,樹木搖曳,停留在土壤上不願離開的水波輕盈晃蕩。
這個彩色的、絢麗的、斑斓的世界以無數夢幻而又混亂的弧線勾勒出來,水波似的以某個點作為中心蕩漾開。
一種古怪的感覺終于突破了他思維裏被加上的“理所當然”的屏障,堅決而固執地擰動心髒裏的血管,冰冷而毛骨悚然的感覺就像是一只飛蛾在脊椎骨上摩擦翅膀,微微翹起的尾部等待着生下自己的子嗣。
“你已經走多遠了?”
它們用憂傷的眼神注視着他。
“你已經走多遠了,醫生,醫生t?”
它們如是問。
萬千個不同的音色重重疊疊,異口同聲。本來無法感知到的某些東西就像是一張紙突然膨脹成了棉花,變得如此顯眼。
“你已走過多少條不同的路?你已走過多少個不同的未來?你已走過多少時間?”
“你走過多少個月亮?路走過多少個月亮?”
然而今夜無月。
神明在無數種道路所代表的可能性中間、在錯綜複雜的時空花園裏發出惡作劇成功的笑聲。
然後在下一秒就被祂怒氣沖沖的眷者拆下了這個化身的“頭”。
“呀,親愛的,別這麽生氣嘛。”
祂任由自己的“頭”掉在地上,很人性化地嘆着氣,渾身的血肉像是粘液與菌群那樣沾滿了整個房間,鬧騰騰地生長着,骨骼亂七八糟地蠕動着試圖把已經變成平面的血肉撐起來。
血肉中的X小姐淡定地抹了把自己的臉,然後把湊到她身邊的頭踢開——她沒法想象最後長成的是什麽東西,也不想知道。
“命運迷宮?”她說,“介意給個解釋嗎,我的神?你最近實在是看上去得了躁狂症,我真想把你綁到精神病院裏:如果說你們內部也有精神病院的話。”
“不,是時間的迷宮。”
伊尼幹脆把嘴長在了攤開的血肉身上,認真地回答:“我們內部應該沒有精神病院,畢竟祂們只能當病人,不過把祂們吃掉也算是治療的方式,我覺得我可以馬上考到醫生執照……”
“那你想要幹什麽?”
她皺眉問道:“你真的想要再要一個眷者?可別吧,他們可不是和你合得過來的。”
“這話可真叫我傷心。”
神假模假樣地抽泣了幾聲,但很快就展現出了自己的寬宏大量,開始透題:
“還記得我當初教你怎麽把自己所有的存在燃燒掉,來到時空之上的嗎?”
“只有死亡才能走出時間。”
祂說:“我很高興看看他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