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這很河貍,對吧
這很河貍,對吧
就像是太宰治和費奧多爾所預料的那樣, 自從儀器被徹底點亮之後,本來風平浪靜的熱帶雨林好像突然就變得危險了起來。
就像是世界的一層紗布随着永恒夢境的逐漸靠近,在他們的面前揭了下來。樹林中會傳來飄忽不定的低語, 有的時候一個模糊的影子會在夜晚落在土地上,但仔細看過去的時候仿佛卻突如其然地在目光裏雪般的融化。
就連那些閃爍的星星在水中距離水面也更加的近,就像是下一秒就要在湧動的河水中浮現出來。
喜歡在船邊張望的江戶川亂步有幾次都懷疑自己看錯了。
神明贈送的眼鏡讓他在面對這些神秘有關的事情時感知有着略微的降低, 刻意模糊了他大腦對此的判斷。但江戶川亂步想到第一次直視那位自稱為“伊尼”的神時大腦被火焰灼痛的感覺, 到底還是沒有把眼鏡拿下來。
內森尼爾醫生對這些奇怪的現象沒有什麽想法, 他甚至很少表現出對此的驚訝,只是日益增加的需要解剖的屍體有所抱怨, 按照他的說法大概是: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奢侈到提不起精神去解剖這些異類的屍體——但我真的覺得那些重複的品種丢到河裏喂土庫海豚都比送到我這裏能創造出更大的價值!”
這位先生氣勢洶洶提着解剖刀如是表示道, 解剖刀的刀尖對着自己的脖子,因為熬夜而産生明顯黑眼圈的眼睛不爽地看着面前的人。
活像是一只被逼到牆角的兔子。
“海豚大概對這樣超出常規的夥食沒有太大的興趣。”
費奧多爾無辜地歪過頭, 酒紅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的醫生,試圖給對方展示這次送外賣的怪物的特殊之處:“而且這次我們研究了一下, 它的骨骼不是中空的。”
今天早上的時候有一只姑且可以稱之為鳥的生物一頭撞在了船的保護罩上面——這種從物理層面進攻且單打獨鬥的家夥算是最好解決的, 如果不是它看上去就不像是能吃的東西,說不定午飯就能變成亞馬遜雨林特色菜譜。
但現在它已經變成廚房和解剖室都不歡迎的下水道垃圾了。
內森尼爾氣勢洶洶的樣子并沒有維持多久,他很快就放下了自己的解剖刀, 冷着一張臉把放着屍體的推車拉到了自己改造成解剖室的房間裏面, 看樣子對t于費奧多爾百分之一百的不歡迎。
“其實也沒有那麽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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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的太宰治在解剖室門口停留了一下, 探出腦袋望了望裏面,随口說道:“因為我們船周圍産生的新鮮生态鏈, 現在下午四點到晚上九點之間基本上沒有屍體産出了。”
從前兩天開始, 船的上方——就是天空和樹冠之中出現了一大群“魚”。按照慣例來講, 更準确的說法是看上去類似于魚的生物。
它們的身軀幾乎是透明的,只有流動的骨骼閃爍着迷幻的霓虹燈一樣的光, 有着一對絕對寬闊而美麗的翅膀。那羽翅是蛛網一般的構成,一根根發光的線條在不同的節點交織,最後構成立體又虛無的四翼。
這些魚成群結隊,比蚊子還要浩浩蕩蕩,如同透明的陰雲那般遮蓋住了上方的天空,然後把所有來到這個區域的存在吃得一幹二淨:
其中有被咪姆污染的生物,也有普通的動物們,也許還混雜了一些本土的神秘生物。
不過它們在面對船只和船上的人類時表現出了相當的禮貌,似乎知道是這些家夥幫它們源源不斷地聚集着事物,從來都不對他們發動攻擊,只是在固定的時間裏不斷地圍繞着船游動。
它們甚至對篝火裝置都沒有太大的興趣——澀澤龍彥甚至都已經和對方一起分享起食物了,不過看那只貓饒有興致的目光,大概是更想把一條魚捉下來研究。
X小姐和內森尼爾都認識這種奇怪的魚,不過稱呼有着略微的不同。
“這種生物還挺常見。”X小姐在第一次見到它們的時候語氣歡快地說道,“一般來講,我們叫它星座魚。因為它們翅膀由光點與光線鏈接的形式很像星座。”
她說起這個的語速很快,像是生怕有人覺得她前幾天沒有找到偷襲太宰治的怪物相關的資料是沒有本事的表現。
不過X小姐最後認可了太宰治和費奧多爾的猜想,覺得那個怪物很可能是當年他們認識的飛蛾的變種。
“在這個時代裏,生物會變成什麽樣子都不算出奇。”少女說道,“你們之所以能在第一個任務裏看到熟悉的生物,得感謝他們鑽研最深和應用最廣泛的就是基因技術。”
不管怎麽說,這種對人還算友善的新鮮物種還是很讓人喜歡的。尤其是晚上群星璀璨閃爍的時候,它們成群結隊地在船上方飛過,顏料與光線就像是印象派畫家的夢那樣——随意而富有靈性地流動着。
“梵高會愛死它們的。”某天晚上睡不着跑過來和X小姐一起圍觀的偵探說。
澀澤龍彥目光灼灼地看過來:“你們這裏有人認識梵高?”
“誰知道呢,也許以前認識。可惜我全部都忘掉了。”理智深深地嘆了口氣,表現得有點遺憾,“我甚至還覺得我認識牛頓呢。”
“說不定你是靠寫人物傳記成的支柱。”X小姐打趣道,“所以你和誰都熟悉。”
“得了吧。”太宰治忍不住說,“我寧願認為他是靠澀情八卦出的名。”
“哇噢——”
理智突然振奮起來,然後聲音逐漸朝着奇怪的迷幻方向發展:“X你聽到了嗎?我和太宰心有靈犀,嘿嘿,太宰他心裏有我……”
X小姐及時地捂住對方的嘴。
江戶川亂步在邊上努力沒讓自己笑出聲來,他把自己放在船尾的魚竿提起來,結果發現纏在魚竿上面的是一大串長得像是藤壺的亂七八糟玩意。
那天醫生難得處理完了那些屍體,寫好了詳細的報告,靠在門邊拿着他的本子在邊上畫着簡簡單單的速寫,光影順着清晰的排線在紙上面鮮明地跳脫出來。
他畫船上的人,遠處的森林,到處都有的星星和飛魚,畫到一半往口袋裏面摸了摸,然後觸電般地收回來。
費奧多爾側過頭看了他一眼,給他遞過去一支打火機。
咔噠。
醫生驚訝地笑了一下,然後打開蓋子點燃自己的煙,卻并不放到嘴裏,只是出神地看着這種奇特的沒有味道的煙霧在夜色下變幻着自己的身形,生生滅滅地浮動。
星光在裏面若隐若現。
偶爾有什麽東西想要到船上,但往往很快就被魚蜂擁而至地啃食完。空中的血液甚至來不及徹底滴落下來,只能看到一團團顏色各異的霧氣被魚群淹沒——最後變為奇特的美感,在它們透明的腹部氤氲着。
“生物武器啊。”費奧多爾擡起頭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是食物鏈,很神奇吧?”太宰治把自己這幾天看了不知道第多少本的生物類書籍丢開,用一種被生物學硬生生磨平了棱角的語氣說。
內森尼爾把自己的思緒拉回來,唉聲嘆氣地把屍體找了個位置安放好,然後有些茫然和出神地透過窗戶看向外面。
亞馬遜雨林給人留下的記憶就是這樣潮濕悶熱,但新鮮到眨眨眼睛都能滴出露水的模樣。
如果是一幅畫的話,那它的色彩一定濃郁得過分,水也加得過分,細節都淋漓地暈染開來,毛細血管一樣的觸角從色塊裏緩慢地生長——最後與別的顏色的觸角交彙。
有東西碰着嘴唇想要說什麽。
想要說什麽?
醫生轉過頭,看到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他的懷裏碰着一大捧的黃色的花,螞蟻在花中進進出出,黑色的珠子般的瀑布和花一起蔓延開來,從窗戶一直蔓延到房間裏,就像是一棵棕榈樹正在湧出花朵。金黃色明燦燦的花朵。
那個人的胡須也是金黃色的,垂落下來的時候搞不清是不是另一種植物。加上對方的衣服竟然還是綠色的,這就更加讓人不清晰了。
“現在的孩子真不懂禮貌。”
綠衣服金胡子的家夥說:“一只兔子,或者一只魚,或者別的什麽咕咕叫的東西,它們在我思考怎麽安排靈魂的時候從我身上跳過去了。”
“真不懂禮貌。”
內森尼爾附和道:“所以最後怎麽樣啦?”
他擡頭看着對方,眼睛中倒映出一棵枝葉搖晃的棕榈樹。醫生的神情就像是在打量一個再正常不過的生物,甚至像是在看一只貓。一種帶着笑意的柔和在他的眼中打轉。
“飛啦,飛啦。”對方高興地說,“你已經走出多遠了?”
他哼着歌從房間裏面走出去,一朵花在外面等着他。一片葉子飄起來,他就這麽飛走了。一個孩子從窗戶處好奇地探出腦袋張望,醫生畫下的蝴蝶輪廓掉到了咖啡杯裏,立刻又濕漉漉地飛上來,撲到有着淺棕色皮膚的孩子臉上。
孩子怪叫了一聲,掉下去了。醫生沒好氣地走到窗邊看着淘氣的幼崽,用撿來的樹枝拍了拍玻璃的窗戶。
“別——來——搗——亂——”
他拖長聲音喊道,然後打算幹自己的事情。
“你已經走出多遠啦?醫生,醫生?”
水趁機悄悄地問道,它體內藏着許許多多顆心髒,那些心髒讓它變得喜歡藏匿東西,喜歡尋找一個答案。
然而內森尼爾莫名其妙地看着水:他完全不知道水最近怎麽了,為什麽突然也喜歡起了這樣子的問題。
他站起身把湊到他身邊的一只手拉開,把咖啡杯扣在窗戶上,任由泡沫瀑布般地流淌下來,他實在是被折騰得沒有辦法幹活,于是幹脆決定去外面問問什麽時候吃晚飯。
“醫生,醫生?”
一只鹦鹉咕咕地叫着,它去啄醫生的手。
它覺得它們一家子都要因為妄想症完蛋了,誰也搞不懂它們這些鴿子為什麽會覺得自己有着鹦鹉的翅膀。
內森尼爾假裝自己沒有聽見。
一整個亞馬遜雨林的綠翡翠都在聲音裏叮鈴叮鈴地作響。鹦鹉飛累了就落下來,貓頭鷹似的歪着腦袋看他。
“你走多遠啦?”它問。
內森尼爾謹慎地沒有回答,害怕鹦鹉把自己的聲音偷走騙人。它剛剛就在自己的面前偷走了水的聲音與句子。
“現在是白貓游行之夜。”
走在船艙裏時,一個人的聲音伴随着鼓聲響起:“贊美熱帶!”
于是各種各樣的餐具不動聲色地發出更加清脆的敲擊聲。鹦鹉的話變成了“贊美熱帶”。醫生想到船上的那只白貓,忍不住眯着眼睛笑了。
路上他遇到了太宰治。
“贊美熱帶。”他借用了自己剛剛聽到的話,“晚飯什麽時候好?”
戴着耳機的太宰治轉頭看着他,他沒有說對方的房間裏面其實有竊聽器這件事情,而是眨了下眼睛。
“贊美熱帶。”他輕松地說,“至于晚飯什麽時候好,這得看費奧多爾先生的心情。”
雪白的貓從他們的頭頂飛檐走壁地跑過去了。內森尼爾擡頭看,看t到了星星披風似的在對方的身後搖晃,就像世界在一個壺裏。
“我……”他想說什麽,但停住了。
“沒什麽。”醫生很快笑了起來,“只是突然想到,今天是白貓游行的日子呢。”
水上面站着的靈魂們自由地走來走去,聊着今天的晚飯和明天的晚飯。岸邊有一顆棕榈樹開着很好看的黃花。有幾只鹿不遠不近地張望着這艘船只。
貓跳過晾衣繩來到最高處,俯視着這一切。濕噠噠的毛絨帽子挂在晾衣繩上面,也不知道能不能在連空氣都濕透的雨林裏風幹。
太宰治看了眼,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他的眼睛有一只重新被繃帶蒙了起來。
畢竟繃帶是很多的,但帽子只有一個,不是嗎?
但不管怎麽說,今天費奧多爾的心情大概依舊不會太好。醫生想。
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路過,被魚心滿意足地吃了個幹淨。海豚輕快地哼着歌,其中一個甩掉自己的魚尾巴爬上岸,在岸邊唱着寫給少女的情歌。它們固執地認為船上有一個女孩子,至少一個肯定得有吧!
內森尼爾有點想笑,但他忍住了沒有告訴這些海豚真相。
歲月靜好極了,亞馬遜雨林裏向來都是這樣。贊美熱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