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回憶刀不得好死
回憶刀不得好死
金黃色的圓球重新回到了船上面, 像是地球儀裏的那個地球一樣輕盈地旋轉着。
除了他們行駛過的水面會不時浮現出群星的星影,似乎并沒有什麽其他的不同。
江戶川亂步還是會到甲板上面東張西望,太宰治和費奧多爾也一直處于友好相處和不友好相處中間的狀态, 澀澤龍彥每天都會拿着吹冷風的吹風機朝着自己的毛猛吹。
至于內森尼爾醫生,雖然他算是這裏面唯一的外來者,但或許也是最勤勤懇懇的那個:每天的工作從喊澀澤龍彥從櫃子上面下來吃飯到幫太宰治和費奧多爾傳話, 還包括了維修船上的各種東西, 研究可以治療蚊蟲叮咬的藥物, 回憶自己知道的有關于這片森林的情報。
甚至還包含了在江戶川亂步展現他的推理時露出“啊?”的表情,增強幼崽的自信心。
X小姐那裏則是終于抓到了在實驗室裏不眠不休整整熬了三個晚上做實驗的宵行, 從對方口中問到了篝火儀器對生物的影響。
“簡單來說, 就像是這種大量富集的信息會對咪姆們産生吸引力一樣,其中彙聚的種種代表淨化的正面力量也會對生物産生影響。”
X小姐解釋道:“生命會遵循本能去追逐它, 就像是植物呼喚太陽。”
那條蛇在前兩天吃下了一條鱷魚,不得不停留在原地消化。太宰治他們趁着這個機會, 開着船就從亞馬遜河的支流游走了。
不過在這條支流裏, 還是有許多生物不依不饒地追逐着它們:比如說那些表現得格外友好的土庫海豚。
它們喜歡乘着船劃開的水波游動,就像是搭順風車,可以在游動的過程中省下不少力氣。有的時候高興了還會用尾巴和胸鳍突然拍擊水面, 濺起足夠讓人的衣衫切切實實濕透的水花, 在空中躍出一米多高。
和他們玩耍次數最多的江戶川亂步有一次就被淋得全身都是水。不過他難得沒有因為此刻的狼狽樣子生氣, 而是眯着眼睛,用帶着驚喜色彩的語氣“呀”了一聲。
不過大多數時候它們都是安靜的, 往往只會在水面上露出一個腦袋看着你, 無聲地從呼吸孔裏噴出水霧。偶爾才能看到它們完整的灰藍色脊背與粉白肚皮。
內森尼爾在船尾釣魚的時候, 魚線會被這些小家夥故意使壞地扯斷。江戶川亂步有的時候看出來了,但他不說, 只是忍着笑看醫生一頭霧水地打量自己斷掉的魚線。
最後實在忍不了了就笑出聲來,不帶惡意地笑話一下自己身邊的笨蛋大人,讓醫生一臉無奈地抓着自己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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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太宰治或者費奧多爾路過,見多了這種場面後也會跟着笑。內森尼爾有時會無奈地抱怨上兩句,但更多的時候是好脾氣地主動認了自己“笨蛋”的頭銜。
——內森尼爾醫生雖然不管怎麽說都不願意提起他來到亞馬遜雨林的原因,但不可否認的是他脾氣真的很好。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忍受江戶川亂步孩子氣的無理取鬧,以及其他人奇怪又別扭的性格的。
不過說起來,他們是不是和醫生這個職業的緣分太深了一點?上個世界的克謝尼娅是醫生,這個世界的內森尼爾也同樣是醫生,甚至他們研究的都是同樣的病症。
有點太巧了。
太宰治靠在床上的時候還在想這件事,但很快就無所謂地笑了笑。
如果是之前的思維模式,他肯定會認為巧合到了這個地步有很大可能是人為的結果,但這個世界是存在神秘的。
也許是神秘學中的命運讓他們相遇,就像是在蜘蛛網上挑動一根絲線,別的絲線也會跟着一起顫動。在歷史回蕩的漣漪下,他們注定會遇到這位醫生。
誰知道呢?
這位總是下意識過度思考和操勞的前任首領搖了搖頭,沒有躺下來,而是閉上眼睛,就這麽靠着床背淺淺地睡去。
他罕見地做了一個不那麽清晰的夢。
一般他是可以控制自己夢境內容的,這不比控制自己的心跳要難上多少。但這次在夢裏的時候,他卻難得有些真正普通人入夢的恍惚。
暖黃色的燈光,酒吧的陳設,面前的長條桌子,還有一杯內部有着冰球的威士忌,一本還沒有被打開的書。
老舊的收音機正在播放舊時代的爵士樂,流水t般波浪起伏的聲音蔓延。
lupin。
這個詞彙下意識地跳躍入大腦裏,帶着悶熱潮濕的氣息。
太宰治茫然地眨動了一下眼睛,兩只眼睛。
眼簾和睫毛沒有感覺到任何布料的阻礙,就像是面前比平時要開闊許多的景象一樣——他現在兩只眼睛都在毫無障礙地視物,沒有繃帶,他的臉上什麽都沒有。
但這并不是最讓太宰治驚訝的,他所驚訝的是自己自己桌子上攤開的書,上面的名字叫做《天衣無縫》。
天衣無縫。
太宰治當然看過這本書,他在圖書館裏最先找來看的書就是那個世界名字叫做“織田作之助”的作家寫的作品。他看完了所有的內容,但最後卻不得不沉默。
那是那個世界的織田作之助,不是他的。雖然有着相同的名字,但終究不是一個人,所以連他們的文字也是不同的兩種事物。
太宰治沒有擡起頭,他只是看着書的标題,往光可鑒人的長條桌面望去,但是沒有看到自己期待又害怕看見的那個人的影子。
只有他的模樣倒映在上面。依舊是可笑的紅色圍巾和黑色大衣,只有繃帶無聲消失的港口黑手黨的前首領。
水聲流淌着,一種熟悉的感覺沒過腳踝。輕柔得像是羽毛,同時也粘稠得像是膠體。
“太宰!”
他聽到聲音,是安吾的。
“太宰,怎麽還不走?該不會你想把織田作的書在這裏全部讀完吧?”
太宰治緩緩地回過頭,有些空蒙的鳶色眼睛中倒映出外面:安吾正提着公文包,站在門口有些不解地回過頭看着自己。
他的身影在夢境裏模糊不清。
異常明亮的光源把細節的輪廓盡數模糊,與上個世紀的影片在書寫結尾時如出一轍。老舊的氣息伴随着濃郁的濕氣升騰而上,就像是熱帶雨林的雨在以另一種形式落在人身上。
太宰治安安靜靜地看着對方,然後突兀地笑了起來。
那種熟悉的感覺高訴他,有什麽東西已淹過自己的大腿。
“不行哦,安吾——”
他學着另一個世界裏的自己,用滿不在乎的“可愛”語氣半真半假地說道,熟練得甚至超出他自己的預料。
“我接下來可是要去拯救世界的。”
他回答,然後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
夢境在這一瞬間褪色,然後逐漸崩解,最後倒塌。
太宰治突然有些好笑地想起一句話:
人沒有辦法在夢境中還原自己根本沒有見過的東西,所以在某些時刻夢境會突然結束,讓人猝不及防。
确實挺好笑的。
他笑了笑,看着面前自己的房間,鳶色的眼睛中神色卻一點點冷了下來。
“謝謝你給我的夢。”
他從床上下來,兩只腳踩在地板上,從被子裏拿出左.輪,語氣平靜:“但你不應該碰我的記憶。”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整個房間都已經被潋滟的光芒布滿。
太宰治曾經在時空管理局的大廳所看到的光海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腿部,在他目光所注視的地方,似乎有什麽正在蠕動着自身的輪廓。
輪廓不清,形體不清,只有怪異沙啞的憎恨嘶吼和瑣碎的摩擦聲。讓人聯想到某種蠕動的黏滑的生命體,以最為美好的東西作為誘餌,讓獵物不再奔跑——它天生就帶有對自然誕生的生命最為險惡的亵渎。
是它帶來了夢境。在它原本的預估裏,太宰治會一直沉浸在那個虛假而又美好的幻覺裏,一直到它把他整個都吞吃入腹。
但是太宰治醒了。它焦躁地挪動着身子。
是因為光麽?
太宰治面無表情地這麽想着:對方似乎和光完全融為了一體,只有翻滾的光海中時不時湧起的漣漪才能證明對方的存在。所以對方才會在光海泛濫上來的時候現身。
但沒有關系,有足夠多的細節表明它行動的軌跡。如果亂步在的話,說不定還能感受得更加清晰。而且……無須擔心。
他能感受到這種生物身上濃郁的惡意。如果對方能讓自己清晰地感受到被吞噬咀嚼的每一寸痛苦,它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這麽做——但是它卻給了太宰治一個夢。
這說明這種生物其實沒有那麽危險,它需要依靠別的東西的蠱惑才能萬無一失。所以此刻,千言萬語彙聚成一句話:能打。
對方身形挪動的聲音消失了。
太宰治閉上眼睛,不再依靠視力捕捉:他很感謝自己活着不知道哪個世界的同位體,閑着沒事學會了怎麽依靠直覺判斷危險的來源。
無聲無息。
然後手突然地擡起,向某個方向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柯爾.特蟒蛇型左.輪,兼具準确性與威力。最重要的是,太宰治自身也足夠熟悉這種大威力的武器。
摸到扳機之後,該怎麽樣才能穩穩射中這只怪物他都熟稔于心,近乎于本能。
反作用力和槍響同時綻放開來。然後是幾乎重疊在一起的撞擊聲。面前的波浪翻出巨大的水花,太宰治感覺自己的身上一定落滿了光,他不得眯起眼睛看向對方飛出的方向。
透過水流的形狀,可以看出那是一個巨大的生物,甚至說生物都有點不太禮貌。
在它的身上難以尋找出自然界生物的特征,讓人也無從描述,只能勉強概括為畸形的弧線與突兀的線條轉折混亂交織所構成的形體。
腫瘤般鼓脹的身軀有着突兀的凸起與凹陷,分散的肉塊在蠕動着閉合的過程中能看到惡意增生的牙齒與疏疏落落的毛發。殘破的翅膀在稀疏的毛發間翕動着,有鼓脹的東西在下方浮動。糟糕的就像是一團巨大的畸胎瘤和随機選取的幸運生物在ai繪畫裏混合成一團的結果。
在它的下半截有一個燒焦的空洞,四周已經生長出肉芽在努力地試圖閉合。大概因為沒有脫離碳基生物脆弱的軀殼,熱武器依舊在它的身上宣揚了屬于人類智慧的威嚴。
太宰治嫌惡地皺了皺眉,毫不猶豫地朝着那個方向連連開.槍,一直到子彈打空了也沒有朝着對方靠近,而是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跳直接迅速地加快。
一百,一百一,一百二,一百三。
像是被人強行從悶熱的潮水裏拽出來,一種“新鮮”的感覺突然在太宰治的大腦中湧起,呼吸也像是打破了什麽的桎梏那樣,一下變得自由了起來。
他再次睜開眼睛。
光潮已經不見了,他依舊坐在床上。四周是不知為何的明亮。
太宰治從枕頭下面摸出自己的左.輪,确定裏面依舊有着子彈,然後下床,目光一直緊盯着之前那個古怪生物所在的方向。
“X。”他說。
他等了一秒,然後一個聽上去就困得要死的聲音響起:“哈欠……太宰啊……怎麽了,大晚上的突然喊我——等等,草!”
她突然大聲地說了句不禮貌的話,太宰治有些詫異地挑眉,沒有意料到對方此刻竟然分外的敏銳。
“往右!”X小姐喊道。
太宰治毫不猶豫地朝着右一個懶驢打滾,離開了所處的位置,直接靠在了牆上,然後毫不猶豫地朝着自己原來的地方開了一槍。
尖銳沙啞的鳴叫聲響起,它特殊的音質帶着一種讓人嘔吐的不适感。
“壓低。”X小姐似乎冷靜了下來,用冷淡且帶着明顯殺氣的口吻說。
太宰治毫不猶豫地壓低槍口。
第二槍,第三槍,第四槍。
每一槍他都毫不猶豫地與X小姐簡短的聲音互相配合。等到第四槍結束後,少女說道:
“它逃走了。不過受傷很重。”
“走了嗎?”
太宰治想要追出去,但回頭看了眼自己房間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拉開的窗簾,伸手将之重新拽上,只留下一絲微弱的光線。
“你知道那是什麽東——”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外面傳來了尖銳憤怒且帶着明顯凄厲感的聲音,一聽就知道那是生命最後的掙紮與哀鳴。
太宰治推開門走出去,他看到醫生一臉警惕地正在朝着地面上的怪物打量。江戶川亂步躲在費奧多爾的身後好奇看着。費奧多爾本人則是耷拉着睡衣,面無表情地看着地板上的東西。
“醫生幹的。”費奧多爾說道,“我只是在聽到槍聲之後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釣魚線。”
他們的釣魚線在被海豚捉弄斷之後就換成了鋼線——在繃直拉在兩段的時候,對于沖出來的生物就是最鋒利的一把刀。
醫生尴尬地咳嗽了一聲,舉起手。
“是亂步和我一人拽着一頭t。這個東西力氣還挺大的。後來我覺得不放心,找了個看上去像是神經中樞的地方攪爛了。”
太宰治看着地面上腹部有着猙獰巨大傷口的怪物。
明明潛伏在光海中,但它的身軀一點也不考慮流線型這樣加快速度的設計,然而添加了莫名其妙的各種肢體。就算是最糟糕的造物主也制造不出來這樣的玩意。
完全就是把醫學、生物學和美學揉在一起狠狠踐踏的結果: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找到神經中樞,厲害啊,醫生。
江戶川亂步用衣角擦了擦自己的手,踮起腳看了看船角的位置,問道:
“現在儀器是什麽情況?”
X小姐去看了一眼。
“光球的每一處角落都被填滿了。”她用凝重的語氣說,“大概從今天開始,你們就要習慣這種比較麻煩的日常了。”
她看着面前的屏幕。
儀器的刻度來到了三分之一的位置。
整個光球都流動着近乎實質的金黃色輝光,光線恍若擁有實體一般在裏面流淌着,似乎隐約可以看到群星的影子。
如同浩瀚的天體,其中倒映群星。
少女的身邊似乎響起來自某位神明的笑聲。
很輕,帶有他一貫的惡趣味。
祂說:“真有趣啊,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