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地獄笑話在地獄
地獄笑話在地獄
費奧多爾看了幾秒那條蛇, 轉身回船艙裏面給自己的杯子裏加了點咖啡,然後才重新回到他之前待的位置。
“有一條蛇在這裏,沒有關系吧?”他問。
X小姐的聲音來得一如既往的及時, 帶着她輕松活潑的語調:“什麽蛇?——哇哦!”
在下一秒,她的聲音很高興地擡起,讓人想到樹枝間間蹿下跳的某些小動物, 也許是鹦鹉, 也許是一只毛茸茸的松鼠:
“好豐盛的儲備糧!”
費奧多爾平靜地把咖啡咽下去。
定位是儲備糧啊, 那沒事了。
不過總感覺她在處理這些問題的時候熟練得有點微妙……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個活在剛果那裏的戰地醫生,夥食不夠就氣勢洶洶地拿着武器去剛果雨林裏開飯的那種。
X小姐并不知道自己給人的印象已經發生了從“醫生”到“戰地醫生”到“非洲剛果地區的戰地醫生”的飛快躍遷, 她只是睜大眼睛有些興奮地看着那條漂亮的森蚺, 眼中滿是孩子氣的好奇。
她很喜歡這些動物。雖然因為沒有過去的記憶,她不知道這種愛好來源于何處, 但每次看到它們時內心雀躍的沖動卻是做不了假的。
漂亮的蛇瞳,三角形的腦袋, 富有力量和韌性的修長身體, 還有水光潋滟的鱗片,波浪狀的黑色花紋。
——好可愛一蛇。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念念不舍地收回目光, 猜測着費奧多爾喊自己的原因, 說起了正事:
“也許是裝置會對冷血動物産生吸引力, 所以才會有蛇跟着船。不過森蚺這種生物進食之後往往要休息好幾天來消化,它是沒有辦法一直跟着你們的。”
費奧多爾垂下目光, 看向水中, 語氣聽上去有些微妙:“冷血動物?你是說鱷魚、龜類、魚類、蜥蜴和蛙類等也包含在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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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短暫地回憶了一下這幾天的經歷——這幾種動物在他們亞馬遜航行的過程中的确見到了許多。但是因為沒有對照, 他也無法判斷這樣的頻率是否正常。
“我這也只是一個猜測,現在的數據還是少了點, 沒有辦法做出判斷。”
X小姐伸了個懶腰,對這種事情并不是十分擔心,但還是給出了個承諾:“等會兒宵行實驗做完之後我去問問她好啦。”
不管做過多少提前的預算和估計,第一次投入使用的東西或多或少都會出現一些出乎預料的特別情況,不過問題都不會太大。
就像是牛奶樹的汁液沒有煮沸味道會有點奇怪,但是不會吃死人一樣。
“但這個味道還是有點太怪了吧?”
太宰治謹慎地反問道。
在他的邊上是一直在咳嗽的內森尼爾先生,江戶川亂步和澀澤龍彥在邊上用一種心有戚戚然的表情看着他差點把肺咳出來。
在找到這種牛奶樹後,這位醫生身先士卒地嘗了一口沒有煮沸的樹汁,結果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咳咳,也沒有那麽誇張。确實是牛奶味,只是我……咳咳咳,剛剛嗆到了。”
醫生狼狽地抓了下自己的頭發,成功讓自己的頭發變得更加淩亂,有氣無力地說道:“第一次喝沒煮沸的,有點猝不及防。”
看上去的确挺慘的。
今天他們的午飯在好幾棵足足有三四十米高的大樹下。亞馬遜雨林裏的土地因為養料全部被這些大樹汲取,甚至顯得有些貧瘠,這片地區基本看不到雜草和所謂的茂密灌木。
太宰治圍着一圈噴好了驅蟲藥,用木棍趕了一會兒,發現地面上沒有藏起來的蛇後就坐了下來——這些東西都是X小姐提前教的東西。
樹上掉落的樹枝被江戶川亂步挑着最幹燥的一些聚集到了一起,樹葉被摒棄在一邊:這些樹葉中的水分太多,只會讓起火難度加大。
太宰治點好了火堆,在邊上支起便攜鍋,把收集的牛奶樹汁液倒在裏面。
這種東西煮得很快,但是他又特意等了一會兒,确保裏面的細菌差不多死完了才把鍋拿走,分給了在自己身邊探頭探腦的江戶川亂步和澀澤龍彥。
至于醫生……他已經有心理陰影了,現在就在專心致志地等着面包果烤熟。
澀澤龍彥從來沒有喝過牛奶——他家的人類是一個堅定的認為貓咪患有乳糖不耐受的人,所以這次打算特地嘗一口,看看牛奶樹的汁液味道和平時的羊奶有什麽不一樣。
味道好的話回去就把那個人類撓一頓。
白貓謹慎地舔了一小口。
貓的味蕾遺憾地表示嘗不出來區別,甚至還有點苦。
澀澤龍彥沉默地盯了一會兒,又擡頭看了眼很開心地眯着眼睛的江戶川亂步,決定把氣回頭就撒到家裏人類的身上。
飲料煮好後,太宰治熟練地把火堆撲滅,幹脆把幾個圓滾滾的面包果埋到了灰燼裏,等着它們在裏面悶熟——這也是X小姐教的野外技能,她甚至演示過怎麽制作簡單的土窖。
雖然感覺這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技能,但太宰治還是認認真真地學了:當然,和對方一邊教學一邊很有威脅地摩拳擦掌完全沒有關系。
“想想啊,太宰君!在這樣艱難困苦的環境中給自己在乎的人做一頓美味的食物,其中的心意一定會讓對方感動得哭出來的!比起撬鎖什麽的,這可是真正重要的技能!”
X小姐當時振振有詞地這麽說,同時那對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很有威懾力地盯着他,就像是盯上自己獵物的豹子:
“喂喂——怎麽這幅欲言又止的表情t?你該不會沒有在乎的人吧?”
“沒有就去找啊,急死我了!”
明明看上去只是十幾歲的少女模樣,但那一刻撲面而來的壓迫感與理直氣壯的催促語氣差點讓太宰治以為她是自己的長輩。
嗯,姐姐輩的。
不怎麽擅長面對這種關心的太宰治選擇安安靜靜閉嘴,乖乖巧巧學習,免得對方繼續以催婚般的口吻說“急死我了急死我了,你怎麽就沒有幾個朋友呢”這樣的話。
“X小姐。”他嘆了口氣,說。
毫無懸念,少女在另一頭輕快地應答:
“我在——”
“這應該能烤熟吧?”
“烤不熟就生啃,放心,死不掉的。”
江戶川亂步默默地把澀澤龍彥抱起。
這聽上去不像是什麽靠譜的對話,他忍不住考慮了一下先烤好的要不要拿給醫生吃。
澀澤龍彥掙紮兩下跳走,對人類這種沒用生物的嫌棄更加濃郁了幾分:就算是在熱帶雨林這樣的環境裏,和人類貼在一起也比單獨待着要熱得多。
“這附近你們遇到過什麽危險的生物嗎?或者說是比較特別的生物?”
趁這裏面還有東西正在烤,太宰治順便問了一下邊上給他記憶裏可以食用或者有藥用價值的植物畫像的倒黴醫生。
“真正危險的生物沒人能看得到。”
內森尼爾停下自己的畫筆,他看向太宰治,用十分認真的語氣說道:“不過我在這裏看到過大象、蝰蛇、森蚺和豹貓。”
“你之前說你的同伴被豹貓吃了。”太宰治說道。
倒黴但是比起他的同伴來說又不是那麽倒黴的醫生咂了下嘴,露出有點遺憾的表情,伸手比劃了一下:“那只豹貓身長大概有一米多,比我們想象得要大很多。我們一開始以為這種生物身長只有五十厘米左右。”
一米多長的豹貓,在潛伏進足夠距離時已經足夠對沒有準備的成年人一擊必殺。
貓科生物是自然界最為可怕的刺客。
太宰治點了點頭,在心裏記下這件事,但是沒有太過擔心:有江戶川亂步和澀澤龍彥在,貓科生物基本不可能靠近他們到五十米內的距離。而只要被發現了,以貓科生物謹慎的态度,十有八九不會發起攻擊。
除非那個動物已經被餓昏了。
“那有關于這片地區的傳說呢?”
太宰治閉上眼睛,聽着風吹過這裏時帶起的摩挲聲響,突兀地開口道:“這片土地有關動物的傳說,或者是某個文明的傳說——你應該知道吧?”
本來正在無趣地撲小飛蚊的白貓頓時停下了動作,耳朵很感興趣地豎起來,邁着優雅的貓步坐到太宰治身邊,看向醫生。
內森尼爾擡起頭,并沒有感到驚訝。
這位法國人的眼睛是葡萄石的顏色,這種淡淡的青色天生帶有某種透明感,讓他看人的視線都像是一塊玻璃,許多東西都能被很好地掩藏起來。
太宰治和費奧多爾到現在對他都沒有徹底放心是有原因的。對方并不是一個蠢人,甚至他對他們也抱有某種警惕的心理。
澀澤龍彥輕輕地叫了聲,催促起來。
他對人類之間的彎彎繞繞沒有什麽興趣,但他對內森尼爾知道的關于這片土地上的神秘傳說很感興趣。
“我知道的不多,也不确定一定有用。”
他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繼續說道:“從這個世紀開始,那些傳說的确有一部分重新回到了大地上,但更多的是……”
這位醫生微微皺起眉,正襟危坐,給他們講述起了自己知道的一部分信息:“以非常扭曲的方式呈現的。”
作為這方面專家的澀澤龍彥偏過頭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提出了另外一個觀點:“有沒有可能是本來那些傳說就是血腥殘忍的,只是後來随着流傳美好化了?”
“可能性很小。”
內森尼爾陳懇地說道,也不在意這種聽上去就顯得新世紀常識缺乏的話:“雖然因為某些事情,文明的傳承出現了巨大的斷層,但某些東西我們還是能确定它一開始誕生的時候……沒那麽糟糕。”
澀澤龍彥抖了抖毛,有點不可置否。
“比如?”他說。
“聖誕老人。”
這位法國人用斬釘截鐵的堅定語氣說道,這個單詞從他嘴裏冒出來的時候甚至顯得有些惡狠狠的:“它就算是在最初的時候,也絕對絕對不可能算是什麽恐怖故事裏面的角色吧!”
江戶川亂步用樹枝撥弄面包果的動作都頓住了——就算是他從來懶得去分析別人話語裏弦外之音,也意識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從好的方面來講。”
從來沒有安慰過人的江戶川亂步想到自己每年都能收到的聖誕老人的禮物,認認真真地說道:“幸好不是感恩節。”
本來還在思考的澀澤龍彥差點滑倒,但是迅速地穩住了自己的身子。
太宰治:“……”
他不知道該不該表達同情,畢竟總感覺如果這麽做的話會讓他看上去和江戶川亂步一樣是每年期待聖誕禮物的小孩,于是只好平淡地說:
“至少你們有聖誕老人了。”
“什麽!”江戶川亂步再次驚訝地轉過頭,感覺今天發生的事情簡直超乎了自己的意料,“太宰那裏是沒有聖誕老人的嗎?”
好慘的世界,他們世界的聖誕老人每年都要在他挂在牆邊的羊毛襪子裏放上整整一襪子的拐杖糖和姜餅人的!
每年聖誕節,他們家的壁爐都因為對方的進出變得幹幹淨淨的。*
太宰治艱難地扯動了下嘴角,并不想接受來自江戶川亂步的驚訝和同情。
本來還有點咬牙切齒的內森尼爾看着江戶川亂步鏡片下純然茫然和無辜的眼睛,表情也逐漸變成了哭笑不得。
“好吧,其實也沒有那麽糟糕。”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目前為止,我所知道的最糟糕的一個傳說也就是在印第安的文化裏,植物的生命與人類的生命可以互相轉換而已。”
“……”
澀澤龍彥擡起頭默默地看着四周的樹。
亞馬遜雨林裏到底有多少植物?
沒有人知道,但那肯定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可能動物裏只有昆蟲的數量才能穩穩地壓上一頭。
然後他看了看正在烤的面包果,緋色的眼睛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伸爪子在邊上撥弄撥弄。
——如果人和植物的生命都可以互相轉化的話,那植物的果實算是什麽?
沒有感情的廚師太宰治平靜地用木棍戳了戳已經變軟的面包果,扒拉出來用刀将其一剖兩半,露出裏面雪白的果肉。一種帶着讓人安心的飽腹感的淺淡甜味似乎在空氣裏面飄散出來。
還能怎麽算,算是吃的呗。
“味道聞起來還不錯,要嘗嘗嗎?”
很久沒有吃過澱粉類食物的三個人都嘗了一點果肉——面面的柔軟口感,略酸,嚼一會兒能感覺到甜味逐漸彌漫開來。
感覺上次吃這種東西是上輩子事情的醫生吃着吃着就感動地哽咽了一聲。
真香。
就算這玩意有可能是從人變的樹上結出來的果子,那也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