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無論在水中草中火中還是森林中
無論在水中草中火中還是森林中
“當年發生了什麽事情, 其實我們也不是很清楚……”
這位狼狽的醫生在船上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屬于自己的午餐後,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講述起了自己當年跟着導師一起進行的課題:
“在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裏,聚蛾症甚至一直被認為是在戰後大瘟疫背景下人心惶惶流傳出來的某種都市傳說。”
從人體裏孕育的飛蛾, 最後在人死後鵲占鸠巢,成為一塊蠕動的聚合生命體,甚至可以重新披上人類的外皮, 行走在人類的社會中, 傳播它們的子嗣。
——對于從未接觸過神秘的人來說, 這種想象還是有點太超前了。
“能夠理解。”費奧多爾打量着手中剛剛被他們在路上摘回來的一枚紅果子,認真地說道。
雖然已經被洗過了, 但是他合理地懷疑這裏面還有蟲子。
內森尼爾醫生沒有在意費奧多爾凝視果子的探究眼神, 而是努力絞盡腦汁地從回憶中尋找着對這個課題的記憶——他當時通過各種渠道尋找到了不少相關資料,裏面不少應該都是對方感興趣的。
之前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之前, 他還隐瞞了自己的一部分經歷。但意識到他們是什麽人後,他也就坦然起來了。
“這種病症說法最初流傳是1918年日本入侵俄羅斯的軍隊裏。根據記載, 他們是最初目睹這種病症爆發的人, 和克謝尼娅醫生一起焚燒了患者的屍體,阻止了這種新瘟疫當時的擴散。”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費奧多爾, 似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他們的組合是俄羅斯人與日本人。
“事後他們去處理監獄裏的屍體時, 意外發現克謝尼娅醫生在裏面留下了有關于這種病症的資料。有人便把資料的內容記錄了下來。這就是關于聚蛾症的最初紙面資料。不過最初這份資料沒有得到重視, 是她的導師知道這件事後執意留檔,并且作為重要資料保存下來的。”
澀澤龍彥在邊上若有所思地點頭:克謝尼娅提過她的導師, 那似乎也是一位對神秘學有所了解的人。克謝尼娅本人就受到了他的影響。
費奧多爾把果子擺到澀澤龍彥面前, 微微偏過頭, 酒紅色的眼睛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面前的醫生:“當時病症的起源調查清楚了嗎?”
“啊?這就是後來的事情了。”
Advertisement
內森尼爾懵了幾秒,似乎沒有想到費奧多爾會向自己問出這樣的問題, 但還是很快給出了答案:“克謝尼娅醫生的導師後來去了病源爆發地調查,覺得是當地供奉的特殊泉水成為了飛蛾的産卵地。”
“這些泉水為這些飛蛾提供足夠的養分,讓它們能夠安穩地和人體共存,并且發育壯大。但是過量的泉水攝入會導致飛蛾躁動。同時當地的玫瑰也似乎是很特殊的品種,可以讓飛蛾群體的意識處于比較穩定的狀态。”
總體上說,當地飛蛾和人類的群落就是這樣微妙共生的狀态。
飛蛾悄無聲息地占據人類的身體并且繁殖,利用泉水的力量生長。在人類死後,那些饑餓的蛾子會吃掉人類的身體,蛹化誕生出一個集體的意識。
這也是為什麽在玫瑰不再種植後為什麽會陸陸續續爆發聚蛾症,在泉水幹涸之後那些飛蛾為什麽會做出那樣劇烈的反應。
費奧多爾笑了一聲:“悄無聲息的積蓄與壯大麽……”
真是充滿着長生種餘裕的舉動。
對壽命漫長的它們來說,不需要計較表面的得失。它們天然便有着更為遙遠的視野。
澀澤龍彥想起自己之前在斯托爾莊園畫室裏看到的那些畫,耳朵微微放平,但很快又重新豎了回去,趴在冰涼的地板上翻身打了個哈欠。
“現在這種病症是又爆發了?”
江戶川亂步把臉靠在桌子上,伸手百無聊賴地把費奧多爾放下的果子戳翻,過于篤定的話語把問題都說成了陳述句:“是因為那個小鎮流出的香水嗎?”
那做小鎮本來就是以香水出名的,而香水裏面恰好有着微量的聖水與玫瑰精油。
可想而知,那些飛蛾的卵也會攜帶出去,在全世界的範圍裏擴散。不過一瓶香水裏面的這些特殊配料含量很低,所以就算是使用也沒有太大印象,只是在世界各地埋下了種族的種子。
“是的。本來這些東西因為遲遲沒有爆發,而且缺乏渠道追查,後續對這種疾病的跟蹤不了了之。但在那一天後……”
內森尼爾咳嗽了幾聲後才說道:“聚蛾症重新爆發了,并且一直到十幾年前都沒有很好的治療方法,大多數都是通過隔離與焚燒死屍來阻止傳播。”
“但你和你導師研究的課題最終解決了這個問題。”澀澤龍彥把自己的腦袋擡起來,用平平淡淡的語氣這麽說道。
內森尼爾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他對貓會說話這件事情不怎麽驚訝,或者說在最初就已經驚訝夠了。
“不值一提。現在人類已經對神秘學有了充分的認識,而且經過了大量的實驗,還有各種更方便的儀器與藥物,攻克這個問題并沒有那麽困難。倒是幾百年前讓疾病無法爆發的前輩們更t值得尊敬。”
醫生說到這裏的時候嘆了口氣,臉上卻浮現出敬意:“當時全世界才從霍亂大流行之中解放出來,緊接着就要面對接踵而至的西班牙流感,我簡直沒有辦法如果再加上這種疾病之後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子。”
費奧多爾喝了口熱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對方帶着敬意的視線:本來他們最後那一次爆炸是沒有必要的,但之所以要炸那麽一下,就是為了把那只巨大的飛蛾聚合體解決。
在對缺乏人性的非人種族的厭惡上,他和太宰治絕對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戰友。他甚至是一個更純粹的人類至上主義者。
不過目前太宰治不在這裏,他在開船,所以現在輪到他和亂步他們在這裏一邊吹空調一邊聽別人講他們曾經的故事。
那家夥不在場最大的原因……大概是他并不想繼續接受來自這位醫生崇拜的眼神吧。
差不多了解完上次事件遺留下的結果,這位剛剛被救上船的倒黴醫生也暫時沒有了新任務。不過他很會看眼色地舉手表示自己能用電蚊拍驅趕和消滅船附近的飛蟲,成功讓自己的價值增加了一點。
在對方離開後,費奧多爾看了一眼邊上把水果當做彈珠滾來滾去玩的江戶川亂步。對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這個看上去很圓潤的果子吸引住了。
“你現在能看出來多少?”他問。
“差不多七七八八吧——”
江戶川亂步手指按住滾動的紅果子,心不在焉地開口:“他應該認識我們,或者說他們的組織認識時空管理局的人,判斷的依據就是我們的懷表。也許我們的前輩們曾經就與這個組織的前身和這個組織有過接觸,他們對我們處于一種心照不宣不聲張的狀态。”
“好無聊的謎題。”他抱怨道。
從說出醫生所屬組織的身份後就一直在裝死的X小姐覺得自己不能這麽裝死下去了,清了清嗓子後用嚴肅的口吻說道:
“其實人類中有知道我們的群體還是挺正常的。畢竟時空管理局并不是追求保密,也沒有遮遮掩掩的必要,甚至很多時候還需要當地人的輔助。在歷史中有更多的同行者與戰友更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
“可以理解。”
費奧多爾善解人意地附和道,沒有讓X小姐感到更加尴尬:“所以說這個組織就是知道時空管理局存在的組織之一嗎?我以為您會提前向我們說明的。”
“這些組織的名單經常會變動的。”
X小姐嘆了口氣,用無奈且略帶悲憤的語氣說道:“天知道你們在過去的所作所為會導致未來多大的蝴蝶效應!”
”遇到個熟悉的組織你知道有多不容易嗎?更多的情況是因為過去額外發生的某些事情,這個組織提前成立了、直接消失了、頂着另外的名字成立了、宗旨完全改變了……這要我怎麽通知啊!我們只能觀測到時間長河上大體的流向,沒有辦法看到其中的細節!”
江戶川亂步點點頭,感覺X小姐為自己的辯護相當合理,然後看向費奧多爾,發現對方也淡淡地點了點頭。
費奧多爾本來就不是想要指責對方,他只是稍微借題發揮一下,通過這種方式看一看時空管理局的态度。
“現在到哪裏了?”他把這個問題輕輕放下,随後問。
“我看看太宰那裏的定位裝置。”
X小姐呼出一口氣,聲音重新變得活潑輕快起來:“現在我們正在沿着亞馬遜河的主流繼續航行,速度穩定。附近水域有凱門鱷群,請不要随便下水。”
凱門鱷在亞馬遜森林屬于看上去很威猛的老倒黴蛋了,和名字相似的黑凱門鱷有着完全不同的命運。*
巨水獺完全可以不給它們面子,美洲虎這種更類似于豹子的生物也可以随便欺負。對于成年人來說,只要技巧得當,就可以輕易讓它們張不開嘴。
可惜,目前在場的成年人裏,一個是看上去弱不經風的俄羅斯貧血男子,一個是長期伏案工作的亞健康前任社畜,一個是被迫荒野求生以至于營養不良的倒黴鬼。
X小姐看了都搖搖頭,覺得這些人還是不要下去給鱷魚送外賣比較好。
“不過說句實話,逮一只肚皮白白的小鱷魚看它急得咔咔叫可是亞馬遜雨林裏面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
少女用遺憾的語氣說,一副“可惜你們無福消受”的模樣。
“這種娛樂活動還是不要那麽多為好。”
費奧多爾把熱水慢吞吞地喝完:“我們今天不打算下船,打算趁物資充足狀态完好,先全速前進一天,看看能點亮儀器的多少區域。”
江戶川亂步終于放下了那個被玩來玩去、完全失去了作為食物的尊嚴的紅果子,擡頭好奇地詢問道:“之前說過能量彙聚起來之後會對現實造成影響吧?是什麽樣子的?”
“那個時候篝火儀器會成為一個大型的信息富集體……”X小姐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她的話沒有說完,當時在場的人都明白了這是什麽意思。
咪姆會被龐大的信息吸引。也就說,随着“篝火”越來越明亮,污染也越來越靠近這裏。
“不過你們不用擔心那些咪姆會自己從周圍長出來,殺蟲劑就是為了防止這個的。*
X小姐不好意思地“哈哈”兩聲,緊接着說出了一個好消息:
“宵行管理的圖書館就是一個巨大的信息富集區,所以她每天都要和這些家夥鬥智鬥勇。現在她發明的殺蟲劑已經不知道疊代多少版本了,這些土著咪姆根本沒法在周圍主動滋生的!”
這波啊,是煉金科學的勝利!
澀澤龍彥從角落裏叼着殺蟲劑,慢吞吞地走出去給儀器殺毒去了——順便研究一下這個的東西到底是怎麽起效的。
“也就是說,我們只需要擔心這裏已經被咪姆感染寄生的信息攜帶者對我們發動攻擊。”
費奧多爾略一沉思:“還不算太麻煩。”
在動物城就與感染污染這一類東西打交道的江戶川亂步更是露出了無所謂的表情:比起面對這個,可能還是射擊對他來說更不适應一點。
“不麻煩才對嘛。”
X小姐輕松地說道:“如果這個任務的難度已經到了你們無法解決的地步,那麽我們根本不會頒發這個任務,而是采取曲線救國的模式了——怎麽了,太宰?”
她的話語突如其來地進行了一個轉折。費奧多爾和江戶川亂步也擡起頭:他們都發現船只的速度突然放慢了。
“沒什麽,馬路上有行人橫穿斑馬線。”
太宰治按了按眉心,對着通訊話筒用略帶無奈和好笑的語氣回答道:“在這裏稍微停一下,等它們過去再說。”
前方是一群正在慌慌張張地從水面上奔跑着逃竄的蜥蜴。甚至還有不少蜥蜴直接跳到了水裏游泳,也不知道在對岸遇到了什麽敵人。
它們有着金色的虹膜,全身都是動人的翠綠色,拖着長長有着黑環的尾巴,蜻蜓點水般地踏過水面,接二連三地以一種如履平地的美麗姿态快速地跨越過這條水量豐沛的河流。
“綠雙冠蜥……原産于中美洲的物種,沒有想到現在亞馬遜雨林這裏也有分步了。”
X小姐看着它們離開,從口中發出一聲輕輕的驚嘆聲,絲毫也不掩飾對這種生物的喜愛:
“真漂亮啊。”
《聖經》中說,神的靈運行于水面上。
所以這種可以在水上輕盈跳躍奔跑的蜥蜴也被人們稱為耶稣蜥蜴。
“亞馬遜雨林其實挺可愛的,對吧?”
她看着那些蜥蜴消失,看着太宰治重新開起船,笑着說道。
就像是一個藏着無數秘密的綠色盒子,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刻出現的到底是它深處無數的危險,還是深處不為人知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