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來自冬日飛蛾的回音
來自冬日飛蛾的回音
亂步的一系列雖然中間跳躍了很多在他看來理所當然的步驟, 但總體的分析是不錯的:
慌慌亂亂留下的痕跡是偶然性的,對方可能來到這裏只是一個意外。這種情況對于他們來說沒有什麽價值,追着這樣的痕跡也很難找到不知道離開了多久的人。
對于他們來說, 有價值的是那些有着重複性的具有目的性的痕跡——這表示有人經常懷揣着某種目的來到這裏。
而這種痕跡往往簡單而利落,缺乏不必要的環節,這樣就可以排除掉很多幹擾選項。
而具有目的性在某種程度上說, 就是表明對方有提前的規劃, 經過一定程度的思考。在這種危險情況下, 思考方向肯定首先以安全為第一标準,然後是保存體力。
保存體力就不會經過那些需要大力氣才能經過的廢墟, 也不會在最炎熱的時候行動。
以安全為第一标準就說明肯定是在頂級捕食者很少出動的白天, 但清晨時分起霧時降低的視野肯定會避開。
畢竟人類和野獸同時降低視野之後,肯定是野獸的其他感官更占據優勢。
當然, 這些判斷有一個最重要的前提:對方是不那麽笨的人類。
這也是假言推理複雜的地方:所有的判斷都建立在想象和猜測的基礎上,再強大的想象力也無法窮盡事物真實發展時的每t一種可能。
畢竟這個世界總會喜歡給人整一點花活。
不過換而言之, 就算是福爾摩斯的演繹法也無辦法保證能推理出唯一的結果, 任何的推理方式都有自己的失誤率。這也算不上缺點。*
“可是為什麽是一個人呢?”
江戶川亂步正在糾結于另外一個問題,他一邊拿着槍一邊戳邊上的費奧多爾:“按理來說,一個人在這種地方出沒很危險吧?為什麽這些痕跡顯示出來一直都是一個人?”
一個人的痕跡和一人以上留下的痕跡完全不一樣, 所以他很輕松就看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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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是同伴已經死了, 有可能是他迷路了, 有可能他已經被抛棄,有可能他是團隊中的棄子, 有可能他對自己有足夠的自信, 也許是只有他一個人還有行動能力。也有可能是他本來就是一個人。”
費奧多爾倒是并非特別驚訝, 語氣輕松地說出了許多種可能:“但在真正看到之前,我們都無法确定。”
霧氣已經消散到了不怎麽影響視線的地步。
費奧多爾看向遠處, 突然輕輕地笑了一聲:
“開槍的時候需要我扶着你的手嗎,亂步?”
江戶川亂步下意識地握住槍把,很心虛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真的會擔心自己不小心把一發子彈變成随機中大獎的流彈。
似乎的确傳來了聲音,不過不是他們所觀察的方向。亂步探頭看了眼,發現那裏是一只正在翻什麽東西的動物。
“巨大西猯。”X小姐用安慰的語調說,“看上去像是野豬,實際上味道也不比野豬差。對于印第安人來說,這是上天饋贈的好動物,輕輕松松就可以獵到。”
然而沒有人管這只自由自在的西猯,它懶懶散散地走來走去,看上去十分安閑。
“有人來了。”費奧多爾提醒了一下正在看這只西猯的江戶川亂步,聲音很輕。
江戶川亂步迅速地轉過頭,他沒聽到聲音。但視線卻告訴他有一個直立穿衣服的身影正半蹲着從他之前觀察到大量痕跡的地方走出來。
這裏的風一直在吹。他撥開樹木從深處走出的行為和樹葉的晃動聲幾乎融合到了一起。
那個人類身上穿的相當破舊,看起來和文明社會隔開了相當漫長的日子,他小心翼翼的話蹲下來走動,留下了非常深的痕跡——所以江戶川亂步之前才判斷了出來。
在這麽小心地來到一個比較高的地方後,他也觀察到這裏除了一只西猯就沒有別的東西了,于是松了口氣,直起身子,放慢腳步小心翼翼地繞過西猯所在的地區。
蹲着走還是太費力了一點。
他沒有注意到一些異樣的反光——那是在薄霧消失後陽光落在瞄準鏡上的光。也沒有注意到廢墟裏看上去很像是塑料垃圾袋的一只長毛貓。
江戶川亂步知道自己應該到開槍的時候了,他把槍口亂七八糟地挪動了一番,不知道自己這一槍會不會讓西猯受驚,直接撞到那個人身上。
費奧多爾無聲地嘆了口氣,伸手從背後扶住江戶川亂步的手,帶着對方把拇指放在了保險上面。
“看瞄準鏡。”他說,拿出了部隊裏面人們教新人怎麽開.槍的耐心。
江戶川亂步手忙腳亂地透過自己的鏡片看瞄準鏡,但他感覺自己的瞄準鏡準心一直在抖,上下起伏大得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屏息穩住。”費奧多爾繼續說。
亂步屏住了呼吸,他感覺自己的眼鏡就磕在瞄準鏡上,感覺自己的緊張感正在費奧多爾的指導下一點點地消失,只是心髒依舊跳得飛快。
這是從來沒有接觸過危險的現代人對熱火力武器本能般的畏懼。
“扣扳機,按住。”
費奧多爾輕聲地說着,帶着江戶川亂步的手指把扳機按下。很用力,亂步都感覺自己手指腹有點疼。
裝上消音器的左.輪“砰”的一聲。
巨大的聲響和反作用力讓江戶川亂步整個人都蒙了一會兒,被後坐力逼得後退撞到了表情有些無奈的費奧多爾身上,差點沒有拿穩自己手中的武器。
“放輕松。”
費奧多爾安撫着這只開.槍後看上去似乎有點炸毛的貓:“放心,什麽都沒打中。”
“什麽都沒打中!”
江戶川亂步震驚地轉頭,翠綠色的眼睛睜得很大:“可我剛剛是瞄準那個易拉罐的!”
不管瞄準的到底是什麽,人類和西猯顯然都受到了這種巨大聲響的驚吓。更糟糕的是,因為消音器的效果,這種聲響完全沒有辦法判斷具體的來源。
西猯愣了好會兒後一下子就竄走消失了,人類反應的速度更快一點,他手忙腳亂地找到了掩體,顯然意識到了這是槍聲。
但他顯然沒意識到還有一只貓正等着他。
白貓動了動耳朵,無聊地看着已經躲起來的人類,直接從上方撲了下來。
借用自上而下的沖擊力,他直直地把對方的頭顱給摁了下去,同時忍住了直接一口咬到脖子上面的本能,只是用探出指甲的爪子貼緊對方的脖子。
對方的臉狠狠地撞到了掩體上面,發出一聲聽上去就很疼的慘叫。
“別叫了……”
澀澤龍彥掀起眼簾,倦倦地說道,爪子上用的力道更大了一點,有血從破掉的傷口處滲透出來:“名字?性別?身份?”
他用的是葡萄牙語,巴西的官方語言。
對方的慘叫漸漸緩了下來,但澀澤龍彥能感覺到對方身上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帶着因為恐懼而産生的細微顫抖。
這個人類應該感覺到了某些異常:壓在自己身上的明顯是動物的爪子,也有明顯的動物毛發質感,但是說出口的卻是人類的語言。
X小姐發出一聲驚訝的“咦”聲,似乎觀察到了什麽有趣的狀況。
“他衣服上面的徽章有點眼熟。”
少女說道,然後皺着眉調出了數據庫,快速地輸入了關鍵詞搜索起來:“稍微等一下,這個徽章你們之前的前輩們在出任務的時候應該也見到過。”
“我,我我是……”
這個人類顯然受到了驚吓,瞳孔因為緊張而放大,結結巴巴了一會兒才抖抖索索地從嘴裏擠出了關鍵詞:“醫生,名名字是內森尼爾·勒內·杜邦。我不是有意闖入這裏的,我我們只是迷路了……”
沒說性別,但應該是男的。國籍從名字能感覺到是法國人。
澀澤龍彥晃了晃尾巴,但沒有很掉格調地發出威脅的聲音,只是看着遠處,眼神透着漫不經心的飄忽感。
人體身上的溫度讓他非常不舒服,他已經有點想回去吹空調了。
但就算是澀澤龍彥這麽想,實際上他們還是花了一點時間來彼此交涉。這位醫生的表現十分緊張,但沒有做出什麽過激的反應,在一番和諧友好的交流後,他主動說出了自己的經歷。
在這個時代,亞馬遜雨林已經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無人區。他們是來到這裏探索這片人類失去的居住區的,并且再次更新地圖。
本來他們有相當多的人,但是因為一次意外失去了大半的主力,剩下的人也無力在這種危險的環境下保護自己。
在幾次矛盾爆發後,出于比起潛在危險更擔心同類捅刀子的想法,還活着的人都逐漸分散開來。本來他應該還有一位同伴,但對方不幸地成為了美洲豹貓的獵物。
他則因為一個人就夠豹貓吃了而逃了出來,慌慌張張精疲力竭地走了一天後來到了附近,靠撿城市裏遺漏的罐頭,果實花朵以及刺豚鼠維持生活。
老倒黴蛋了。
太宰治對此勉為其難地認可了對方話語中屬于真實的那一部分,對剩下來很明顯經過了二次加工的部分不是很認同。
“能更誠實一點嗎?”他友好地問,“我真的不建議在性命放在別人身上的時候耍這種級別的小聰明。”
在對方啰啰嗦嗦說完這麽一大串話後,X小姐也終于找到了徽章的資料。
“希波克拉底協會,在22世紀初正式成立,但之前便以神秘學組織的形式存在。其宗旨是以嚴謹之精神、救濟之心靈研究污染,用一切力量去維護人的生命。”
她輕聲地說道,目光掃過對方胸口由兩只蛇互相交纏而成的原型徽章,蛇口共同銜住一枚紅色水晶。在徽章的中央,表盤顯示其上。
X小姐對上面的表盤沉默了幾秒,把資料後面的話咽了下去,只是問道:“你們打算帶他一起上船嗎t?”
“這看上去是個不穩定因素。”
費奧多爾皺着眉回答。他對這種想法并不是很認同,但也沒有直接否決,而是看向了太宰治。
說句實在話,他們也沒有必要去救對方。在藥物充足又有場外指導的情況下,一個醫生在這裏的用處不是很大。
而且他們的目的地是蒂卡爾,那裏估計也是同樣的無人區。他們難道還要為了對方特意送到有人的地方嗎?
X小姐咳嗽了一聲,看太宰治還沒有發表言論,矜持地說道:“其實我覺得……”
那個倒黴的醫生尴尬地笑了幾聲,顯然是沒有料到自己的謊言這麽快就被戳破了,想要補救幾句,目光亂竄。
很快,他在看到澀澤龍彥脖子上的懷表時明顯愣了一下。
“等等等等!”他突然大喊道,“我覺得我還是有價值的!”
江戶川亂步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同樣落到了澀澤龍彥的身上,眼中浮現出疑惑的神色:他不知道是澀澤龍彥身上的哪一點吸引了對方。
“歷史,醫術,洗碗打雜,設置陷阱,當誘餌我都能幹。”
醫生匆匆忙忙地說道,飛快地瞥過一眼這群人的臉,發現所有人都是一副介于感興趣和不感興趣之間的神色,咬了咬牙:
“而且我不要求你們把我送出去,你們完成目标後随便把我丢在一個地方就可以。”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表現熱情過了頭,但沒有辦法,他必須要和他們一起。
江戶川亂步目不轉睛地看着面前這位叫做內森尼爾的醫生,突然開口道:“你認識我們?”
“啊?”對方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但持續得有點久,假得太宰治都不好意思提醒對方。
X小姐再次用力地咳嗽了一聲,這種反應讓太宰治和費奧多爾的眼神都變得微妙起來。
“你認識克謝尼娅?”費奧多爾問道。
對方又“啊?”了一聲,看起來是真的有些茫然,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轉而有些興奮地開口道:“是那位首次觀察了聚蛾症并且留下對應方案與記錄的克謝尼娅女士嗎?我知道她,我跟随導師的時候研究的就是這個課題……”
他的眼睛很亮,眼中的崇拜色彩幾乎都快要冒出來了。但太宰治感覺這份崇拜除了是給那位克謝尼娅女士的,還有一部分是給他們的。
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太過熟悉,以至于讓太宰治立刻警惕地看了過去。費奧多爾則是在注意到太宰治應激式的反應後輕輕地笑了一聲。
X小姐若無其事地吹了口口哨,她難得沒有在這種時候笑出聲,不過這只增加了她在某些事情上面的嫌疑。
江戶川亂步把自己的眼鏡拿下來,嘟哝了一句“果然”,意識到了之前澀澤龍彥被關注的地方到底是哪裏。
除了澀澤,他們的懷表都在口袋裏。
“和我們一起上船吧,這位大叔。”
他說道:“順便給我們講講你的研究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