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知識從光滑的大腦流過
知識從光滑的大腦流過
在遠離大廳之後, 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也不再能強勢地占據所有的聽覺感官,更為細微的聲音從而被人耳敏銳地捕捉。
太宰治在比他還要高出一截的玫瑰花叢俯下身子,手指按住積雪已經被清掃幹淨的土壤, 感受到了來自于地下的微弱震動,就像是大地緩慢的呼吸與鼓動的脈搏。
很微弱,讓人根本分不清這種感知到底是不是幻覺。
他向着遠處眺望過去, 目光落在黑夜裏稀疏錯落的群星之上, 隐隐約約之間似乎聽到了某種生物痛苦的鳴叫。
那是一種并不悅耳的嘶鳴, 帶着粗粝的尖銳感,就像是指甲刮過黑板發出的噪聲, 或者某種音域寬闊而令人厭惡的長笛, 仿佛包含着生命中的全部苦痛。
這種聲音來得快也去得快,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裏。
雖然這麽大面積的花園燒起來肯定效果不會太差, 但還是再多添一點助燃的東西吧。
太宰治很認真地想着,從自己出席舞會的西裝裏掏出來幾個小罐子丢在地上——時空管理局的人在這方面簡直是意外的貼心, 除了槍械, 各種用途的東西都一視同仁地塞了進來。
“幸好這個房子是石制而不是木制,而且花園外面的積雪太厚……”
他笑了一聲,然後看向遠處只剩下一個剪影的樹林, 用帶着自嘲的語氣道:
“不過如果不是這種冰天雪地的場景能夠控制火勢, 這片森林都要被老鼠燒完了。”
火是作為後手而準備的。他自己其實不希望最後需要用到這種方法。
就像是費奧多爾所說的那樣, 不管對方是蛾子還是別的什麽物種,火焰對于碳基生物來說都具有極大的威脅。但這種東西也是一種大範圍的無差別殺傷。
就連普通人都會受到牽連。
雖然這次舞會邀請來的人有許多都是作為入侵者的日本軍官, 但也有一些随着自己的家人來到這裏的妻子與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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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一定全部是犯罪者, 也許有的只是選擇了沉默和麻木, 有的是受到了蒙騙,有的則是無力抗争與改變現實。
如果全部燒死在這裏的話, 那也太不适合給小孩子做榜樣了:他們的隊伍裏可是還有江戶川亂步的。
太宰治嘆了口氣,又在各個合适的位置上面放了幾個裏面裝着燃油和殺蟲劑的小罐子,在其中幾個的表面貼上定位裝置,用來及時觀測是否有人把這些東西拿走。
差不多已經布置好了。
等一切布置完後,他随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西裝,将上面的褶皺抹平,細碎的花瓣落葉彈掉,确定沒有什麽大問題後重新回到了大廳,在路上還看到了那位依舊盡職盡責守着樓梯的女仆長。
“請問樓上是不允許進入嗎?”
他佯裝好奇地停下來,出聲詢問了一句:“我剛剛在外面看着,三樓和閣樓的燈好像都是關着的。”
“三樓和閣樓平時都不會使用。”
女仆長看向他,表情依舊是平淡的嚴肅與鄭重,用十分流暢的日語說道:“這位先生,你是打算到樓上去嗎?”
“哦不,我只是……”
太宰治似乎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說日語這麽熟練,有點驚訝地擡眉:“對此稍微有點好奇,小姐。畢竟這樣美麗的房子只有底下兩層是亮着的多少讓人感覺有點驚訝。”
女仆長雙手交疊在小腹的位置,安靜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考慮這句話的真假,半晌後微微點了下頭。
太宰治暗自評估了一下對方的表情,重新走入大廳,正好看到費奧多爾站在調酒桌邊和一位少女攀談。
穿着禮服的少女舉着一杯酒,臉頰微紅,眼睛明亮,一看就知道在微醺的狀态裏對邊上溫和禮貌的男子産生了好感。
費奧多爾也注意到了太宰治,側過頭對他笑了笑,然後和這位少女說了兩句,讓對方有些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你答應和對方跳舞了?”太宰治走到他的身邊,聲音輕飄飄地帶着笑意,“真讓人為那位女孩感到心疼。”
“我剛剛答應了和她跳舞會最後的那一支科蒂榮舞。”
費奧多爾側過頭看了他一眼,淡笑着說道:“不過我們大概等不到那支舞上場。”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也不算是他故意騙人然後失約。
“接下來是華爾茲?”太宰治也沒太在意這件事情,只是慣例地“啧”了一聲表示對對方人品的嫌棄後就開口詢問道。
“嗯。之前跳卡德裏爾舞的時候還能看到一位舞臺造型出場。和我們猜測的一樣,是和飛蛾有關的舞臺造型。”
費奧多爾看着從邊上拿了一份甜點和金屬小刀的太宰治,嘴角微挑:“為了不打擾太宰君此刻吃甜點的心情,我就不具體描述了。”
“……那我還真應該謝謝你。”
太宰治的動作一頓,擡頭用毫無感情的棒讀聲音說道:“你人還挺好的嘞。”
費奧多爾神色自如地接下了這份誇獎:“X小姐和你說之前的戲劇了嗎?”
“沒有。我感覺她本來是要過來說的,但被我準備烤蠶蛹的行為吓走了。”
太宰治叉起一塊蛋糕,嘆了口氣:“這明明是某只老鼠的主意。”
“是俄耳甫斯和歐律狄刻的悲劇。”
費奧多爾就當做自己根本沒有聽見太宰治說的話:“雖然說在情緒感染上借助儀式的力量放大了,但依舊是一部挺好的戲。沒能和太宰君一起看可真是遺憾。”
太宰治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但最後還是沒有針對某些值得商榷的詞彙提出質疑,而是成功地抓住了重點。
“說到情緒。”他說道,“剛剛我進來的時候确實感覺這裏的情緒有點熱烈了。”
考慮到周圍還有人,他這句話的表達還比較委婉。實際上這已經不是“有點”,而是“尤其”的級別了。
相比于一開始開場時候大家還比較收斂的狀态,現在的男女賓客都顯得十分熱情。許多女孩子主動和男士攀談,金碧輝煌的大廳裏面充滿了熱鬧的人聲,就連巨大嘈雜的音樂聲都沒有辦法全部蓋下去。
再加上大廳內部極高的溫度與強烈的光線,幾乎是走進來的那一刻就給人了一種莫名的躁動感,讓人的思緒與情感都被調動了起來,壓抑情感的本能仿佛都在這種情境下融化。
“目前對人的影響還不是很大。”
費奧多爾點了點頭,輕聲地說道:“先看看華爾茲吧。”
他自然也感受到了這一點,但是因為還不明顯,沒有放在心上。
畢竟目前高漲的情緒在儀式的控制下還處于積蓄的過程中,還沒有達到頂點,離被徹底引爆距離得更遠。
于是兩個人都不再說話,轉而默默觀察起即将開始的華爾茲舞,順便等着唯一能在這個莊園裏面亂逛的澀澤龍彥把他們需要帶走的東西拿出來。
雖然兩個人都不是很放心這只貓去做這種事情,但是他們實在不方便去做這件事。
在另一邊,被兩個人類惦記着的澀澤龍彥依靠着能夠飛行和體型比較小的優勢,有驚無險地通過間隙比較大的蛛網狀絲線,如法炮制地用鐵絲打開了樓梯上面的門。
這扇門和天花板連接在了一起,推上去就可以看到更上面的情景t。
“我感覺下面像是什麽用來裝細菌培養皿的實驗室。”
澀澤龍彥打開門,确定這裏面沒有實際存在的危險後緩緩爬了上來,對雖然看不到這裏的情況,但還是能聽見他說話的X小姐吐槽道:
“只不過因為有太多絲線,看上去就像是從幾百年前留下來的傳家寶。”
對于這裏竟然收藏着這麽多沒有品味的東西這件事,白貓語氣裏的不屑簡直溢于言表。
X小姐的關注點則是跑到了另一個方向。
“你認識細菌培養皿?”她有些好奇,“作為一只貓來說,你的紙十年稍微有點廣啊。”
澀澤龍彥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眼上方,慢吞吞地說道:“哦,我們貓有的時候會到對方主人家裏串門……我就去過太宰主人他那裏,那裏有不少。我們打架的時候還摔碎了好幾個。”
對于他們來說,打開窗戶請別的貓進來都是常态了,在屋子裏面打架打得貓毛亂飛也是常态了。反正打碎的都是人類的東西,他們也不會感覺到心疼。
“……聽上去很令人類高血壓。”
“沒事,他們都覺得我們不是故意的。”
X小姐沉默了一會兒,從抽屜裏再次拿出澀澤龍彥的檔案翻了翻,三秒鐘後快速合上,突然感覺自己有點同情澀澤龍彥那個世界的人類。
澀澤龍彥不知道對方又去查自己的過往履歷了,瞳孔放大适應了一會兒這裏變得更加黑暗的環境,步伐輕盈地向着前方走去。
“這裏的火焰是黑色的。不,準确的說它不是在散發光線,而是在吸收光線……”
他的聲音帶上了一點興趣,擡頭看着身邊桌子上仿佛能夠吸收光線的蠟燭,對通話另一端的百科全書小姐詢問道:“你認識這種蠟燭嗎?”
之前他之所以覺得這裏更加黑暗,很大一部分就是這裏本來微弱的光被這些蠟燭又吸收了一部分,導致光線幾乎微不可查。
沒有辜負澀澤龍彥在心裏給她取的外號的X小姐想了一會兒,很快就給出了答案:
“會吸收光的蠟燭……我記憶裏是用一種特殊油脂制作出來的儀式用品。往往是為了保證特定地點的無光環境。”
“我們要找的那個東西是一個形狀類似于石板的不規則骰子。它身上承載的力量來自于一位叫做‘萬千路途之主’的神,祂的其中一個權柄就與光有關,說不定是通過無光的環境對物品上面的力量進行壓制。”
澀澤龍彥歪了下頭,緋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蠟燭——雖然他在樓下還能感覺到需要收容的東西就在這裏,但真正到了三樓之後,他對于周圍的感知好像都被微妙地壓制了。
“你好像不怎麽喜歡提祂的稱呼。”
白貓說:“明明這和任務有關,你又是對方的眷者,但你到現在才第一次提起祂的尊稱。”
X小姐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
“你可以理解為正在和家長鬧別扭的小孩。”
她語氣輕快地說道:“每次想起不靠譜的家長就生氣,一點也不像提起對方的名字。”
“……”
“好吧好吧,其實從我個人的觀點來說,不願意提起任何一位神。”
少女似乎知道自己的這個理由沒有什麽說服力,于是嘆了口氣,認真地說道:
“別看我描述裏的神看上去還挺可愛,實際上任何與神相關的一個念頭都很危險。只不過我在努力地用不那麽糟糕的詞彙形容祂們。”
“不過。”
她垂下眼眸,輕聲地自言自語:“在……之前,祂們或許真的很可愛。”
說完之後她自己都愣了愣。
這句話她并沒有對着通話口說,除了來去都悄無聲息、不知道有沒有在偷看人工作的人工智能之外,沒有誰能夠聽得到。
不,或許還有“神”能聽到。
一聲聽上去略微有些促狹的笑聲在她的耳邊響起,然後是一陣飛蛾張開翅膀的撲朔聲。在靜谧的夜色裏恍如幻覺。
少女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下撇,臉上逐漸浮現出忍無可忍的表情。
“喂喂喂!我就是随口感慨了一句,至于要把我話裏面的內容消音嗎!”
她雙手抱胸,琥珀色的眼睛微微虛起:“你這個神怎麽管得這麽寬!”
空間中一片寂靜。
X小姐繼續面無表情地看着,過了好幾秒之後,才有一個慢悠悠懶洋洋的聲音響起。
“對不起喲,小X,我這個家夥就是受不了那麽熱情的誇贊,所以只好把某些讓我不好意思的詞彙抹掉了。”
對方悠然地在時空中留下一段波動:“這次的年輕人看上去還挺有趣的,要不要我給他們送個禮物?”
“……需要我提醒嗎,你是神不是神經病。”
“哇哦,小X!你現在的語氣很像是一個不希望父母生二胎的孩子耶!”
少女深吸了一口氣。
“對不起。”她真誠地說道,“但是一想到您看上去和猶格·索托斯一樣亮閃閃,但是性格和奈亞拉托提普一樣愛看樂子,我內心深處就有一種深厚的違和感。”
雖然知道自己看到的說不定只是祂身上的一面,但是這種樂子人的一面誰能受得了啊!
她寧願自己面對的是那些盲目癡愚、說着一大堆人類聽不懂的話、動不動就發個神經莫名其妙地把人搞死的神,也不願意去面對這種和奈亞拉托提普一樣會模仿人類、并且喜歡看樂子和制造樂子的家夥!
“在此我不得不提醒一下,在洛夫克拉夫特先生的設定裏,猶格·索托斯在人類看來是彩虹色,但我是銀白色的。”
那個聲音相當輕快地說道:“不過等我把剛剛吃掉的那位神消化完後,可以考慮增加一些顏色。不過五彩缤紛的會不會感覺太瑪麗蘇?我覺得……”
“哦,生氣了诶。”對方說話的聲音頓了頓,“那等你心情好了我再來破壞你心情吧?再見!”
少女的拳頭微微握緊。
雖然知道自己是對方的眷者,但不知為什麽還是會有揍對方的念頭——不過大概這是對方故意的吧,畢竟那家夥是一個标準的樂子神。
所以這就是為什麽她根本不願意去提對方尊名:完全不想因為提起對方的名字而吸引到這個家夥的注意力啊!
但揍一頓神什麽的多少有點不可能,她搖了搖頭,很無所謂地在心裏進行記仇,然後戳了戳話筒,詢問道:
“喂?澀澤,怎麽樣了?”
澀澤龍彥在黑暗裏晃了晃腦袋,眼中有着一絲疑惑:他剛剛好像突然感覺到了很清晰的一種直覺的指引,告訴了他正在尋找的東西在那兒。
“已經找到了。”他說,然後朝着直覺指引的方向跑過去,同時聞到了幽微的香膏味道。
一個簡單的法陣。
白貓轉了一圈,朝着法陣的中央走去,明明視覺和嗅覺都沒有反饋前方有什麽東西,但觸覺卻明顯感覺到觸碰到了什麽。
一個光滑且冰涼的東西,切面并不尖銳,觸感有點像是石頭,仔細摸的話好像還能夠感觸到上面有着刻痕。
澀澤龍彥短暫地思考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這應該就是上面承載的有關于神明的信息。
“別思考上面的內容,不要去分析其中的意義。”少女的聲音及時響起,帶着凝重的意味,“按緊,不要亂動。它說不定會逃走。”
澀澤龍彥有些疑惑地看過去:逃走?
“這個東西只是承載着知識的載體,真正重要的是改造了它的知識與信息。而知識會自己選擇自己的主人。它們也是活着的,就像是咪姆是活着的一樣。”
X小姐說着說着還吐槽了一句:“有的時候它們的逃逸速度會讓人懷疑自己的大腦皮層光滑得能讓它們在上面溜冰……”
數學相關的知識尤其如此。它們和神秘學知識都是最挑剔的,說走就走,一點挽留的機會都不留給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