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人類可是有極限的啊
人類可是有極限的啊
似乎因為大廳裏正在舉辦舞會,其餘的地方并沒有很多的人。
澀澤龍彥作為一只中型貓,體形算不上多不明顯,但還是一路暢通無阻地巡着味道找到了廚房所在的位置,看到了許多女仆正在忙前忙後,但始終沒看到之前那位女仆長。
然後他便繞開這群人,快速地通過樓梯來到了二樓的位置。
二樓空蕩蕩的,更上面的三樓甚至都沒有點燈,透着一種極其不尋常的氣息。
澀澤龍彥的尾巴不動聲色地豎了起來,警覺地看着周圍:因為這裏到處都是危險的氣息,導致他現在對切身危險的感知反而降低了,不得不随時提高警惕。
他慢慢地朝着前方走,挨個在房間的門口嗅了嗅味道,努力辨別着裏面的氣息。
好像都沒有新鮮的“人”的味道……嗯,這個好像能聞到書的味道,還有墨水味?
會是書房嗎?
澀澤龍彥停在門口思索了一會兒,接着輕輕地“喵”了一聲。
他知道X小姐能夠聽懂貓的語言。
“抱歉。”果然對方的聲音很快就響了起來,帶着一種充滿人工客服既視感的抱歉語氣,“我們的探知在這個建築裏面被削弱了。”
“?”澀澤龍彥壓平貓耳朵,懷疑地看着虛空處,似乎正在無聲地譴責什麽。
你怎麽每次在關鍵時候就靠譜不起來?
“這種探知手段很容易受到幹擾,不過這也側面證明了這裏肯定存在問題。”
X小姐表現得很樂觀:“要知道,探索每個房間的內容也是游戲的一環!”
Advertisement
澀澤龍彥眯起眼睛,對此表示不屑,同時用爪子把脖子上的懷表“咔噠”按開,從裏面摸出來一枚硬幣,用尾巴卷住往上面一抛。
“啪嗒”。
非常細微的一聲聲響。硬幣正面朝上。
是書房。
澀澤龍彥點了點頭,倒也沒有嘗試用貓軀開鎖的意思,而是把硬幣撿起來,繼續往前面走。
撬鎖這種技術活交給專業人士就可以了:比如說太宰治、太宰治和太宰治……
天知道那個黑漆漆的人類從他的平行世界同位體那裏學到了多少亂七八糟的技能。
就這樣,白貓依葫蘆畫瓢地确定了這一層的房間分別為書房、卧室、畫室、盥洗室。
其中盥洗室沒有上鎖,畫室的那一面牆整個就是玻璃的,一面所有的內容一覽無餘。
澀澤龍彥把爪子按在玻璃上,擡頭看着畫室裏面那一副似乎沒有被主人完成的畫。畫還被留在畫架上,上面有着大片大片黃綠色的色塊。
明明都是充滿生機的顏色,但是筆觸的轉折非常尖銳,也非常用力,光是看着就知道作畫人畫畫時的心情非常不好,否則也不至于這麽折磨畫筆。
黃綠色。
是飛蛾血液的顏色,也是監獄裏那位叫做克謝尼娅的醫生咳出來的東西的顏色。
澀澤龍彥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幅充滿着個人情緒的畫作,豎着耳朵,一瞬間聯想到了很多。
還有另外一種模模糊糊的聯系在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來,但就像缺少一個切實的連接點那樣,沒有辦法組織成有效的信息。
然後他看向別的畫作,有些驚訝地發現這個畫室的主人似乎很偏愛光線,還有各種各樣生機盎然的花朵與森林。這裏面幾乎都是這樣的畫。
但也僅此而已。
畫室裏面的主題出乎意料的單調,給人的感覺也是一種單調的柔和與明亮,缺乏作畫者本人強烈的熱情與複雜的思索。
澀澤龍彥安靜地看着,最後在心裏給了這些畫一個詞彙:“單調”。
确實是單調,單調到有些不正常。人在創作一幅畫時基本上都寄予了種種不同複雜而幽微變化的情緒,在畫一幅畫的過程中甚至會出現情緒前後矛盾的現象。但這些畫包含的情緒卻一致得可怕。
澀澤龍彥緋色的眼睛逐一地掃過畫作,然後用尾巴抹去自己爪子按在玻璃上的痕跡,轉身朝着三樓的方向走去,路上小心翼翼地掃走自己不小心遺落下來的白色貓毛。
“雖然由一只貓來說這句話顯得有些可笑,但我确實第一次在這裏感覺到了非人感。”
在路上,他對X小姐這麽說道。
“準确的說,不是非人。”
身處時空管理局的少女回應了一聲,似乎是經過了某種思考,語氣中帶着斟酌的味道:“你知道的吧?只會生物自身存在形式的不同,會導致不同的思維方式。”
“泛群體意識,後天制造出來的種族,還有長生種,甚至是神……其實都有獨屬于自己的思考角度。”
澀澤龍彥微微偏過頭,緋色眼睛中的眼神逐漸變得探究起來——他之前的感覺沒有錯,X小姐對神明的了解确實多得有點不太正常。
但按照她之前聊天時随口提及的說法,神是一種十分危險、不可理解的高維存在,對神明的認識會導致朝着神的方向轉換,那她到底是怎麽做到那麽熟的?
“這些畫給我的感覺像是長生種的作品。它們的情緒往往穩定而平靜,看待事物的角度純粹而保守。”
X小姐的聲音逐漸放緩,似乎正在對記憶裏的某些事物進行着回憶,沒有意識到澀澤龍彥心裏的懷疑:
“這是由它們的生命長度而決定的。它們不會因為短暫的壽命焦慮,不會急迫也不會煩躁,往往傲慢而又從容,在不威脅到自身時表現得相當豁達……”
甚至除了本能的求生欲以外,激烈的情感在它們身上很難找到。因為過強的情緒對長生種的生命是有害的,這會導致它們違背“理性”,做出錯誤的選擇。
所以那些畫中包含的情緒、審美的傾向都平和得如出一轍,顯得單調而又純粹。
“聽上去很無趣。”白貓放下心裏對神明的思考,直接說道。
他的尾巴在地板上面掃了兩下,然後輕盈地跳上了臺階。
X小姐看着白貓輕盈跳躍的身影,用手指碰了碰屏幕,彎着眼睛笑了起來。
所有的貓都讨厭單調的、一眼就可以望到盡頭的世界,它們喜歡神秘莫測的、永恒變化的、永遠在翻新的東西。澀澤龍彥在這一點上表現得尤其明顯。
“我知道,我知道。”
她趴在桌子上,用下巴枕着手臂,笑嘻嘻地說道:“澀澤喜歡尋找和搜集那些和寶石一樣神秘、純粹、天然璀璨的東西。”
來到第三層的澀澤龍彥轉過頭。
他那對紅眼睛在黑暗裏有着微弱的反光,看上去就像是幽幽閃爍而過的一團火焰。
“不是在尋找和寶石一樣的東西。”白貓用淡然的語氣說明道,“而是因為寶石和我想要的東西有着相似的特質,我才對寶石有點興趣。”
第三層似乎是很少有人來的,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灰塵的味道。與此同時,一種淡淡的草腥味與玫瑰混雜的氣味也隐約可見。
白貓在黑暗裏不受阻礙地前行着,甚至還有閑心觀察兩側牆壁上面多出來的畫像,以及畫像之間反複地出現的家族家徽。
那是一朵花的形狀,多重的花瓣展開成一個完美的中心對稱圖形。但或t許是某種先入為主的元素,讓他越看越覺得這個家徽是由四只位置相對、翅膀微微收攏的飛蛾組成的。
走廊兩邊各自只有一個房間。
到了這裏之後,四周彌漫的危機感似乎變得更加強烈了,好像黑暗中就有某種危險的大型生物正在虎視眈眈。
澀澤龍彥沒有繼續深入,而是朝着上方看了一眼:按照建築結構,這個建築應該還有一層閣樓,但是現在已經找不到更上層的階梯了。
向上的通道應該是在房間裏面。
“我這裏的畫面已經模糊成像素了。”X小姐适時地提醒了一句,“我們要找的東西很有可能就在這裏面。”
澀澤龍彥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前方的黑暗,直接說道:“不,應該就在這裏面。”
不管是神秘學上的靈性提醒,還是做為動物的第六感,亦或是這種似曾相識的危險氣息,都讓他迅速地想起了上個時空點在洞窟裏的感覺。
“給我的感覺是一樣的。”
白貓幽幽地擡眸:“說起來,上次你說過不要我們接觸它,但這次為什麽就能由我們将之回收了?你們有什麽專業的回收措施嗎?”
這個問題除了他以外,隊伍裏其他人肯定也都想過,不過由于X小姐沒有說,所以大家也都默契地不提。
通話另一端的X小姐似乎愣了一下。
她有些震撼地在口中嘟囔了幾句“啊?我難道沒說嗎”“等等我好像真的沒有說,局長她竟然也沒有解釋”的話,然後不好意思地發出了一連串尴尬的笑聲。
“那次不能接觸是因為它其中關于時空的能力已經被激發活化了。你們不是那個時空的原住民,時空錨點本身就不是很堅固,靠近的話說不定會被随機甩到不知道哪個時間點。”
她認真地解釋道:“但在不激活的情況下,它其實是很安全的。它的力量來自于承載了神明的信息,而那位神明……嗯,比較惰性。”
“只要好奇心不強,不去主動探究上面的信息就不會出什麽大事。你看那個文明和這個小鎮不也存在很久了嗎?”
這個解釋倒是比較合理。
澀澤龍彥嘆了口氣,看着不遠處:
“那亂步呢?他有時只是看一眼,就能自動分析出信息。有時不是我們在追逐着知識,而是知識追逐着我們。”
“那些知識是活着的。“
X小姐沉吟幾秒,然後認真說道:“所以如果它們主動跑到你們的腦子裏,就說明這些知識很喜歡你們,那位神也很喜歡你們……說不定我們可以當一回同僚。”
澀澤龍彥愣了一下:“?”
“我是祂的眷者。”
少女語氣輕松且淡定地說道:“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并不是純粹的人類,因為我已經朝着祂的形态轉化了。”
“不過我對于目前的狀态還是很滿意的。只要你提前被一位神污染了,那麽別的污染就找不上你!別的神不發瘋的話也都會給個面子。”
說到這裏的時候,她眨了眨眼睛,語氣甚至變得活潑了起來,甚至還半開玩笑地玩了個梗:
“所以我不做人啦,JOJO——”
在大廳裏,波洛涅茲舞告一段落。
“您看上去像是一位活得時間太久,所以看淡了許多事情的女士。”
費奧多爾松開手,退後兩步朝面前的女士鞠躬,笑着說道。
“是嗎?”
莊園的女主人反問道,同時笑盈盈地歪了下頭——這個動作讓她看上去像是個女孩兒:“可能是我從小喜歡讀歷史書,導致我看待問題的視角比較悲觀和不注重細節。”
費奧多爾對此只是露出了一個他慣常使用的禮貌笑容。
比起喜歡讀歷史的人,他更傾向于對方是一種活了相當漫長時光的動物。
情緒緩慢、遲鈍,思想保守而又單純傲慢。
看着對方轉過頭後,他便收斂起臉上公式化的笑意,平靜地走出舞池,來到一瓶插着雪白玫瑰花的花瓶邊,朝樂隊的方向看了一眼。
音樂的聲響依舊熱烈而又轟鳴,把不和諧的雜音全部掩蓋。
“你也感覺這裏的音樂不對勁?”
太宰治的聲音響起,費奧多爾側過頭,看到對方拿着一杯藍色的雞尾酒走過來。
“這裏的很多東西都不對勁。”
費奧多爾平靜地說道:“我懷疑這個莊園的女主人不是人類。”
“在這方面我還是相信你的直覺的。”
太宰治聳了聳肩:“剛剛澀澤托X小姐轉告我,三樓有幾個上鎖的房間,要我看看能不能把房間打開,我就先走一步。你照看亂步一點。”
費奧多爾掃視了一眼周圍,挑了下眉:“他現在是……”
“在女孩子那裏。”
太宰治無奈地說道:“我想去看一眼還被趕走了,那裏不允許男士過去。至于現在?”
他跟着看了一眼,有些費力地從一大堆紅紅藍藍擠成一堆的少女裏找到了人:“喏,一邊吃小點心,一邊打橋牌呢。”
在開場的舞蹈之後,接下來作為穿插的節目是一場小戲劇。在忙碌着鋪設臨時舞臺場地的人群後方,費奧多爾的确看到了一位黑發的“少女”一邊往嘴裏塞東西,一邊踮着腳饒有興致地看着別人打牌。
像只臉頰被塞得鼓鼓囊囊,但還是在吃和湊熱鬧的小松鼠。
費奧多爾臉上浮現出一絲和太宰治同款的無奈,搖了搖頭,對太宰治說道:“其實小鎮裏面還少了一個地方。”
“我知道。”說到這裏的時候,太宰治稍微端正了一下表情,認真說道,“澀澤和我也提過這個猜想……是墓園,對吧?”
“嗯,墓園。”費奧多爾點了下頭,“小鎮的郊外全部都是玫瑰花田,內部也看不到墓園,這其實有點不符合常理。”
“但屍體總是要有去處的。”
太宰治這麽說着,看向東方。
那裏是森林所在的方向。
“他們的屍體都葬在森林的地下。”
費奧多爾的嘴角微揚,笑容變得更加明顯了一點:“工廠不向地下排放污染也許還出于不打擾祖先安寧的考慮。”
“澀澤給我的說法是另一種。”
太宰治看着瓶子中的玫瑰花,自言自語道:
“飛蛾的誕生需要經歷兩重門:死亡之門與再生之門。”
飛蛾在蛹中肢解自己,然後重新塑造自己,戰勝了死亡與一切苦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生命力的姿态回到人間。
正如在頂着冬日的風霜雨雪,毫無顧忌地盛開的玫瑰花。
太宰治看着這些雪白的花朵半開半合,碩大飽滿如人頭,柔嫩的花瓣在已經無月的世界上反射出光乳白的霧氣。醇美清冽的香氣就像是透明的酒液那樣蕩漾在盞狀的花中。
在大廳轟鳴的音樂聲裏,似乎響過了極其細微的痛苦喊叫,以及飛蛾翅膀震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