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時空管理局歡迎您
時空管理局歡迎您
已經沒有月亮了。
太宰治仰着頭，鳶色的眼睛裏倒映出那個仿佛在黴點中被包裹窒息的星辰：
就連它撒下來的潔白月光，也像是某種在虛空中随風飄散的孢子，朦朦胧胧地懸浮在窗戶外的夜色裏，與葬禮上飛揚起的白紗一般無二。
——那個文明追逐了幾百年的星空，現在也已經成為了完全不同的模樣啊。
他們知道這一點會失望嗎？會遺憾嗎？
這裏的月亮上并沒有花店的位置，銀河裏也沒有給獨角鯨飛翔的空間。真實的星空并沒有那個文明想象中那樣浪漫與瑰麗，只是一副快要腐朽殆盡的悲哀模樣。
太宰治收回目光，視線微微下垂。
下方是一條粼光閃爍的半透明的銀白長河，無聲地淹沒過建築的下方，水流中浮動着星空與“月亮”的倒影，也影影綽綽地折射出他現在身處建築的潔白影子。
“月亮為什麽會是這樣的？”
他轉過頭，看着坐在沙發上的少女，說出口的聲音比他想象的還要平靜。
X小姐把咖啡杯放在邊上，同樣看着窗外，琥珀色的眼睛在燈光下流淌着瑰麗的光彩，垂在兩側的齊肩短發襯得她看上去比太宰治想象得還要年輕，幾乎就是十六七歲少女的模樣。
“因為啊，一位過于‘溫柔’的神選擇住在了月亮上。”
說到這裏的時候，她似乎有些諷刺地笑了一聲：“祂的職能是生命，于是月亮上就誕生了最初的細菌這樣的微生物，然後那些生命開始無節制地瘋狂壯大，改造着這座星球，把月亮變成了它們的溫床。”
“它們寄生在那位神的身上，以它們母親的血肉為食，那位神則居住在月亮裏，把月亮撐大與擴張成溫暖的子宮與巢穴。”
X小姐說這話的時候稍微停頓了一下，她的目光折射出某種人類無法理解的遙遠，像是在回憶那位神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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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這種感覺就被她用帶笑的模樣收斂了起來。
“當然，這些事和你沒有關系。”
她眨了眨自己漂亮的眼睛，故意用一種活潑的語氣說道：“太宰君現在還不夠瘋呢，所以有的事情你不能接觸太多。”
“你這話……”太宰治默默虛起眼睛，“聽上去不太吉利。”
“哈哈，瘋子可是一種贊美，太宰。”
她笑了一聲，拽住自己面前的話筒，認認真真地聽了會兒，然後輕快地打了個響指，聲音聽上去元氣滿滿：“好的，既然現在大家都要回來的話，那麽我就一次性開啓時空傳送咯！”
“記得閉上眼睛，可能會有點暈。”
太宰治好奇地看了過去，想要知道這裏時空傳送到底是什麽樣的形式。
——實際上沒有任何形式。
既沒有魔法陣這樣魔法，也沒有粒子重組這樣的高科技，就是在短暫的銀白色光芒閃爍了一下後，就和游戲裏怪物刷新一樣，把三個身影刷新在了房間的空地上。
X小姐十分娴熟地舉起自己的咖啡，做了一個幹杯的手勢。
“歡迎大家回到時空管理局，這裏也是諸位接下來工作的部門。”
她笑着說道：“我就是X啦，太宰到的比你們快了一點。”
“诶？”江戶川亂步抱着懷裏的澀澤貓，驚訝地睜開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圍，“這麽快嗎？完全沒有感覺，好神奇！”
“喵嗚。”
澀澤龍彥同樣睜眼，環顧一圈後從江戶川亂步的懷裏掙脫出來，跳到了地面上，緋紅色的眼睛感興趣地打量着控制臺。
費奧多爾在睜眼後先是看了眼坐在椅子上面的X小姐，目光也分別在其他兩個人和一只貓的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後微笑着和看着他的太宰治打了個招呼：
“初次見面，太宰君。您看上去和我想象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
太宰治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紅圍巾，沒有管遮蓋住左眼的繃帶，對此發出一聲不可置否的聲音。
江戶川亂步也被他們的對話吸引了注意力，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面前的太宰治和自己世界的那位太宰治不一樣的地方。
“好奇怪……”
年幼的名偵探知道對方很寵自己，于是也不怕渾身都是生人莫近氣息的首領宰，直接湊到對方面前轉着圈仔細打量，有些興奮地把一個接着一個的問題給丢過來：
“唔，太宰你的眼睛明明沒有問題吧？為什麽要用繃帶啊？這麽看路會不會擋視線？而且衣服感覺被風吹得很淩亂……”
太宰治：“……”
他回憶了一下福澤先生打斷亂步滔滔不絕的幾種方式，最後決定使用物理打斷——把江戶川亂步直接拽到懷裏捂住嘴。
費奧多爾在邊上微笑地看着太宰治一伸手把比他矮了一大截的小偵探抱住，伸手捂住對方的動作，發出了一聲輕笑。
“唔唔唔！”
被突然偷襲，還不了解人心險惡的亂步貓貓睜大了眼睛，掙紮了好一會兒後像是被叼住後頸皮的貓那樣郁悶地閉上了嘴。
太宰治朝正在笑的費奧多爾幽幽地看了眼，松手想要去揉揉對方柔軟的頭發，結果差點被還在生氣的江戶川亂步咬上一口。
“噗。”
“怎麽每次的成員都這麽有活力……”
X小姐笑着自言自語了一句，蹲下身子，抱起正在目不轉睛好奇看着她的澀澤龍彥。
“好啦，這次的任務圓滿結束，接下來一起去看看我們時空管理局的局長吧。順便可以把員工協議也簽了。”
少女抱着貓轉頭，手指點開牆上這個房間的房門開關，回頭的時候臉上笑容燦爛如花：“她一直在中樞控制中心等你們哦。”
“至于關于這裏的介紹，我在路上慢慢說。”
時空管理局的局長？
太宰治和費奧多爾對視了一眼。
——那位應該就是“拯救世界”這個計劃的主導人了吧。
正在太宰治思考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外套被後面的人揪了一下，于是下意識地回頭。
“太過分了，才不可以在我說話時偷襲！”
比他矮了一截的江戶川亂步正踮着腳，氣鼓鼓地看着他，顯然還在記仇：“下次一定要把我的話全部聽完！”
費奧多爾瞥了一眼，這次笑起來時發出的聲音更大了一點。
“好，這是我的問題。”
太宰治嘆了口氣，思索起賠禮道歉的方法，發現自己身上沒有什麽可以安慰對方的甜點，于是只好無奈地笑了笑，主動朝對方伸出手，開始了以退為進：“不知道亂步先生願不願意被我背一段路，然後原諒我犯下的錯誤呢？”
江戶川亂步睜着綠色的眼睛，目不t轉睛地嚴肅地看着太宰治，然後扭過頭。
“才不要！我才沒有那麽幼稚！”
他大聲地說道，但是耳朵已經紅了。
——但實際上，十四歲的江戶川亂步真的是會鬧着讓自己的父親背着自己的。但是他在看到太宰治、尤其是看到太宰治身上的繃帶時總會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知道太宰治的繃帶下面并沒有受傷，但他還是別別扭扭地不願意麻煩對方。
澀澤龍彥爬到X小姐的肩膀上，回頭用看熱鬧的表情注視着眼前這一幕：“喵~”
“記一下路喲，大家。接下來就是你們自己走這條路了。”
X小姐也笑了笑，伸手按住澀澤龍彥毛茸茸的腦袋，提醒道：“接下來我們到達的地方就是大廳。那也是時間長河所在的地方。”
澀澤龍彥抖了抖耳朵，耳尖的聰明毛跟着晃動了一下，有些好奇地“咪”了聲。
“嗯……有點難以描述。”
無師自通了貓語的X小姐認真地想了想，手指放在前方的門上，目光注視着門縫洩露出的淺金色的光線，用有些神秘的語氣笑盈盈地說道：
“總之看到你們就明白了。”
她推開門，于是璀璨的光線就像是具有實質那樣鋪瀉。
在太宰治有些驚詫和嫌棄的“噫”的一聲裏，它們果凍般又潮水般地注入走廊。
這種光瞬間就沒過了腳踝，以波浪狀在人的身邊起伏着，給肌膚帶來一種奇異的柔軟輕盈的質感，光怪陸離地在淺金色的總色調裏變換着明暗與色彩的傾向。
“光具有自身的重量。”
X小姐側過頭，笑着解釋了一句，随後習以為常地在不斷變幻的光海裏前行。
膠體般的光随着她的腳步泛起一片片浪花，卷出絢爛的影子。她身後的披風浸沒在光海中，在光的魔法下仿佛變成了支離破碎的藝術品，游魚般被拖曳着前行。
在走出幾十步後，這些光已經淹沒到了小腿的位置。
太宰治拉着江戶川亂步的手，用不大不小的力道制止住了對方亂跑的沖動。
“你聽到潮聲了嗎？”費奧多爾走了幾步，然後若有所思地說道。
正擡頭看着倒映着變化不定的光海顏色的天花板的太宰治點了點頭：“嗯，聽到了。”
前方有海水翻湧那樣的聲音，不過很遠，就像是一種幻覺。
“但感覺不會繼續變深了。”
江戶川亂步很篤定地說了一句，然後試探着超前面跳了一步，濺起大片有着彩釉色彩的光，發出一聲興奮的驚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身邊的大人：“真的和水一樣诶！”
“畢竟光就是在時間與命運中流動的水。”
走在前方的X小姐停下腳步，她仰頭看着前方，笑着說道：“好的，我們走到這裏就能夠看到它了。這裏的光有點活潑，所以某些東西只有站在特定的位置上才能看到。”
一直低頭注視着光海的澀澤龍彥仰起頭，然後驚訝地睜大眼睛。
“什麽？”江戶川亂步踮起腳看了眼，發現這個位置看不到後用力拽着太宰治的手，興奮地試圖跑過去，“我也要看！”
太宰治：“……”
他默默地把亂步拽回來。
別跌倒後直接摔進這一片光裏。
他很謹慎地往前面走了幾步，發現光海的深度似乎的确沒有繼續增加，然後才走到了X小姐與澀澤龍彥所在的位置附近，擡頭看過去，臉上也忍不住露出驚訝的表情。
空蕩蕩的光海上方多出了一棵樹，一棵同樣由光線組成的樹。
它的四周懸挂着上百枚鏡子，倒映出它自身的光，鏡子裏仿佛都各自有一片金色的海洋，晃蕩出大海的潮聲，水般的光甚至滿溢出來，瀑布似的落下，彙集成大廳裏的光。
中間無數纖細光線凝聚與彙集而成的樹有着十分優美的形态，複雜的枝葉完美地在空間上錯開，樹幹上一圈一圈的圓環環繞着它自身。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它渾身金光的身上有不少銀白色的斑駁，越到上方與末端越朝着混雜得有些肮髒的彩色靠近，完全失去了一開始淺金色的純粹。
“很漂亮吧？它其實就是這個宇宙的時間長河——當然，是微縮版。”
X小姐用調侃的語氣說了句，但很快語氣就變得認真了起來：“那些編織起它的金色光線就是命運：每個生命的命運與每個文明的命運。那些彩色則代表着那些神帶來的污染。銀白色則是我們改變時間線留下的痕跡。”
“正常的時間長河是純粹的淺金色，裏面的生命與文明各自決定自己的命運，走向他們選擇的未來。但這個宇宙的未來……”
她想了想，找到了一個形容詞：“被祂們吃掉了。祂們的污染還順着時間逆流而上，直接影響到了這個世界的過去與現在。”
“我們的目的就是深入歷史與未來之中，改變這個世界的發展，讓文明獲得一絲可以在污染中贏得勝利的可能。”
費奧多爾看着那棵枝杈末端在彩色之中枯萎的樹，又看了眼樹上斑駁的銀白，微微挑眉：
“我們改變時間的手段也是一種污染嗎？”
“是的。”
少女回過頭，深深地看了眼身後的人，聲音顯得很溫柔也很輕盈：“人類只是人類，我們沒有能夠改變時間長河的偉力，用來創造奇跡的也是來自神的力量。”
“但無所謂了。”她說，“使用它所需要的代價我們還支付的起。如果它能把我們的世界重新救回來，那麽一切就是值得的。”
太宰治看着前方專注看着時間長河的少女。
她緩慢而堅定的語氣讓他想到了剛剛那個世界裏的動物們，以及他們那些“利用污染”的話。
不同的是，她好像已經知道了利用神明力量與污染的結局。
“好了，走吧。我們接下來直接去中樞控制中心，大廳可以直接到達時空管理局絕大多數的區域。”
正在其餘人思考的時候，X小姐擡頭指了指方向，臉上重新挂上了笑意，頗為若無其事地介紹道：“對了，除了圖書館，你們可以随便去任何地方。圖書館的部分區域得瘋了才能進去，像我就可以進去，你們不可以……”
江戶川亂步收回看着“時間長河”的依依不舍的目光，目光轉向看上去只比他要大上一兩歲的少女。
“瘋了？”他有些疑惑地問道。
“嗯嗯，我的精神狀态其實不怎麽好。畢竟我們的工作可是拯救世界啊！”
少女側過頭，雙手背在身後，眉毛一挑，笑起來給人的感覺有一種神采飛揚的明豔：
“如果不是瘋子的話，怎麽會相信我們能做到這種事情？又怎麽能有正常人可以面對這種直面神明的絕望？”
——所以說啊，這裏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瘋子聚集地，是一群自以為可以拯救世界的妄想者的天堂，是最最瘋狂的理想主義者的烏托邦。
這就是拯救世界，很“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