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重逢
重逢
Chapter 11
這種更偏商務的場景使蘇檐雨覺得自己有點格格不入,她拒絕了侍者端來的酒杯,一個人游離在社交人群之外,欣賞擺在展架上的各色琵琶。
視線随着腳步移動,最後定格在“绮羅”之上,小葉紫檀打造的琴身使得整把琴透着一股內斂油潤的光華,琴頭由瑪瑙制成,鑲的是象牙邊條,低調的華貴,和羅粵老師的氣質格外相配。
不愧是羅昀老先生的封關之作。
也是一位父親留給女兒最長情的陪伴。
因是小葉檀,手感比尋常紅木要硬得多,初彈會有些費力,需得長年累月的練習磨合,才能展現出它最極致的聲音。
蘇檐雨不由想起多年前在小樓裏,羅粵老師用這把琴給她做教學示範的場景。
彈的曲目是《春江花夜月》。
時至今日,依舊餘音繞耳,綿延不絕。
如今彈琴之人消香玉隕,獨留一把無主之琴被束之高閣,成為待價而沽的商品。
是的,在她察覺展會性質不尋常之後,又仔細翻看了一遍邀請函,才注意到背面角落極易被忽略的一行小字說明。
展覽結束後将進行一場小型拍賣。
入目所有可稱之為藝術品的琵琶,都是待會被争搶的目标。
眼前這把“绮羅”,是今日的重點。
能有如此完整大量的私人收藏,還擁有合法買賣資格,看來這個展覽的背後發起人極有可能就是羅昀老先生的親人朋友。
Advertisement
那這些……
蘇檐雨掃了眼四周社交寒暄的精英人士們,眼裏露出微不可察的諷刺笑意。
這些人來這的目标大概也不是琵琶,而是掩蓋在拍賣下的商業活動。
江滿不知道拍賣這事,也和她開始一樣,以為只是一場簡單的專題紀念展會,所以為她要來了一個名額。
現在看來,她此時倒成了全場最純粹的一個人。
思及此,蘇檐雨調轉腳步,拿了杯果汁,邊踱步欣賞作品邊偷聽那些商務人士吹水互捧,人均某某總,好不熱鬧。
“原來沈總竟然愛收藏琵琶,實在看不出來。”
蘇檐雨身後不遠處一位年輕人笑道。
沈總?
莫名的,聽到沈這個姓,蘇檐雨的注意力被勾了過去,她端着杯子,狀若無意地小步湊近,眼睛瞟向別處,耳朵卻仔細豎起。
“劉總,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年輕人對面的中年男士語氣八卦,吊起人胃口。
“哦?有隐情?”
男士壓低了嗓音:“這位羅昀大師,其實是沈總的外公。”
“外公?”年輕人輕呼。
男士小心掃了眼四周,音量更輕:“沈總去世的母親,就是羅昀唯一的女兒,當年南舒最負盛名的琵琶演奏家,羅粵。”
“所以沈總收藏這些琴并不奇怪,本來就是自家的東西。”
“那怎麽突然想起拍賣了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不重要,你我心裏都明白,咱們今天來這兒也不是為琴,沈氏剛拿下東沿的那塊地,我們要是想搭上線分杯羹,今天這琵琶報天價,也得跟着拍。”
“……”
原來這些琵琶的收藏者竟然是羅老師的兒子。
在她還想繼續聽牆角之時,現場的氣氛忽然躁動,有人小聲提醒:“沈總來了。”
衆人陸續停下交談,目光紛紛落向旋梯的位置,姿态莊重,行注目禮。
蘇檐雨下意識跟着擡眼看去。
落地窗透進天光,照得二樓明亮無比,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視線模糊中,一道高瘦的男人身影出現,占據她所有的注意力。
男人個子很高,骨架修挺漂亮,一身黑色西裝奪人眼目,此時沿着樓梯緩步而下。
冷白皮,桃花眼,金絲眼鏡,漆黑的發梳得一絲不茍,露出輪廓淩厲的眉眼,他長睫低垂,神情偏淡,目光俯視,有種天生的睥睨姿态。
光影随着男人的走動逐漸退散,像昏曉時分孤高凜冽的月,叫人只能看見他。
沈總,沈梵桉。
原來他的沈,是沈氏的沈啊。
蘇檐雨看清男人的瞬間,心陡然騰空,随之猛烈起伏跳動,胸口難以忽視的滞澀感叫她渾身僵硬,手指不聽使喚地蜷縮攥緊。
此時的場景與昨夜的夢太過相似,t讓她産生一種還深處夢境當中的不真實感,下意識覺得自己做出任何的小動作就會夢碎清醒,一切再次成空。
她只有靜靜望着他,落于角落,泯然人群,像以往的每一次的相遇。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過炙熱,在沈梵桉走下最後一級臺階時,他忽然朝她所在的方向掃了眼。
蘇檐雨倉皇低下頭,呼吸凝滞,眼前被霧氣籠罩。
因為當欣賞完月亮後,她才遲鈍地瞧見他身側那顆同樣耀眼的星星。
沈梵桉身後跟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士。
就是當時王澤皓給她看的那張照片裏的那位,他的青梅女友。
果然,真人比照片還要美。
兩人站在一起的模樣也十分養眼。
這樣的正式場合,攜女友參加是最正常不過的了,她沒有任何資格生出不滿和嫉妒的情緒。
蘇檐雨苦澀地舔了舔唇,裝作渾不在意地玩起手機,她胡亂劃拉屏幕,不斷刷新微博頁面,微顫的眼睫和指尖暴露了她的狼狽無措。
她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那只有自己知曉的,曠日持久的,可稱之為戰役的“偉大”暗戀,在看見男主人公與女友同框的那一刻,成了被秋風吹落的枯葉。
墜地無聲。
蘇檐雨不覺得時隔一年沈梵桉還能記住她,他留下的字條上也寫着“不必放在心上”。
她對他而言,就屬于不必放在心上的人和事。
想清楚這點,心底倒輕松了許多。
因沈梵桉的到來,周圍那些商客如同嗅到肉的貓兒,紛紛舉杯上前,生怕落後一步便失了獻殷勤的機會。
蘇檐雨得此獲得喘息,在決定轉身離開前,她沒忍住心底的貪戀和好奇,擡眼望向被人群包圍的二人。
沈梵桉舉手投足間滿是渾然天成的矜貴,他熟練地戴上得體的社交面具,雖在笑,但笑意不及眼,眉宇間依舊疏遠,不鹹不淡的模樣,令人不敢造次。
他女朋友要比他演技高超,臉上的笑容無懈可擊。
長得漂亮,說話也和風細雨,身着品牌高定套裝,手上的包有價無市,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出生的小姐。
二人不管是外貌,還是家世氣場,都很相配。
大廳寬敞典雅,暖風驅散寒涼,可蘇檐雨還是攏了攏披在肩頭的外套,她強忍心頭翻湧的酸澀,顫着聲呼出一口氣,獨自消化自己的情緒。
也好,比起心存妄想,親眼瞧見後才能徹底死心放下。
思及此,蘇檐雨斂眉盯着手中的杯子,神情落寞地準備離開。
她沒注意到,在她低頭的剎那,沈梵桉稍一擡眼,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并未流露意外的神色,唇角的笑倒加深了幾分。
可下一秒,卻見女孩不進反退,垂着腦袋沒什麽精神地轉身要走,恰好與一名路過的侍者撞上,手裏的果汁頓時撒了一身,披着的外套也随之滑落,露出她光潔圓潤的肩頭以及修長的後頸。
沈梵桉兀地皺起眉。
蘇檐雨那邊的動靜不大,并未吸引衆人的關注。
一直注意沈梵桉的儲懷寧卻沒錯過對方的表情變化,她順着男人的視線看去,在瞧見那個白裙女生時,眉心微不可察地輕動。
“對不起女士,實在對不起……”
侍者抱着餐盤躬身道歉。
蘇檐雨的胸口被橙黃的果汁打濕,白色單薄的布料瞬間氤成了半透明,依稀能瞧見胸前的光景。
侍者攥着手巾為她擦拭裙擺上的水漬,她神色狼狽地單手捂着胸口,另只手拒絕幫忙,壓低聲音表示無礙,企圖快點擺脫離開。
可對方像是吓蒙了,嘴裏不停道歉,動作也慌亂起來,一時竟把蘇檐雨絆在了原地。
一想到身後那些打量的目光,沈梵桉的也會在其中,蘇檐雨便覺如芒刺背,情緒不由處在崩塌的臨界點,她緊咬着唇,肩膀傾頹,放棄了抵抗,站在那兒抓着前襟,一副自暴自棄的模樣。
看見就看見吧,反正對大哥哥來說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丢再大的臉都跟他沒關系。
明明在安慰自己,蘇檐雨卻更加難受,她閉了閉眼,淚意不争氣地上湧,倏然間,一件帶着體溫的寬大外套從後搭在了她的身上,将她裹在其中。
熟悉的檀木香水味道覆蓋了周遭的空氣,蘇檐雨心跳一頓,詫異擡頭,目光撞進沈梵桉低垂的黑眸。
四目相對,她表情怔愣,忘了反應。
看到蘇檐雨紅透的眼,沈梵桉啞然失笑。
他打發了侍者,彎腰撿起地上姑娘的毛呢外套,順手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塵,自然地搭在胳膊處,稍稍歪頭好笑地望着她:“委屈了?”
莫名的,從男人口中聽到“委屈”這兩個字,蘇檐雨嘴一癟,臉皺巴起來,大顆的淚珠從眼角滑落,哭得又難看又可愛。
沈梵桉被逗笑了,他跟着皺起臉,唇角上揚,眼裏潋滟着無奈的笑意,方才的沉靜冷漠頓時消散,整個人變得鮮活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