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他非要收我為徒

第38章 山巅

山巅

殘陽如血，煙水兩茫。

南海邊陲的一個小鎮上，晚歸的漁人正踩着細碎的夕陽緩步走上歸家的路途。夕陽晚照，人潮熙攘，在匆忙往複的人群之外，一個少年的身影在空中輕巧地一點，而後迅速掠過，轉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是一個轉身的功夫，少年便已經來到了一處山崖下。這座山崖高聳入雲，筆直而陡峭，突兀地伫立在南海一隅這一處偏僻的漁村中。

少年背着兩把劍，身輕如燕，足尖落地後，便又朝着不遠處樹下的一個石凳走去。風吹葉動，婆娑的樹影下，一個少女的手下按着一張紙，正滿臉愁容地思考着什麽。見到少年走來，她一把撂下筆，眉開眼笑道：

“你終于回來了。快點過來，那東西馬上就要出現了。”

少年嘆了口氣，又稍稍加快了步伐。這個背着兩把劍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葉渺。

那日天一城消失後，葉渺睜開哭得眼眶泛紅的雙眼，發覺他又回到了把他傳送到天一城的那個破敗的菩薩廟中。

廟宇四周荒草萋萋，枯枝敗葉落了一層又一層，繁瑣的縮地陣依然在菩薩廟後方安靜地存在着。驚心動魄的血色與喧嚣褪去後，人間似乎也只過去了短短半天的時間。

人群早已散盡，不知道那些人又是用了什麽方法而撤離得如此迅速。葉渺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沾到衣服上的塵屑，面色茫然地向四周環顧了一番。

這裏不見人跡，寒風依舊不知疲倦地吹拂着，葉渺用衣袖抹了抹眼睛，而後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朝着外面走去。

沒走出幾步，他突然感到腳下踢到了什麽東西。葉渺腳步一頓，垂眼看過去。那是一把他再熟悉不過的劍，先前被鐘越奪走，随着天一城的消失，不知為何也與他一同來到了這個地方。

葉渺的神情怔愣——他又抑制不住地想流眼淚。葉渺吸了吸鼻子，而後走上前去，彎腰将之撿起，與秋水一同背到背後，再次邁開了步伐，走上了歸家的路。

沿着小路七扭八扭地回到清潭鎮後，葉渺率先去敲響了徐凜的家門。房門被敲響後，開門的人是徐凜的母親。看到葉渺背着兩把劍站在家門口，徐母面色微微有些訝異，葉渺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徐凜有沒有回家，就被一個從屋內沖出來的淚人給撲了個正着。

……看來已經不用問了。

擔心引起他人的恐慌，葉渺含糊其辭地和徐凜解釋了他突然被傳送走又突然被傳回來的大致經歷，有選擇地略過了一些人和一些事。徐凜吸了吸鼻子，依然心有餘悸的樣子。

“我要吓死了，”他說，“我真的以為你回不來了。”

葉渺笑了笑。徐凜又認真地觀察了他片刻，問：“你眼睛好紅，你剛才哭了嗎？”

“……沒什麽。對了，我這次是真的要走了，以後可能都不會再回來了。”

葉渺本來就是來鎮子上告別的，被莫名其妙地傳送走才是偶然事件，這點徐凜自然也心知肚明。因此哪怕是心裏再不舍，徐凜也只能和他道別。

“等等，我突然想起來，就在你來敲門之前，好像有個人在挨家挨戶地找你。是個女孩子。”

女孩子？

葉渺心裏一動，當即便有個模糊的猜想。離開徐凜家後，果然沒費多大力氣就碰上了在鎮子上亂轉的鳳卿安。

後來，葉渺從鳳卿安的口中得知，天一城消失後，其他人早已先自己一步離開。鳳卿安本來也是和他們一起的，由于擔心葉渺的安全，于是便稍微多留了一會兒。她等來等去也沒看到葉渺的身影，就順着大路小路來到了最近的一個鎮子上，然後開始挨家挨戶地問葉渺的下落。

“我就是想确認一下你是不是還活着。”鳳卿安這麽跟他說。

葉渺對她的這份心意感到十分感動。鳳卿安左右環視了一圈，又問：“你師父呢？你不是和你師父一起消失的嗎？”

葉渺垂下頭，小聲道：“師父已經不在了。”

鳳卿安睜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不在了？什麽意思？你師父不是剛才還好好的嗎？怎麽那麽快就……”

話還沒說完，見葉渺情緒低落，于是鳳卿安自覺地閉上了嘴。她瞥了一眼葉渺背着的兩把劍，接着道：

“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還要繼續修煉嗎？”

說着，沒等葉渺回答，鳳卿安就又快速說：“這樣，反正你也沒別的事情做，正好我要去南海琉璃宮拜師，一個人去太無聊了，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吧。說不定你師父其實沒死，只是暫時去了別的地方。南海遠着呢，早晚會再次遇到的。”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為什麽一定要我和你一起去？找一個別的同路人也不難吧？”

“你不懂，”鳳卿安一臉的高深莫測，“我就需要你這種腦子笨笨的但又不弱的同伴，既可以供我差遣，路上還可以保護我。”

葉渺點點頭，又猛地擡起頭，一根手指指向自己：“你說我？”

雖然，但是，葉渺找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于是他就這麽和鳳卿安做了同行人。前往南海的路途并不算得上是輕松，甚至稱得上一句艱辛。首先他們面臨的便是路線的問題。葉渺是毋庸置疑的不認路，讓人意外的是，口口聲聲把琉璃宮挂在嘴邊的鳳卿安居然也完全不知道前往南海的路線。于是這兩個十幾歲的孩子就這麽風霜雪旅地打聽了一路，在路上迷路過，被雨淋過，被人攆過，還無意中闖入不知名大妖的巢穴中過。

一路上有驚也有險，就這麽蹉跎了幾百個日月，二人還真誤打誤撞地找到了南海。到了南海後，他們便又開始面臨着第二個問題——

那麽琉璃宮又是什麽樣子？掌門人是誰？位于這偌大的南海的什麽位置呢？

然後二人便又開始重複起了一邊修行一邊問路的日子。葉渺這一路上磕磕絆絆地，還真的讓他稍微學會了些打探消息的手段。近幾日，葉渺便從別處打聽到了，傳聞南海的最南端有一座仙山，山巅之處有一世外仙門。這座山高聳入雲，普通人是無法攀爬而上的。據說每日黃昏之時，會有一只仙鶴自山頂婉轉而下，而後在東側湖畔處飲水。

得到這一消息後，葉渺就火急火燎地來通知了鳳卿安。鳳卿安一點也沒耽擱，直接抄着紙和筆就一路狂奔到了湖邊的一棵樹下，開始絞盡腦汁地現場寫起了拜帖。

葉渺坐在石凳一旁的空地上，神情怏怏的：“既然那麽久之前就下定決心要來琉璃宮拜師了，你怎麽不早點把拜師帖寫好啊。待會兒要是仙鶴真的來了，你還沒寫好的話，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個大好時機？”

鳳卿安咬着筆尾，含糊道：“誰知道居然真的能找到啊，我都快要以為琉璃宮是個什麽騙局了……哎這個到底要怎麽寫，你拜過師，你快來幫我看看。”

葉渺心想他拜師的時候可沒有這麽些亂七八糟的繁文缛節，手一揮頭一點就完事了。落日的餘晖将這一方小小的天地照得暖烘烘的，葉渺打了個哈欠，在揉眼的間隙中，冷不丁看到了身側的湖邊上正屹立着一只黑白相間的仙鶴。他心裏猛地一跳，下意識道：

“你看，看那邊。傳聞裏的仙鶴好像真的出現了。”

鳳卿安聞言停下了筆，循着葉渺手指的方向擡眼望過去，果真看到了一只從來沒見過的生物正姿态從容地叼着一只剛從湖裏捉到的魚。她頓時大喜過望，拎着剛寫了一半的拜帖就快步跑了過去。葉渺緊随其後地跟上去，走近後，葉渺看到這只仙鶴像只貓一樣抖了抖羽毛上沾到的水，而後斜觑了他們兩人一眼。

“來者何人？所為何事？”

這像是一句面對所有人都會說的通用語。葉渺睜大眼睛，一臉震撼道：“仙鶴說人話了。”

“笨蛋，”鳳卿安敲他腦袋，“神仙養的鶴會說人話有什麽稀奇的。”

而後，她又轉向這只仙鶴，滿臉都是祥和的笑容：“那個，我是來拜師的。琉璃宮曾經向人間發布過懸紅，說如果有凡人能夠拿到天一城鬼道的人頭，就可以憑借此物前往琉璃宮拜師。”

說着，鳳卿安取下一只被層層符咒封鎖着的盒子，往前一遞：“我拿到了，可以送我去琉璃宮嗎？”

仙鶴打了個哈欠，睨了一眼鳳卿安拿在手裏的盒子，而後像是不耐煩一般揮了揮翅膀：

“知道了知道了，又來一個……那你旁邊那個小孩呢？他來做什麽的？”

突然被點名，葉渺愣了一下。鳳卿安搶在他之前開口道：“他是我朋友，我們是一起的，可以把我們兩個一起送上去嗎？”

仙鶴懶洋洋地拍了拍翅膀，示意他們兩個快點坐上來。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鳳卿安歡歡喜喜地坐了上去，而後拍了拍她身後的位置，對葉渺說：“快點上來啦。”

葉渺點點頭。他走近仙鶴，剛擡起腿想要跨上去時，突然平地一陣風起，只見到那只仙鶴仰天長鳴一聲，而後翅膀一拍，猛地撲棱撲棱地從原地飛起，直沖雲霄之上的天穹。

葉渺：“……”

？

葉渺滿臉錯愕地站在原地，很快回過神來，仰頭喊道：“等一下，等一下，喂——我還沒上去呢——！”

他獨自一人站在谷底，面色安詳地看着載着鳳卿安的仙鶴漸漸離他遠去，只覺得自己此刻已經像是一朵徐徐盛開的荷花，無論發生什麽倒黴透頂的事都不能再在他心裏掀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只是雖然他已經想開了，心想人生嘛，總不能事事都遂心遂意，總要有一些出其不意的驚喜，但眼下的情況還是給他帶來了一個小小的難題。

葉渺仰起頭，眯着眼極力遠眺，面對着這座高聳得看不到山巅的仙山，開始在心裏默默地沉思。

所以，他現在要怎麽上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