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他非要收我為徒

第34章 秋水

秋水

方才的胡思亂想似乎成真了。葉渺在開心之餘還有些不太相信，仰起臉小聲道：

“師父？”

葉知微挑眉。葉渺這才松了口氣，又把臉貼了回去。而後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悶聲道：

“師父，你之前給我的那個瓶子，不是我捏碎的。”

“嗯。”

葉知微似乎對此反應平平。葉渺于是又問：“那師父，你為什麽現在才出現？”

按照之前的說法，不應該是在那什麽瓶碎裂的瞬間，施術者就會出現嗎？

“哦，你說這個。”

葉知微歪了一下頭。這話說來有些長，留影破滅的那個瞬間，葉知微其實就已經感知到了。而之所以沒能及時趕來，則純粹是因為，他這裏稍微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狀況。

魂魄歸位是一個兩處殘魂相吸的過程，這股外力沒有人能夠擺脫，因而才會有無人能夠逃開的說法。但方寸山是一個意義難以辨析的結界，于是在魂體歸位的過程中，葉知微就被方寸山輕輕地攔了一下。

雖然只是很輕的一下，但他卻在頃刻之間就失去了葉渺所在的方位。留影術不管用了，葉知微沉思片刻，決定親身親自去走一遭。他動了動身子，正打算先站起來時，甫一動彈，然後一條腿就從身體上直直地掉了下來，随即變成了一截枯木。

葉知微：“……”

這個場面有些過于震悚，不過葉知微像是早已習慣了，順手從地上撿起這條腿就又接了回去。然後他就開始找其他方法來确定葉渺的位置，歷經不可言說的波折後，才算是全須全尾完好無損地成功現身了。

當然，這其中的各種艱難險阻他自然是不會和葉渺說的。他把手裏的葉渺掂了掂，說道：

“不重要。現在可以說說了嗎，你這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了？”

葉渺的關注點輕易地便被轉移走了。他探出腦袋環顧一周，而後誠實道：“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好像突然之間就搞砸了什麽。”

葉知微點點頭，像是早就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葉渺覺得他這麽大個人了總是挂在師父身上怪不好意思的，就磨磨蹭蹭地想要下來。鞋底還沒沾地，便又猛地感覺到一陣疾風正在向這裏席卷而來，于是又哆哆嗦嗦地挂回去了。葉知微足尖輕點，身形輕巧地躍至空中。而下一秒，他們原先站立的地方響起了沉悶的聲響。

葉渺把臉擡起來，朝着原先的位置看了一眼。那半截屋頂已經被從天而降的鎖鏈給砸了個稀碎，碎屑與揚塵蕩了岸上人一臉。塵煙散盡後，鐘越的身影緩緩地從中走出。

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淌着這灘死水走過來的，總之他就這麽緩步走上前來。葉知微依然一手持劍，另一只手抱着徒弟，神态自若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鐘越站定腳步，停留在了一個不近不遠的位置。而後他勾勾手指，方才的那段鎖鏈便又飛回手中。再次擡眼時，他的視線先是從葉知微那頭惹眼的白發上輕輕掠過，而後停留在了他手中的那把劍上。

一時間竟無一人開口說話，連風聲都幾乎消弭，唯有月光依然清亮而慘白，冰冷地游走于衆人之間。葉渺依然挂在師父身上，頓時覺得在這種衆目睽睽的氣氛下，從師父身上跳下來和繼續挂在這裏好像都不太妥，于是他又繼續安心地裝死。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鐘越。他終于收回了像是要黏在劍身上的目光，好整似暇道：

“秋水？”

似乎只是平平無奇的兩個字。但葉渺能夠隐約感知到，“秋水”這兩個字一出，那些在先前站成了一堆雕像的修士人群中傳出了些許奇怪的動靜。葉渺靜心屏息，認真地聽了聽後，勉強辨認出這似乎是倒抽氣的聲音，其中還夾雜着幾聲聽不清的低聲議論。

他們在說什麽？

葉渺與生俱來的好奇心又有些被激發了起來。不過葉知微似乎沒有要把他放下的意思——他現在幾乎是一個坐在師父手臂上的姿勢。葉知微的神色未變，沒有應答也沒有否認，只是微微挑起一邊眉，從鼻腔中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嗯？”。

鐘越則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樣，驀地大笑出聲，笑得肩膀都在顫抖。葉渺覺得這人好像有點神經，在葉知微耳邊悄聲問道：

“師父，他怎麽了？”

“不知道，”葉知微說道，“可能是有點癫。”

葉渺對師父的話向來都是深信不疑。葉知微無視鐘越，徑直繞開他朝着人群走去。他每走近一步，像是有什麽斥力一般，衆人就自發地後退一步，就這麽步步後退着，形成了一個半包圍着的包圍圈。

葉知微一怔。他停下腳步，而後他在餘光裏瞥見了一個站在原地沒動，正在四處張望着什麽的人，于是他便換了個方向，然後把葉渺往地上一放，剛好放到了這個人身旁。

這個正在四處張望着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完全處在狀況外的鳳卿安。她睜大了眼睛，腦袋上似乎正有一個問號在緩緩冒出。她張了張口，覺得這時候她是不是該說些什麽，又什麽都說不出口。葉知微揉了一下葉渺的腦袋，柔聲道：

“在這裏等我一下。”

葉渺乖乖點頭。葉知微離開後，鳳卿安用胳膊肘拐了葉渺一下，悄聲問：

“小孩，這個人是誰啊？”

葉渺回答：“是我師父。”

鳳卿安一臉恍然，把嘴巴張成“哦”字形。然後又說：

“你師父長得真好看。”

葉渺彎了彎眼睛：“謝謝。”

鳳卿安像是覺得有些不妥，很快又補充道：“你也好看，眼睛很圓。”

葉渺又笑了笑。鳳卿安望着不遠處葉知微黑白交織的背影，喃喃道：“怎麽你師父跟我想的不太一樣。”

“哪裏不一樣？”

“就是，”鳳卿安比劃着說，“我還以為大家的師父都是那種長着白胡子的老頭。”

葉渺想了想葉知微的年歲，說：“其實我師父也差不多吧。”

鳳卿安瞳孔巨震：“真的假的？完全看不出來。”

葉渺搖了搖頭，不再說別的。夜風習習，霧霭愈發濃重，月光穿越重重雲霧堪堪照亮這一方天地。鐘越的姿态閑散，他打量了葉知微片刻，而後突然道：

“你居然沒死成。”

葉知微挑眉，沒有回答他，而是又說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

“胃口倒是不小。”他說。

鐘越則是笑道：“過譽了，畢竟不是所有人的運氣都像你一樣好。而且……”

說着，鐘越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惡意的笑：“葉秋水，誰能想到，‘茍活’這兩個字有一天也會被用在你身上。”

葉知微嘆了口氣：“好吧，能夠存活至今的确是一件很幸運的事，這點我認同。”

“不過，”葉知微說着，對他揚了揚下巴，“你的運氣好像一直都不太好，鐘越。”

“怎麽，你也是要和那些廢物站在一邊，來鏟除我這個禍害？”

“想太多，都說了我出現在這裏完全是偶然。不過，我确實是要拿回一些別的東西”

“……”

葉渺聽這兩人打啞謎聽得一頭霧水，他悄悄觀察了一下別人，發現大家都似乎一臉了然的樣子——除了同樣滿臉問號的鳳卿安。鳳卿安緊鎖着眉頭，小聲問道：

“他們在說什麽？”

葉渺也同樣小聲回答：“我也不知道。”

鳳卿安微微訝異：“為什麽？這不是你師父嗎？”

“唉，說來話長，不過我确實不知道。稍等等師父回來之後，我再幫你問問吧。”

“……”

二人言語間，那邊的兩人突然就動起了手。鐘越出其不意間擡手，先前的那段鎖鏈迅速躍出，又在銀光閃爍間斷裂。半截鎖鏈頓時間便被甩飛，“哐當”一聲砸在葉渺腳下。

葉渺一驚，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而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鐘越……似乎是朝着他來的？

鳳卿安也吓了一跳。為了避免再被當成人肉靶子，她拉着葉渺的衣袖就往人群裏跑。倉皇間，葉渺又聽到了從風中傳來的鐘越破碎的聲音：

“……你是從哪找來的這個小孩，怎麽，你讓他給你探路的？”

葉渺心裏一跳。風聲變得更大了些，他隐匿在了人群中，濃重的霧氣彌漫開，連葉知微的背影都快要看不分明。葉渺揉了揉眼，努力想要去辨認那兩人的身形與聲音。

“……哪裏需要這麽麻煩，我可不知道你一直在做什麽。我說了，你運氣不太好而已。”

金石碰撞聲此起彼伏，刀光劍影間，葉渺第一次感知到了強大的法場以那二人為中心迅速朝着四周擴散，壓抑得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葉渺心裏莫名覺得難受，他在人群中推推搡搡，終于在最前列找到了公儀生。公儀生正一臉凝重地不知道在思索着什麽，冷不丁感到衣角被人拉了一下。他偏過臉，正好看到葉渺正睜着一雙圓眼睛看着他。

公儀生：“……？”

葉渺做足了心理準備，開口問道：“那個，少主。你見識多，你知道那兩個人到底是什麽身份嗎？”

公儀生眉心一跳，表情看上去十分想把葉渺甩開然後直接走人。須臾後，他繃着臉，惜字如金道：“不知道，反正都是不該出現之人。”

葉渺又問：“為什麽不能出現？”

公儀生瞥了他一眼：“因為死人是不能複生的，很難理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