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潮
人潮
葉渺覺得眼前這人大概是有些挂不住面子,可能是覺得在他這種人面前丢臉這件事可以列入人生十大恥辱之首。他看到鐘越的面色幾變,連表情都快要繃不住了,心裏在好笑之餘也稍微松了一口氣。
雖然他也不知道是為何,不過師父這麽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果然師父還是留了後招的。
鐘越的神色的确不太好看,在扭曲之中還增添了一分狐疑,像是正在面臨什麽人生觀念的重大沖擊。他蹲下身子,從地上撿起了一片散落的碎片,放在手指間摩挲片刻後,才确認這真的只是再普通不過的,玉瓶碎片。
他的面色陰沉,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偏偏這時葉渺還在一旁多嘴說了一句“你看吧我都說了沒有什麽東西了你偏不信,疑神疑鬼的”,讓鐘越本就不太美麗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葉渺對自己此時此刻的處境有些微的擔心,擔心鐘越會因為惱羞成怒而直接将他給滅口。鐘越此時看上去情緒倒還算是穩定,他沉默地注視着滿地的碎片,半晌,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好一個金蟬脫殼。”他說。
葉渺覺得這個詞不應該這麽用,畢竟師父本蟬,不對,是本人,根本就沒有現身過,又哪來的脫不脫殼一說。不過出于個人安全的考慮,葉渺自然是沒有把這句充滿了挑釁意味的話說出口,淺淺地照顧了一下鐘越的自尊心。鐘越發洩完了情緒,又慢悠悠地站了起來,面向葉渺,說道:
“所以你們是聯合起來耍我?好,好得很。”
葉渺:“……”
葉渺到了這時才發覺這人好像有點難以溝通。他正在思索着該怎麽解釋其實他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時,就隐約聽到了殿外傳來的模糊的喧嚣聲。短暫的怔愣後,葉渺下意識地探着腦袋往外看。
鐘越很顯然也聽到了外面的嘈雜聲。葉渺看到他很輕微地皺了一下眉,然後繞過他,徑直走到窗棂邊。由于鐘越背對着他,因而葉渺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知道鐘越在朝窗外看了一眼過後,又回過頭來看他。
葉渺:?
鐘越沒多費口舌和他解釋什麽,只是言簡意赅道:“你們的人找來的速度倒是挺快。”
“。”
葉渺覺得眼前此人可以稱得上是一句內涵大師,這話怎麽聽都像是這些修士是循着他的蹤跡找來的。前面幾次他都能忍,這次他還是忍不住開口解釋道:“我跟他們不是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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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越才不在乎他們這些修士之間的幫幫派派。他盯着葉渺看了片刻,而後驀地露出一個笑來,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玩的法子一般。葉渺下意識地覺得不太妙,果然,下一刻,他就看到鐘越撿起遺落在一旁的白駒,而後猛地一陣大力襲來——
他居然就這麽被鐘越握着劍柄,用劍鞘挑着衣服後領給生生挑起來了。這是葉渺在這一天內的第二次雙腳離地,然後他眼睜睜地看到自己離窗棂越來越近。鐘越就這麽挑着他,一路把他轉移到窗邊,而後吊在了窗外。
葉渺:……
葉渺不太舒服地動了動身子,并且在發現自己腳下是一潭正在湧動着的,不知名的,看起來就不像是什麽尋常物的深色液體後又默默地停下了動作,開始觀察起群聚在殿外的人。
他這下看清此時聚集在宮殿外的人的樣子了。這些人像是他幾月前在清潭鎮裏看到的那一隊修士,人數又比那些人更為龐雜,烏壓壓的一大群人,衣服制式也更加的花裏胡哨,穿什麽顏色衣服的人都有,最為矚目的便是那成片的紅衣。
這熟悉的穿搭應當就是鳴簫閣的人了。想起鳴簫閣,葉渺便下意識地去尋找公儀生。他沒費多少力氣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紅色身影,并且在看到鳳卿安與他站在同一處,兩個人都完完整整的,都沒有缺胳膊少腿後,才稍稍松了口氣。
看起來,在他被鐘越拎走時,公儀生就順利脫險,并且不知用什麽方式找到了早就跑得沒了影的鳳卿安,并且第一時間去找大部隊彙合,順便還一路跟到了鐘越的住所。
公儀生也看到他了,葉渺從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驚疑。他本來是想和公儀生打個招呼的,不過由于有些擔心自己亂動會直接從劍鞘上掉下去,最終也只是對公儀生和鳳卿安兩人笑了笑,表示他現在的情況還可以,不必擔心他——雖然在那二人的眼中完全看不出來。
為首之人是一個衣着紅衣的青年——葉渺猜測這人應當就是公儀生的父親或師父了。青年橫眉一凜,本來想拔劍指向鐘越,可鐘越此人一直藏匿在殿內,唯一暴露在外面的只有被吊在半空中的葉渺,于是青年便只得拔劍指向葉渺——厲聲道:
“何方魔頭,藏頭露尾。既是已走投無路,為何不出來與我等人會一會?”
葉渺覺得他有點被冒犯到。鐘越懶洋洋的嗓音則在這時從身後傳出:
“我從來沒跟你們躲躲閃閃的。你們在我的地盤裏也晃悠了不少時日,人死的死跑的跑,我都沒有拿你們怎麽樣。”
說着,鐘越唇角一勾,又露出了一個邪氣的笑:“我知道你們這些天一直在找讓天一城徹底消失的方法。這樣,正好被打擾這麽多天,我也早已厭倦了。若是在這裏開戰,誰也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死去。我猜你們也不想再看到有同伴犧牲了吧?畢竟人類都是重情重義的生靈。”
人群中的衆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這人葫蘆裏又在賣什麽藥。葉渺本能地感覺到自己正處于一個極其危險的境地,果不其然,鐘越擡了擡手,又把葉渺給架得更高了一些。葉渺一臉茫然地被懸在半空中,頭頂是不見星辰的浩渺夜空,腳下是不知深淺的毒潭,而他的眼前則是神情各異的衆多修士。
鐘越就這麽把他吊在窗外,語氣閑适道:
“這樣吧,我跟你們做個交易。”
葉渺覺得正常來講,故事中的正派方應該是不要輕易和敵人做交易的吧,畢竟由反派提出的交易內容肯定不是什麽皆大歡喜的事。果然,在衆人鴉雀無聲中,鐘越很緩慢地說道:
“我可以承諾讓天一城在人間徹底消失,再也不會出現。不過,我的條件是——”
鐘越晃了晃手裏的劍柄,露出了一個滿含惡意的笑來:
“我要這個小孩留下。”
“……”
“如何?我先提醒你們一句,在你們到來這裏之前,以及之後的這段時日裏,每日都會有凡人和修士源源不斷地進來送死。”
“用一個和你們毫不相幹的人,來換這一方人間的百世安平。怎麽樣?”
葉渺大概知道這人想幹什麽了。不過說實話,他覺得這種選擇沒有什麽意義。人都是趨利避害的生物,修士與凡人也并無什麽不同。所以,無論他們的選擇是什麽,其實都說不上是對或錯。
只是他也沒想到區區一個天一城就能讓修真界如此忌憚,在這之前他還以為這只是一個小小的仙魔動亂之地,讓這些正經修士們動動手指就能鏟除的那種。結果從始至終,鐘越這邊都完全沒有受到什麽威脅,甚至跟過家家一樣在逗着這些修士玩一般。
人群中不再似先前般寂靜了。葉渺看到人潮騷動,空氣中傳來了些許竊竊私語的聲響。鳳卿安正在情緒激動地說着什麽,公儀生面色凝重,此時正在看向為首的紅衣青年。
葉渺維持着這個姿勢有點累,又不太敢動。在漫長的等待中,葉渺聽到鐘越從身後幾乎是擦着他的耳邊,低聲道:
“你好像并沒有感到害怕?是對你的同伴很有信心嗎?”
“……”
葉渺不知道這人腦子裏究竟是腦補了些什麽,那麽堅定地認為他和那兩個剛認識不到半天的同齡人情比金堅。
“我沒有,”葉渺斟酌着字句,同樣小聲道,“你又看不到我的表情,你怎麽知道我不害怕?”
葉渺不知道鐘越聽沒聽到。恰好這時,修士們似乎終于商議出個結果了。沒有讓人失望的是,人類果真是最重情重義的生靈。為首的紅衣人眉頭緊鎖,揚聲道:
“把那個孩子放了。”
鐘越挑起一邊眉,又低聲對葉渺說:“聽到了嗎,他們讓我把你放了。”
葉渺:“……”聽到了,你倒是放啊。
“所以說,”鐘越見葉渺沒理他,又自顧自地接着說了下去,“你知道你們這些人最不堪一擊的是什麽地方嗎?就是好像無論到了何時,何種地步,你們都會相信所有人都能夠全身而退。”
言語間,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聲慘叫。葉渺心裏一跳,随即聞聲望去。修士隊伍最末端的一個白衣散修正倒在地上,上半身在不斷地躊躇。待葉渺看清後,才猛地發覺,這個人的雙腿已經幾乎完全潰爛,正在變成一灘黑乎乎的液體。
只是幾個剎那的功夫,葉渺就眼睜睜地看着這個人全身徹底腐爛,完全變成了一地的死水。葉渺太陽穴不可抑制地一跳——這種液體不是別的,正是他腳下的這個死潭。
而在轉瞬間死去的這個散修……記憶有些久遠,葉渺不太能确認是不是那個曾經來到清潭鎮上,被他拉住的那名白衣修士。
天一城內再度歸于一片死寂。鐘越的聲音适時在這一方空間內響起:
“你們在我的地盤游蕩了那麽久,還真的覺得只要茍着不被殺,就能夠安然無恙地離開?”
鐘越似乎露出了一個遺憾的神情,伸出手指隔空點了點人群,繼續道:“有一個算一個。對了,不想知道先前的那些修士和凡人都是怎麽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