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梅珊(下)
梅珊(下)
“什麽玩意兒…那兩個人是在做什麽?!”女警衛看着院中的二人,一臉不可置信地問道。
男警衛緊盯着二人的動作,眉頭漸漸鎖了起來。
姜文羽按着田玫的腦袋,原本發瘋躁狂的她竟慢慢平靜了下來,也不掙紮了,愣由姜文羽進入到她的腦海之中。
她的腦海真可謂是腦海,五彩缤紛的,充斥着豐富的回憶和奇思妙想,姜文羽揀了幾個飄在身邊的回憶,似乎都是她變異前的事情。在她變異之前的心思都是屬于那個六歲的田玫的,很難想象她以前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态面對世界的。
他嘆了一口氣,往她的腦海中一片最為黑暗的角落看去。
那裏蜷縮着一個穿着小紅裙的女孩子,只有六歲左右的樣子,是小時候的田玫。
姜文羽朝她緩緩走去,摸了摸她的腦袋,小田玫攥着裙子的一角,擡起頭向他報以燦爛的一笑。
他也朝她笑了笑,蹲下身認真地道:“你在這裏做什麽呀?為什麽一個人在這裏?”
她掐着裙角,似乎是有些為難地回答道:“我出不去,這裏除了我之外也沒有其他人陪我玩了。”
小田玫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帶了幾分天真無邪,也帶了幾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無奈和悲傷,看得姜文羽心頭一緊。
他拉起她的小手笑道:“那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她抽回手,扭頭道:“我哥哥對我不好,你不要叫自己作哥哥了。”
姜文羽微微怔了怔,“好…那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她好奇地盯着他,疑惑地歪了歪頭。
他便繼續道:“田玫本已經恢複了心智,但梅珊女士重傷,刺激了她,導致她的舊病又複發了,甚至…發狂。”
她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姜文羽便接着說道:“所以我拜托你醒過來吧,田玫在外面等你,你弟弟在等你,你媽媽也在等你。”
小田玫這時便聽懂了,仰起頭來笑笑,點了點頭。
姜文羽忽覺眼前白光一閃,随即便回到了現實之中,睜開眼,面前已然清醒了的田玫正在對着他笑。
“我都聽到了,謝謝你把我喚回來。”她說完這話,便立即拂開了他的手,轉身向梅珊走去。
田玫蹲在梅珊身邊,從明寶懷裏接過了她,然後抱着她向房內走去。她此時的眼神淩厲,衆警衛不敢攔她,紛紛為她讓出一條道來。
她走進卧室,将梅珊小心地放到床上,為了不讓那群警衛看見,還緊緊關了門,只許姜文羽和田明寶和他們待在一起。
姜文羽向衆警衛敬了個胸前握拳禮,說道:“今天辛苦你們了,梅珊女士的事情就暫由我接手,等我們處理好她的傷口後,自會送回隔離屋去。”
男警衛一聽這話便怒了,指着他吼道:“怎麽就由你接手了?!誰知道你是不是和那田家串通一氣,等我們走了,你們說不準早就沒影了!”
姜文羽立刻掏出自己的警衛證舉在他面前,嚴肅道:“我用我警衛的身份發誓,要是我明日之前不把梅珊女士還回去,這高級警衛我就不當了!”
他聽罷,頓時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了,敢拿警衛這鐵飯碗發誓,這個叫姜文羽的警衛是真的有膽子……
女警衛将他拉至身後,也對他敬了個禮笑道:“那就麻煩姜警衛了,我們先回警局休息一會兒。”
姜文羽送走這一衆警衛回到卧室內,卻見田玫一邊清理血污一邊說道:“真的要把媽媽送回去嗎?”
他無奈地點了點頭,“警衛們不會坐視不管的,我們只能把梅珊女士送回去。”
田明寶拉着梅珊那慘白的手哭道:“現在能不能救活媽媽還不知道呢……”
田玫望了他一眼,咬牙道:“我們一定能将她救回來的…一定能!”
但她心裏其實很清楚,喪屍的要害就是腦袋和脊椎,梅珊的腦袋受了重傷,能不能止血都是一個問題,要是再按現在的狀況流下去,她的血很快就要幹了……
她将一塊幹淨的棉布綁在梅珊額上,不過幾秒,那潔白的棉布便被染成了血紅色。
她止不住血。
田玫的額上冒出細汗來,像是有一團火焰在燒灼着她般焦急,她左右望着,試圖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來。
突然,她的腦中閃過了一位少年的模樣。
她想起來了,那位南區的喪屍少年向她展示過恢複傷口的本領,便立刻用指甲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血滴進梅珊腦上。
無用。
明寶在一旁看着她的動作,也立刻想到了他,便焦急地問道:“姐!是不是只有那個少年才有這樣的本事?!”說着他便想奪門而出。
可田玫站起身一把将他拉了回來,明寶臉上挂了淚,奇怪地看着她,卻見對方臉上不帶有任何表情地望向他。
“我去…我去向那位少年借點血。”
她說得極為認真,幾乎帶着不允許別人反駁的意味。
明寶一時愣住了,姜文羽便率先說道:“你帶我一起去,我們兩個一起能有個照應。”
她搖了搖頭,“我去過一次,已經記熟了路,再帶上一個人反而是負擔。”
“可萬一遇到什麽危險……”
田玫立刻打斷了他的話,“我既然能打敗那田應材,還是兩次!那麽那些常見的危險對我來說便不足為懼!你們兩個只要放心就好了,我要了血就回來。”
她說着,快步走回梅珊床邊,俯下身在她額上落下輕輕的一吻,然後從姜文羽和明寶旁邊側身而過,離開了卧室。
二人知道自己拗不過田玫,便沒有跟上去,他們走至床前,齊聲嘆了口氣,轉而清理起梅珊的傷口。
田玫在去往南區的路上不知打倒了多少喪屍,也不知道躲過了多少支私兵的隊伍,等她全力奔跑來到那家熟食店時,臉上、身上已經沾染滿了灰塵和鮮血。
她緩緩推開店門,那座用來堵門的櫃子已經被搬走了,店內還是一如既往的黑漆漆一片。她左右環顧了一圈,确定沒有那個少年的身影後,便很直接地進入了裏屋,但很奇怪的是,裏面仍舊沒有人。
她用手指抹了一下料理臺,上面積了一層薄薄的灰,看來少年已經走了。
她咬着牙,不甘心地抹掉眼淚,卻在透着微光的窗臺上隐隐看見了一瓶深紅的液體。
快步走去拿起一看,那正是一瓶血液,讓田玫感到奇怪的是,這瓶血液在離體那麽長時間後,竟還能維持液體的狀态,她确信這一定是那位少年留下的!
她這時才注意到窗臺上還有一封發黃的信件,上面寫着——喪屍姑娘收。
田玫小心地打開看着,每讀一句,心裏就湧起一股暖流。
這封信确實是寫給她的,信上說,這瓶血液她可以直接拿走應急,田玫雖然不知道那少年是怎麽會覺得她會過來的,但這樣看起來,這位少年也已經恢複了神智。
她收好血瓶,又将信件攥在手中,從窗臺翻出全力向區界圍牆奔去。
從東區跑過來,再從南區出發跑回去,田玫這一路上一直在跑,根本不敢放慢腳步,就怕若是慢了那麽一秒,或許就見不到媽媽了。
田玫撐手翻過那倒地的樹幹,躍至一半時,手肘卻突然脫力一軟,整個人便都倒了下去,正臉一下砸在粗糙的樹皮上破了相。她用手抹幹淨擦出的血跡,翻身又跑了起來。
就在她離區界圍牆只剩不過百米的距離時,一通電話打了過來。
通話機是臨走時拿的,裏面留了姜文羽的號碼,為的就是要有緊急情況的話,可以及時通知到她。
她咽了口口水,拿起了電話,就在那接通前的短短幾毫秒空白之中,她已經想好了打算,無論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她都會以最積極的心态去面對。
通話機對頭是明寶的聲音,很激動。
“姐!媽媽她醒過來啦!她認得我們了,還問你怎麽還不回來呢!”
通話機從田玫手中掉下,哐當一聲砸在了地上。
“哎姐!你別哭呀,媽媽還在等你回去呢,外面危險,你快回來……”
田玫推開家門,第一眼見到的便是已然清醒的梅珊,她的眼睛澄明富有靈氣,額上那原是傷口的地方雖能看出一點凹陷,但也已經長出了一層新的皮膚。
“歡迎回家。”她望着面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兒笑道。
三人排排坐在床邊,田玫藏好了血瓶,走至他們給她留的一個中間的位置上坐下。
梅珊靠着她的肩膀閉目養神,她知道梅珊剛受了重傷,能恢複到現在的狀态已經很不錯了,便愣由她安靜地靠着。
明寶小聲問道:“真的要把媽媽送回去嗎?她好不容易恢複的……”
姜文羽看了她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梅珊女士不能不回去,你們要是把她藏在家裏,你們兩個也都要招致懷疑了。”
“媽媽對不起……”田玫溫和地閉着眼睛,靠在她的腦袋上輕聲道。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她緩緩睜開灰白色的眼睛,聲音沙啞地問道。
“對不起媽媽…若我能早點好起來……”她眼前頓時浮現出田應材那張堆滿橫肉的臉,語氣中帶了些恨意,“我一分都不會讓哥哥傷你……”
梅珊輕柔地撫了撫她光滑的臉頰,笑道:“真笨,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嘛,有什麽好自責的?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要是一直惦記着以前的事,你自己也要被困住了。”
她聽罷,笑了笑,“媽媽說得對,我們往前看。”
小小的卧室又沉浸在了一片寂靜之中,許久之後,梅珊欣然地站了起來,向姜文羽走去。
她伸出雙手,一臉笑意地說道:“你們警衛平時都帶着手铐的吧?來,把我铐起來,我跟你回隔離屋。”
“媽媽……”明寶帶着哭腔喚道,輕輕地扯了扯她的衣服,“能不走嗎?大不了我們離開東區,去別的地方生活也行啊?”
她搖了搖頭說道:“哪怕就算是要去別的地方,你們帶着我也是拖累,我還是去隔離屋裏待着好。”
他抹了抹淚,沒有再說話,轉而走到田玫身邊。
姜文羽輕柔地将她的雙手铐上,給田玫他們留了幾個眼神之後,便拉着梅珊的手肘向外走去。
姜文羽一手牽着梅珊,一手握着一把手槍,時刻警惕着四周。
事實上,他非常想驗證一下自己的一個想法。他既能将田玫從瘋狂中拉出來,能夠暫時控制住她的心智,那這一招是否對其他喪屍也有同樣的效果?
“東區…也淪陷了啊……”梅珊左右望着周邊的街道,感嘆道。
姜文羽從自己的思索中清醒過來,立刻應道:“是啊,在您逃回來之後,田應材就帶着所有的喪屍攻陷了東區。”
她嘆了一口氣,“是我的錯…我沒有管教好他,若是當初我對他上點心,或許就不會變成這樣……”
他笑道:“您教孩子的方式好極了,能教出田玫田明寶這兩個像樣的孩子,您實在是一個很負責很認真的人。”
梅珊捂着腦袋,聲音輕了一些說道:“就你一個警衛,還要負責護送我,這附近有那麽多喪屍,你能招架得了嗎?”
在這時,姜文羽确實突然感受到了附近的死氣,定睛一看,幾只衣衫褴褛,渾身血液的喪屍确實在向他們漸漸靠近。
他将意志集中到極致,全神貫注,腦裏只想着讓喪屍離開的念頭。
而如他所料的是,那幾只喪屍果真随着他的意識,慢慢轉身離去了。姜文羽心中一喜,這種特殊的能力,或許就是可以控制喪屍。
“嚯…那幾只喪屍竟然不向我們這裏過來…難道是知道我是喪屍就不過來了?”梅珊望着喪屍遠去的背影,笑道。
姜文羽應和着笑了幾聲,“估計是這樣的。”他深吸了一口氣,決心道,“梅女士,其實我是……”
她沒能讓他說完這句話,便歪倒了過去。
他一驚,忙接住梅珊,只見她額上那洞傷口又破裂了開來,紫紅的血液從傷口處湧出,漸漸流了她滿臉。
梅珊剛剛還好好的,怎麽一出門就……
“傷口又破了!等等,我給你找繃帶包紮!”他說着便慌忙翻找起制服口袋,卻被梅珊制止住了。
她吐出一口污血,虛弱道:“不用找了,你救不回我的……”她被血嗆了幾口,艱難咳淨後,手指指向他腰間那通話機,“幫我一個忙,給田玫明寶他們打個電話…我想再聽聽他們的聲音……”
“拜托你了……”
姜文羽怔了征,慌忙撥通了田家通話機的號碼,一陣冗長的嘟嘟聲響起。
梅珊聽着那嘟嘟聲,心中好像也堵着一口血一般悶痛,擔憂和焦急混雜,幾乎使她喘不過氣來,終于,通話機裏傳來了田玫的聲音。
“姜警官有什麽事嗎?”
他直接地道:“你媽媽的傷口又裂開了,我止不住血……”
梅珊沒等他說完,便使出全身力氣将通話機一把搶來,試圖放在耳邊,手指卻無力地使它脫落了下去,無奈之下,她只好拜托姜文羽将她放到地上。
她平躺在黃土的地上,耳邊是那只通話機,對面的田玫沒有說話,不知她是在想些什麽。
女兒雖不說話,可梅珊已經等不及了,雖已氣若游絲,但拼命擠着嗓子,她也能勉強說出話來。
“對不起…剛才在家裏的時候,是我硬撐着的…我知道我不行了,但是我還想…還想,再跟你們待一會兒……”
姜文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沒有說話。
“媽媽……”對面傳來明寶沙啞的聲音。
梅珊接着說道:“你們兩個給我記住…不要學你們哥哥的樣子,我這一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生了他……”她頓了頓,接着道,“不過,我能有你們這兩個可愛的小孩,真是人生中最最大的一件幸事。”
田玫清楚地聽見了梅珊那鈴铛般清脆的笑聲,然後,這陣笑聲愈來愈弱,愈來愈悲傷,最終止于了一片寂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