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告別
告別
東區的氣候條件很差,腳下的地是黃土的,少有的山坡上是沒有綠色的,這麽一片荒涼的地方不應該是梅珊最後的去處,她生于中心區,死後便應當在故鄉長眠。
姜文羽在東區與中心區相交的一塊郊區找到了一片綠意盎然的山頭,周邊盡是茂盛得不留一點縫隙的樹木,以及腳邊數不勝數的各色野花,是個好地方。
田明寶和姜文羽一人一鏟地鏟着土,田玫則用刻刀在一塊光滑的大理石上刻着梅珊的生平。
旁邊的草地上,則躺着已然沒有氣息了的梅珊。
“好了。”姜文羽直起腰,擦着額上的汗,腳邊那一人長一人寬的土坑已經被挖好了。
田玫嗯了一聲,放下刻刀說道:“這就讓媽媽下去吧。”
說罷,她和田明寶二人分別擡起梅珊的頭和腳,小心地讓她平躺了下去。
姜文羽便一鏟一鏟地将挖出來的土又填了回去,田玫和明寶見着梅珊那漸漸被埋沒的臉龐,既沒有哭,也什麽都沒說。
田玫低着頭,直到完全看不見梅珊了之後,她便又提起一支沾了紅墨水的毛筆,在石碑上描着字。
她看着碑上的那幾個數字,喃喃地嘆道:“我媽媽在很早的時候,就來東區嫁人受罪了…她這之後就沒回過中心區的家,結果再次來到中心區,竟然是以這種形式……”
明寶低聲道:“葉落歸根,媽媽會滿意我們的做法的……”
田玫描好了紅字,便将那塊石碑搬起,插進了土坑的正前方,碑上有大大的兩個紅字——梅珊,大得十分突兀,紅得特別鮮豔。
她拉起田明寶的手,一同跪到碑前磕了一個響頭,直起身子說道:“媽媽,您這一生都獻給我們了,什麽有趣的事好玩的事你都沒做過,倒是家中的煩雜瑣事壓彎了你的腰……”
她接着又磕了一個,繼續說道:“我們兩個是頑皮的小孩,總是讓你操心,沒讓你過上一天好日子是我們的錯……”
二人又磕了一個響頭,田玫望向明寶,這最後的話,她打算交給弟弟來說,但令她沒想到的是,明寶只說了一句話。
“媽媽,再見了。”
說罷,他拉着田玫的手,站起身。
姜文羽向石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朝二人說道:“梅珊女士的事情,我已經跟局裏說明了。天色不早了,我們就先回去,到了晚上的話,再想躲過那些喪屍和警衛就太麻煩了。”
她淺淺地微笑了一下,“我們走吧。”
姜文羽将二人安全護送回家之後便離開了,說是要回去處理一些事情,等結束了便會來找他們。
田玫和明寶坐在客廳正中的四方桌旁,本來應是狹小擁擠的房屋此時卻顯得空曠無比。
他望了望四周,只覺得原本熟悉的家變得陌生了許多,便有些疑惑地問道:“姐姐…家裏變了好多,之前媽媽不在的時候,我感覺還行,怎麽現在…會變成這樣子了呢?”
田玫茫然地搖了搖頭,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太懂……”
這種茫然感使她産生了一種強烈的對未知的恐懼,一時間,她想不明白剛剛發生的事情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就像是回到了以前患病的時候,一個六歲的小姑娘想不明白周圍世界運作的規律,猜不出将來會發生的事情。
梅珊走了,田玫沒有媽媽了,以後的日子他們姐弟二人要怎麽過,她想不明白。
突然,她見明寶正用一種擔憂驚訝的神情看向自己,忽覺臉上一陣溫熱,上手一摸,摸了個滿手濕潤。這時她才發現,明寶的眼淚和她的眼淚都不受控制地滾滾落下,明寶捂着嘴,急促地抽了幾口氣,終于抑制不住,倒在桌上哀嚎起來。
田玫擔心他,不想他傷心難過,便想着去抱他,可雙手顫抖到幾乎擡不起來的地步,便也終究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昏倒了過去。
局長站在窗邊,一臉擔憂地望向外界,身後是一大幫先前從田家回來的警衛,他們畏畏縮縮地探着頭,始終找不到時機出頭說話。
“想說什麽就說吧,藏着掖着做什麽?!”局長嘆了一口氣,轉身坐到位子上說道。
“局長…”男警衛試探地說道,“我先前在追捕那個叫梅珊的喪屍的時候,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事情……”
他擡眼看了他一眼,說道:“說說看,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清了清嗓子,鼓足勁說道:“田家那個叫田玫的小姑娘,就是生了怪病的那個,她不是因為那病只能維持六歲的心智嘛…可是,我今天在她家裏的時候,發現她的病似乎是好了。”
“人家的病好了不是一件好事嘛,這有什麽好說的?”
“可是……”男警衛那狡黠的眼珠一轉,“她的病莫名其妙地好了,不單是她的心智恢複了正常,甚至她還具備了跟喪屍戰鬥的能力。”
局長眼中的光一閃,正聲道:“仔細說說。”
“是這樣的,當時田家的大兒子——田應材,它也是喪屍,帶着一大幫喪屍似乎是過去尋仇的,田玫和田應材打了起來,甚至…使它落敗。不過從外觀上來看,她除了皮膚白一些,似乎再沒有其他與喪屍相似的特征了。”
女警衛緊緊地抿着嘴,望向二人不說話。
他低頭思考了一會兒,指揮道:“這樣,你帶幾個警衛過去查查,僞裝的方法有很多,她可能是隐瞞了一些身上的特征,假如她也是喪屍的話,就帶去隔離屋關着吧。”
男警衛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幾分,繼續說道:“不過,我覺得還有一人很可疑,很有可能跟喪屍是同一夥的。”
“誰?”
“姜文羽。”他笑道,“他似乎是有意協助田家姐弟一起隐瞞喪屍梅珊的行蹤,我提議,可以先去他工作的站點看看。”
“我記得梅珊已經去世了啊,這事還是姜文羽告訴我的,也發了墓地的地址過來。”局長想了想,終于點了頭,“他的話,就由我親自帶人去檢查。”
蔣聞峰和李鳴珠清理完了附近的一批喪屍,便回到站點稍作歇息,正在他清理匕首上沾染的血跡之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有力的敲門聲。
他一驚,緊握着匕首便悄聲走至門邊,李鳴珠望了他一眼,也警惕地抽出一把泛着銀光的匕首,走至他身邊。
她向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聽門外那人仍舊在猛敲着房門,便一手高舉匕首,一手将門打開了一個可供看見外面的縫隙。
看見了外面那人,她突然愣了神,立刻将匕首藏至身後,将門大開。
蔣聞峰看見來人,也愣住了,驚呼道:“局長,您怎麽來了?!”
他冷哼一聲,探頭往裏看去,“怎麽,我還不能來了嗎?姜文羽在不在?”
二人給他和身後的一衆警衛讓出門口的道來,蔣聞峰想起了姜文羽給他叮囑過的事情。
就在半個小時前,他回來過一趟,跟他說了幾句話,沒待一會兒便走了。
“我總感覺我的事情就要隐瞞不住了,警衛們遲早要知道我喪屍的身份。要是他們查到了這裏,找到了什麽蛛絲馬跡,你就咬定了你不知道,我不會把你牽連進去的。”
當時李鳴珠也在場,這一番話說得她雲裏霧裏的,姜文羽也竟直接告訴了她真相。
而就現在看來,他的疑慮完全正确,局長親自帶人查到了站點裏來。
“他不在這,應該是出去執行任務去了!”李鳴珠見蔣聞峰有些遲疑,便率先回答道。
局長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問道:“你不是李鳴珠嗎?我記得你是一個高級警察,能力還算不錯,不管好自己的小隊,在這裏待着做什麽?”
她苦笑一聲,“局長你忘了,先前被派遣至中心區,我的小隊全部中簽,最後回來的只有我一人。”
他的眼睛微微睜大,嘆道:“是嗎,是這樣啊……”他并沒有感嘆多久,便将大手一揮,指揮道,“所有警衛!搜查站點!”
蔣聞峰急了,慌張道:“局長,這是做什麽?!為什麽要搜查站點?!”
他冷漠道:“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替你的好隊友隐瞞着什麽……總之,我要告訴你的是,姜文羽有嫌疑,有與喪屍私通的嫌疑,現需要将他帶回局裏審問。不過既然他人不在,就先讓我們查一下他工作生活的地方罷。”
說罷,他沒有再給蔣聞峰辯解的機會,轉而進入了姜文羽的卧室。
他雖然不知道姜文羽是不是真的藏了些可以說明他與喪屍私通的證據,可他雖是喪屍,卻并沒有做出過類似的行為,局長要查,可他想不出查的必要。
局長在衣櫃,床頭櫃和書桌上四處翻找,卻并沒有找出什麽有用的證據。
突然,他将目光轉到了一個上了鎖的抽屜上,蔣聞峰清楚地記得,那個抽屜裏是放有姜文羽的日記本的,不由得心中一緊,就怕那裏面寫了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局長疑惑地拎起小鎖,又看了眼立在一旁冒着冷汗的蔣聞峰,好笑地道:“還特意給這個抽屜上了鎖,裏面是藏了什麽寶貝嗎?”
他強制着讓自己保持鎮靜,答道:“他這人喜歡存錢,裏面應該是他的小金庫。”
他板起臉,轉而向那鎖開了一槍,子彈與金屬碰撞的響聲震得蔣聞峰渾身一抖。
鎖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局長拉開抽屜,裏面只有一本日記本和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他拿出日記本翻看着,一邊看,一邊嘴上還說着,“真沒想到姜文羽還有寫日記的習慣……”
話音戛然而止,他的一根手指壓在某一頁紙張上,眼睛不住地盯着其上的文字,許久,他終于合上了本子,轉向蔣聞峰。
“田玫…是喪屍啊?”
“什麽?!”蔣聞峰難以置信地後退幾步,下意識地問道。
他以為日記本裏會寫一些有關姜文羽的事情,本還為暴露他的事情而擔憂,卻沒想到暴露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田玫的。但話又說回來了,田玫又是何時變異成喪屍的?他隐隐想起了她曾經的種種行為,或許她病症得以恢複,就是出于這個緣故吧……
他清了清腦中的思緒,現在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田玫是姜文羽的心上人,現在局長知曉了她的身份,想想該怎麽辦才是最重要的。
“哼!”局長冷哼一聲,一把将那日記本狠狠拍在桌上,他沒能找到別的證據,只好将矛頭指向田玫,“沒想到我們東區還能出這種警衛!包庇喪屍,甚至對她心生愛慕,真是警衛局的一大恥辱!”
他下令将站點內的警衛全部召到身邊,囑咐道:“你們幾個人,跟我去田家将田玫帶回來,要是姜文羽也在那的話,就立即将他拿下!”
眼見着他就要帶領衆警衛出發,蔣聞峰急了,忙擋在衆人身前,李鳴珠見狀也跟着攔下他們。
蔣聞峰焦急地道:“姜文羽從來沒有做什麽對不起警局的事情,你們拿下他做什麽?!”
“拿下他,帶回來審訊不行嗎?!”他怒道,“要是他真像你說的那樣清白,你又在怕什麽?審完沒事不就好了?”
他這話說得有理,照這樣看來,他反而像是在宣告此地無銀三百兩了。無奈之下,他只好拉着李鳴珠給他們讓出一條道來。
二人跟随着衆警衛一起來到田家院落之中,局長一腳将門踹開之後,便見姜文羽和田家姐弟二人一同坐在桌邊。那田玫似乎是剛哭了一場,眼角微紅,而且,掉了一只美瞳。
澄澈的銀灰色的眼睛在她那張美麗白皙的臉上顯得格外突出,見突然有這麽一大幫警衛沖了進來,她愣了神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姜文羽一把将她的眼睛捂住,她這才想起自己這特殊的身份。
局長緊盯着姜文羽的動作,怒斥道:“好啊你,原來他們說的都沒錯,你的日記本裏寫的也不錯!你真是個私通喪屍的好警衛啊,放着外面那麽多喪屍不去抓,那麽多民衆不保護,你跑這保護一個喪屍來了?!”
姜文羽心中一驚,随即又懊悔了起來,緊咬着牙。
是他疏忽了,他當時沒想到自己會與喪屍扯上關系的,竟将人家這天大的秘密寫進了日記本裏,又沒有及時銷毀這秘密,是他的錯誤……
他此刻的情緒很複雜,在局長的指責斥罵下沉默了許久,想了許多,最終長嘆了一口氣。
姜文羽摘下美瞳,露出了那一雙同樣的銀灰色的眼睛。
趕來的蔣聞峰正巧看見了這一幕,吓得他驚叫出聲。
“你…”局長瞪大了眼睛指着他,手指不斷顫抖着,“你怎麽也是…可是不應該啊,喪屍怎麽會……”
“喪屍怎麽會說話是嗎?”他淡淡地道,“我不僅會說話,還和人一般心思靈活,我和田玫與人相較,并無兩樣。”
使田玫的身份敗露是他的錯,既然她的身份隐瞞不下去了,索性也讓自己的身份公之于衆吧。
局長立刻轉頭向蔣聞峰質問道:“你是不是知道這件事?為什麽不和我……”
姜文羽立刻替他回答道:“他不知道這件事情,和他并沒有什麽關系。”
李鳴珠望着衆人,默默地拉着蔣聞峰的胳膊後退了幾步,在這門口處讓出了一條可供通行的縫隙。
“羽哥……”明寶虛弱地拉着他的衣袖,無聲地說了句話。
看那口型,姜文羽頓時知曉了他想說的話,便咬牙拉起田玫的手。
“帶她走,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姐姐了。”
轉而見到田玫那堅定的眼神之後,他便也下定了決心。
“姜文羽!我勸你快……”
沒等局長說完話,他便頓覺身邊滑走了一黑一紅兩道身影,原是姜文羽帶着那喪屍姑娘跑了,通過李鳴珠留的空隙。
姜文羽在經過蔣聞峰身邊時慢了一瞬,為他留下了幾句話之後,便沒了他和田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