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多日便會恢複?
不多日便會恢複?
梅珊坐在正對着房門的椅子上,手中仍織着那條紅色的圍巾,她擡頭望了望挂在牆上的時鐘,失望地嘆出一口氣。
現在已是深夜十一點,外面的天黑透了,還是沒等到田應材回來。
田明寶拉開一條門縫,從卧室裏探出一顆頭來,悶聲道:“媽,都這麽晚了,先回來睡覺吧,那種人渣有什麽好等的……”
梅珊看向他,疲憊地笑了笑,“他畢竟也是我的小孩,你們的哥哥……”
他沒給梅珊說完話的機會,嘭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梅珊望向那扇緊閉着的房門,無可奈何地低下頭。她知道田應材已成年,卻還是不願意出去工作,從他爹那學來了臭毛病,整日要麽是窩在家裏喝酒,要麽是出去找酒喝,還三兩天地同他們打罵,田明寶不喜歡他也是正常的事。
只是畢竟是自己親生下的骨肉,怎麽能說割舍就割舍。
她垂下眼,搖了搖頭,繼續織着圍巾。
田明寶氣沖沖地回到田玫床邊坐着,越想越生氣,便忍不住同田玫訴說道:“姐!你說媽還管那個人渣做什麽,他平時打我們罵我們的還算少嗎?!就這樣她還想護着他!”
田玫早就聽到了他們的争執,本正靠在床頭看詩歌集,一聽到田明寶的抱怨,這書便也看不進去了。她揉了揉他的腦袋,輕聲道:“你知道媽媽以前是哪裏的人不?”
“哪裏的?媽媽不是在東區長大的嗎?”
她笑着搖頭道:“不是的哦,媽媽是嫁來東區的。我聽媽媽說啊,她以前是中心區的一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
田明寶立刻站起了身,眼睛瞪得溜圓,愣道:“媽媽以前,是中心區的?!”他猜過梅珊可能來自別的地方,但萬萬沒想到竟然是中心區!兩者的差別過大,給了他不小的沖擊。
“對啊,後來媽媽家裏沒落了,被家族手底下養的私兵追殺,她就逃來了這裏。”田玫講得很流暢的,像是在講一個聽過很多遍的民間故事。
“不對啊!”田明寶突然醒悟過來,“就算媽媽以前的過往坎坷,那這跟田應材那個人渣有什麽關系?!”
“你聽我講嘛!”田玫伸手将他拉到床邊坐下,繼續說着,“媽媽後來遇到了爸爸,那時候他還很好,既不酗|酒也不打人,結果在婚後生下了哥哥,這才本性暴|露。”
田玫的神色漸漸黯淡下來,“媽媽說,她以前真的很喜歡爸爸的,所以連帶着喜歡哥哥……”她望向田明寶,“田應材畢竟是媽媽的第一個孩子,哪怕現在哥哥變得和爸爸一樣了,媽媽也不會很讨厭他的。”
田明寶聽完,沉默了許久,才“哦”了一聲,問道:“那為什麽媽媽不跟我講這件事,只跟姐姐你講?”
“媽媽跟我講了好多遍,可能是因為她覺得我年紀小,聽不懂這些事吧……”田玫苦笑着,“我确實不太能搞懂裏面的意思,但是大概還是能知道一點的…要是媽媽跟你講了,你肯定又要大罵他一通,而我就只會聽着…媽媽總需要跟人說說話的。”
田玫不是不知道自己有病,相反,她知道得比誰都清楚。有時候照着鏡子,看到的是十八歲青春少女的皮囊,裏面裹着的卻是一個六歲小孩的靈魂,行為處事都受到思想的禁锢,想想就痛苦。
田明寶沉思了一會兒,又望向姐姐,小聲地說道:“姐姐,我覺得你這病能恢複。”
“怎麽這麽覺得?”她笑道。
“他們說你只有六歲,比我還要小上九歲哪!可我覺得,你還是很像一個姐姐的。”他盯着田玫的大眼睛,認真地說道。
“姐姐是什麽樣的?”田玫歪着頭問道。
他嘻嘻笑了幾聲,“你啥樣姐姐就啥樣!”
“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會講話!”她按着田明寶毛茸茸的腦袋,使勁地揉着。
吱呀一聲,卧室的門開了。姐弟二人驚奇地擡頭望去,卻是梅珊溫柔地看着他們,“你倆感情還真是好。”
“媽媽你不等田應材回來啦?!”田明寶眼睛亮亮的,一臉期待地問道。
“不等啦……”梅珊拉過一角被子,坐下躺了進去,“媽媽困了,等不起他了。”
“好嘞!”田明寶麻利地拉滅了燈,脫了衣服只穿着一件灰色的背心,鑽到地鋪的被窩裏躺下。田玫則扭身擠在梅珊身邊,能感覺到旁邊人的溫度,會使她安心很多。
梅珊輕輕拍打着田玫的背,也平靜地閉上了眼。
可幾乎是剛閉上眼的那一瞬間,房子的大門便哐當一響,是有人急匆匆地闖進來了。梅珊感到田玫的身子劇烈一抖,像是被那開門聲吓了一跳,便連忙抱住了她。
一聽見那拖鞋的拖沓聲,梅珊便知是田應材回來了,估計還是醉醺醺地回來的。既然安全回來了就好,梅珊不想再多管他,自顧自地合眼睡覺。
可接下來聽到的幾句話,卻是讓她再難以入睡。
田應材似乎不着急回到自己單獨的房間,反而在客廳內來回繞了幾圈,便繞還邊嘀咕着什麽話:“什麽破研究院…蓮簾?還什麽研制出,新藥?!專門研究腦科學的來找我幹嘛!找我那有病的妹妹去啊……他媽的……”
幾句話說完,他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梅珊聽到那卧室門嘭的一聲巨響,又聽見田明寶嫌煩的翻身聲,心中似有小鹿在四處亂撞,砰砰直跳,難以平複。
新藥…腦科學…田玫她的病或許能夠得到醫治……
“蓮簾”研究院……
第二日,梅珊整夜未眠,天剛亮便拉起兩個孩子,往中心區奔去。在區界圍牆處簽了入區的請求書,三人在入區的大門前還要等上一會兒。
梅珊望向身後的東區,不知道在看什麽。田玫拉了拉她的衣袖,問道:“媽媽,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出門了?”
“當然要早點出來!”田明寶興奮地叫道,“我可太想早點去中心區看看了,晚上做夢都在逛超市哪!”
梅珊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拉住田玫的手,回答:“早點出來,我們排隊排得也快一些。”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不過,我們等下先不去超市,要先去一個很重要的地方。”
田玫愣住了,“去哪裏?”
梅珊想了想,“醫院,想去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病。”
她張了張嘴,眼睛看向別處,“其實我的病不治好也沒有關系的,我感覺現在這樣也不錯,中心區的醫院,太花錢了……”
“那哪行啊!”田明寶立刻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姐姐一直想要治好病的!花錢又怎麽樣,我們家又不是沒有錢……”說到這,他的話竟不自覺地虛了起來。
梅珊自然知道中心區的物價和東區的是大不相同的,她這次出來,将家裏所有的儲蓄都揣進了兜裏。只要能治好田玫的病,哪怕這些錢還不夠,再讓她去借也沒問題……
“喏!你們的入區證下來了,回來的時候要再上交的啊!”一個穿着黑色制服的警衛扔給梅珊一塊木牌子,她連連應好,小心地把它收在口袋裏。
她拉起兩個小孩的手,聽說要去醫院花錢,田玫的興奮勁早沒有了,甚至還有些抗拒,梅珊便催促道:“走了,快進去,只是先去問問,不一定就要花錢了的。走吧,等下帶你們吃冰激淩去!”
田玫不情不願地跟在後面,一路上不管是看見什麽東西都沒有興致。田明寶倒是興致滿滿,他沒見過這些新奇的東西,也不知道街道上竟然能有這麽多人!在東區,大家要麽在家幹農活,要麽去廠裏上班,哪有這麽多空時間在街道上閑逛啊!
不遠處有一個通體鮮紅的小推車,上面插滿了紅紅綠綠的水果樣的東西,亮晶晶的好不誘人。田明寶知道那推車上的三個字叫“糖葫蘆”,只是沒見過除了山楂果之外的那麽多種類。
田明寶的心思是很好猜的,田玫指着小車,問道:“你要來一個嗎?我請你。”
“真的?!”他的眼睛裏發出興奮的光。
“真的。”田玫從口袋裏掏出幾顆銅珠,在太陽底下亮閃閃的,“我請你!要葡萄的還是草莓的,或者其他的?”
“要草莓的!”
梅珊雖然着急尋找那家研究院,可難得孩子們能來中心區玩一會兒,她便也不想敗壞他們的興致,放手任由他們自己去玩。“那我們就去那邊等你哦。”她指了指街道對面可供人随意休息的桌椅,說道。
田玫點點頭,幾步走到車前,指着一根裹滿了糖的草莓糖葫蘆,問道:“多少一個,要草莓的。”
那老板娘擡頭看了她一眼,心中不由得驚呼一聲——“還有這樣漂亮的小姑娘的!以前怎麽沒見過,估計不是本地的來的……”但是哪怕是再漂亮的姑娘,只要是沒來過她這家店的,都可以……她咳嗽幾聲,伸出一根手指,笑道,“一銀珠一根。”
田玫看到那根豎起的手指,一顆銅珠就要掏出來了,聽到這新鮮的貨幣單位後,差點一口血就要吐出來。
“怎麽這麽貴啊!”她驚呼道。
老板娘這下便明白這漂亮姑娘肯定是從別的地方過來的了,還極有可能是東區那窮鄉僻壤的地方,不禁冷笑一聲,“我們中心區的東西就是這個價,愛買不買!”
除了自己的那個爹,田玫哪裏被人這樣吼過,被吓得渾身一抖,曾經那些不好的回憶頓時湧進腦海……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顆銀珠,手顫抖着就要遞過去。
老板娘心中暗笑,伸手就要接過,卻忽覺手上清脆地被人拍了一掌。她帶着怒氣擡頭看去,卻見一個穿着黑白色高中校服的女生插着腰,趾高氣昂地指着她道:“你欺負人家一個外地來的女孩子有什麽意思?!”
那女生長得很清秀,眼睛不大,是細長的丹鳳眼,亮閃閃的滿是光彩,田玫覺得她的眼睛亮得像兔子的眼睛一樣,且不光這眼睛像兔子,她說話時不經意露出的兩顆可愛的門牙,和那張白白糯糯看起來很好捏的臉,都讓田玫覺得她像一只很仗義的兔子。
女生拍了拍田玫的手,示意她收回銀珠,帶着一臉笑意熱情地說道:“你是從東區來的吧?長的真好看呀!”女生湊到田玫耳邊,悄咪咪地說着,“這家糖葫蘆攤子最喜歡騙外地人了,等着!我去給你買!”
說罷,她掏出十顆銅珠,放在小車上,指着草莓串說道:“來兩串,按老價錢來!”
那老板娘認出這女生是輝海中學的學生,就住在這附近。她不怕今天哄擡物價的事已經被她發現,只怕她會回去跟那些中學的學生說起這事,要是真是這樣的話,這條街上下學的學生那麽多,她的生意還要怎麽做?!
沒有辦法…她吞了氣不敢出聲,只好收了錢,乖乖遞給了她兩根糖葫蘆。
那女生輕哼了一聲,得意洋洋地将兩串糖葫蘆遞給她,“喏,那邊那個清秀的小男生是你弟弟吧,請你們吃的!”
田玫小心地接過,又掏出錢,說什麽也要塞進她手裏,“十顆銅珠,我剛剛聽見了,一定要給你!”
女孩擺擺手,灑脫地笑道:“來者即是客,我說了請你們的,怎麽能收錢!”
面前的這女孩紮的清爽的短馬尾,随着她說話的節奏一甩一甩的,很可愛。田玫在心裏默默記住了她的樣子,微笑着點了點頭,“那謝謝姐姐了!”
女孩愣了愣,又笑了起來,“你看着跟我差不多年齡啊,怎麽還叫我姐姐?你講話和小孩子一樣,真可愛!”
田玫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捂住嘴,“謝謝你了……”
她向她揮揮手,“我走啦!有機會再見哦!”說罷,她捋了捋頭發,揚長而去。
田玫望着女孩離去的背影,這才是一個健康同齡人應有的樣子……
她回到梅珊他們身邊,臉上仍帶着笑容,将糖葫蘆遞給她們,“剛才遇到好心的姐姐了!這是她請我們吃的。”
梅珊搖頭,示意她自己吃,“那你有好好感謝人家的吧?”
“那是當然!”田玫的興致顯然又恢複過來了,捧着糖葫蘆小口地啃着,“好吃……”
梅珊向路人問了一路,奇怪的是,哪怕是本地的居民,似乎也對這個叫“蓮簾”的研究院知之甚少。一個上午過去,梅珊才勉強問到了研究院的地址。
三人站在研究院前,這是一座宏偉的建築,不像剛才看見的玻璃外牆的高樓大廈,也不似遠處山頭上建的廟宇般古色古香。“蓮簾”研究院不高,最高的樓也只不過三層高度,通體由黑白二色組成,本應是樸素的,卻奇怪地讓人覺得有隔閡。
田玫向那些黑黜黜的窗戶望去,只覺得那窗戶像人的瞳孔,正死死地盯着他們三個,不禁腦中一痛,連忙攙住田明寶的手。
“田玫怎麽了?”梅珊擔憂地問道。
“姐姐好像頭疼。”他擔心地皺着眉,不知怎麽是好。
“三位來我們研究院,是想?”身邊突然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三人一驚,同時擡頭看去,卻見一個帶着金絲眼鏡,穿着白大褂的年輕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們身邊。
他好似看穿了他們的心思,和藹地笑了幾聲,“你們不要害怕,我剛才正好路過大門這邊,聽到有人在外面說話就出來了。”他向梅珊伸出手,“你好,我是‘蓮簾’的院長。”
梅珊一聽到“院長”二字,摸了摸田玫的腦袋後,便連忙握住面前男人的手,“你好你好,我今天過來是想問問……”她轉頭看了眼田玫,不再猶豫地問道:“我女兒得了很奇怪的病,好像是腦子裏的,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辦法醫治?”
“哦?說來聽聽。”院長臉色凝重了些,湊近三人問道。
梅珊将田玫病的由來和表現仔仔細細地描述了一番,院長越聽,皺着的眉頭便越緊,等她說完,院長啧了一聲,說道:“心智保持在六歲,這倒是稀奇……能不能讓我看看您女兒的腦袋?”
“當然可以!”梅珊說着,扶着田玫走到他面前。
院長說是要檢查她的腦袋,實際卻是捧着她的臉,細細觀察着她的眼睛,一邊觀察,一邊口中還喃喃說着些什麽。
“是了…就是你了……“
田玫不解,疑惑地問道:“先生您在說什麽?“
他咳了幾聲,直起身,朝着梅珊淡然地笑道:“您女兒的病,其實并不難治。”
梅珊和田明寶一聽這話,心中希望的火焰立刻就升了起來,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你們研究院可以治我女兒/姐姐的病?!”
他搖了搖頭,望向因強忍頭疼而皺着臉的田玫,輕輕笑出了聲。
“田玫的病,不多日便會自己恢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