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歲
六歲
830年6月15日，離喪屍大範圍出現還有不到十天。
東區，是東佳林國最為落後的一個分區，地域遼闊，卻土壤貧瘠，人口稀少。在這裏見不到碧綠的林木，也難見到各色鮮花，人們只能常年與風沙作伴，與枯草為侶。
生活在東區的人們，整日被陰霾籠罩，自己的短短一生好像一下就看到了頭，似乎沒有什麽生活的希望。但哪怕在灰暗的東區，也有着令人眼前一亮的美好事物。
田玫是東區遠近聞名的美人，有着不似東區人的白嫩皮膚和柔美臉龐，讓東區居民來講——簡直不像是從小被黃沙腌浸之後能夠擁有的！
她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沒能上學，而是每日在家門口賣花以補貼家用。說來也奇怪，東區的土壤如此貧瘠，而在田玫手下，卻依舊能生長出嬌豔欲滴的玫瑰花。
種花是田玫的愛好，能将自己的愛好作為工作也是一件幸事。她照料花朵，又每日從自己的院子裏摘起，擺在院門口買賣。東區人見慣了灰暗乏味的事物，便特別喜歡在自己下班的時候多繞上那麽一圈路，有錢的買上幾朵，沒錢的也會來田玫的花攤前賞賞花，也賞賞這少見的美人。
不過，大家願意支持田玫的生意，不只是出于她的鮮花好看，也不只是出于欣賞她的美貌，而還因為她的病症。
“那個小姑娘怎麽長得這麽好看的呢！只是這麽年輕，不上學在這裏賣花做什麽？”一位上了年紀的阿姨站在花攤的不遠處，瞧着田玫嘆道。
“哎呦！”結伴的阿姨驚呼一聲，湊在她旁邊悄聲道，“你剛回來我們東區不久，你不知道！你別看那小姑娘人生的好看，正值青春年華，人家的心裏年齡啊，據說只有六歲！”
“呀！怎麽會這樣的？”
“她那酗|酒的爹啦，在那小姑娘六歲的時候打了她一頓，給她打出病了……”
從此，田玫的心理年齡，便停留在了六歲。
“啊呀！哪會有這樣的爹……”阿姨不由自主地看向田玫，她剛賣出了幾朵花，收了錢高興地笑着。
笑得那麽天真開朗，真不敢相信這姑娘以前還受過這種罪。
“噶可憐的……”阿姨捂着胸口，心疼地說着。忽然她将雙拳攥得狠緊，毅然走到田玫的花攤前，将自己買菜用的五顆銅珠拍在桌上，大聲道：“小姑娘！我買你幾枝花！”
田玫低頭看了看那些銅珠，有些為難地說道：“阿姨對不起，你這五顆銅珠太多了，我就剩下半桌花了，你買這麽些花的話，給我三顆就好。”
“三顆銅珠？！”那阿姨左右掃視着這花桌，半邊上還放着滿當當的玫瑰，還都是新鮮的紅玫瑰，這要是放在別的地區，少說要一顆銀珠！
要知道一顆銀珠抵得上一百銅珠，可供一家子人吃一周了！到底該說是貨幣在東區太不值錢了，還是該說這善良的小姑娘報價太心軟了呢？
她嘆出一口氣，豪爽地道：“你這些花，我全要了！錢你也收着，這些花值得上這個價錢！”說罷，她将銅珠往田玫手上一塞，攬着花邊走。
田玫看着她怔了怔，随即咧開嘴笑了起來，“那只好謝謝你啦！阿姨！”
她看到田玫這模樣，只覺得心酸，連忙抱着花同另一個阿姨離開了。無論是田玫的談吐，舉止或眼神，都讓她清楚地知道，這個小姑娘正承受着一個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苦難。
玫瑰花都賣完了，田玫今天的任務便結束了，她細細數着小匣子裏的幾顆銅珠子，這都是她今天辛苦賺的錢。
“一、二……二十九！”她将小匣子合上，高興地舉過頭頂，喃喃着，“剛剛偷偷還回去了那個阿姨兩顆…哇！那今天掙得好多呀，拿回去給媽媽看看！”
她迅速收起了可折疊的小木桌，搬到院子內放着，然後興沖沖地打開了屋門。一個女人正坐在正對着門口的椅子上，手中木針交錯，正織着一條紅色的圍巾。
她一見到田玫過來，臉上便是抑制不住的溫柔笑意，放下毛線和織了一半的圍巾，問道：“怎麽回來啦，在外面呆了這麽久，累了？”
“不累的！媽媽。”田玫蹲下身，伏在她的腿上，将小匣子舉過頭頂展示道：“看！這是我今天掙的錢。”
田玫的媽媽名喚梅珊，因腰上帶有舊傷，支撐不住尋常的勞作，便辭了廠裏的工作，在家中接些針織的手工活糊口，也好看護田玫。
“呀！這麽厲害呀！”梅珊望着小匣子，贊不絕口，撫着她的頭道，“那你可要好好收着這錢，這可是你辛苦賺來的。”
“嘿嘿，這可夠我們三個人吃個好幾天了！”田玫站起身，叉腰驕傲道。
所謂三個人，除了她們兩人，還有田玫的弟弟，梅珊最小的兒子——田明寶。他現在不過十五歲，正值上學的年紀，和姐姐田玫不同，他的身體心理都很健康，便被梅珊督促着要好好讀書。
梅珊想起了田明寶，擡頭看了眼時鐘，“你弟弟快下學回來了，一起去門口接他？”
“好啊！”田玫攙起梅珊，往門口走去。
果然，待她們剛走到院門口時，不遠處一個拎着藍色舊書包的少年，正踏着自行車朝她們疾行而來。
“姐姐——媽媽——”離家還有一段距離，田明寶便按耐不住地給她們打起招呼，一邊甩着手中的書包，一邊将腳下的輪子蹬得飛快，“我今天語文考試，被老師點名表揚了哦！”
田玫和梅珊齊齊朝他豎起大拇指，看得他心裏還有點虛虛的。
點名表揚不假，只是在念到他的名字時，本人卻不在場罷了。田明寶很聰明，學校裏的知識是一點就通，一學就會，他也因此學會了偷懶、溜|課，甚至是逃|學。
但田明寶之所以逃|學，是有着自己的正當理由的。為了補貼家用，他逃|學去網吧打游戲，當陪練，也因此掙了不少的錢，全都偷偷放進了梅珊存錢的小匣子裏。反正多了少了梅珊都不知道，他幹這事便有了一段時日。
只是今天時運不濟，偏偏被老師點了名，這表揚便搖身一變成了批評。田明寶本來還擔心學校的老師會把這件事告訴媽媽的，但看這樣，好像她并不知道，便放了心。
畢竟偷偷逃學只為了賺錢這事，他無論如何都不想讓媽媽知道。
“媽，姐姐。”小自行車在二人面前穩穩停下，田明寶問了好，便随二人一起進了院子。
他剛想進房屋，突然想到了什麽，不由得警惕起來，問道：“田應材…他在家嗎？”
聽到這個名字，梅珊的臉色也突然沉了下來，“沒呢，還在外面喝酒吧應該……”說罷，她轉身進了房子。
田玫和田明寶的哥哥——田應材，是梅珊的大兒子，雖和田玫她們是兄弟姐妹，卻是一點都不相像。田玫他們随了梅珊，性格溫和善良，而田應材卻是像他的那個酗|酒父親，不僅學了那人渣的臭脾氣，還學來了那愛喝酒的毛病。
每次只要田應材在家，總要惹出一些不愉快，田明寶更是從小就看他不順眼，巴不得和他分居兩地。
但家裏沒錢，東區也沒法給田家人分出兩間屋子，這便是萬萬做不到的事情，他也沒法強求，只好每日忍受。
田玫拉了拉他的衣角，溫柔地笑道：“不要怕啦，我和媽媽都在，哥哥不會罵我們的……”
他苦笑着拍拍她的手，“姐，我沒事……”說罷，他拉着田玫的手，進了屋子。田明寶将書包往桌上一扔，編了要找紙筆寫作業的借口，轉身進了卧室，将今天當游戲陪玩賺來的錢放進了梅珊藏錢的小匣子裏。
做完這事，他便随手拿了一些紙筆，回到兼做廚房和雜物間的客廳。“媽！今晚吃什麽呀？”田明寶說着，從書包裏掏出作業本唰唰地寫着。
“煎雞蛋和清水白菜，愛吃嗎？”梅珊一邊在竈臺前忙活，一邊聽着收音機裏的新聞。
田玫戳了戳他的舊書包，藍色的表皮外沾了許多鉛筆的劃痕，甚至還有幾個破洞，露出裏面白色的內芯。她皺着眉頭看着，突然靈光一閃，興奮地掏出她的儲錢匣子來，給他展示。
銅黃和銀白的珠子鋪了個底，圓溜溜地在木匣子裏滾來滾去，那聲音真是好聽極了。
“你的書包都用了這麽久了，我給你買個新的吧？”她睜着一雙水汪的大眼睛，一臉期待地問道。
“不要！”田明寶立馬将書包抱在懷裏，扭身拒絕道，“這書包跟了我好久了，有感情了！”
田玫失望地嘟起嘴，“好吧……”
“你姐姐想給你買東西還不好？”梅珊笑道，忽然聽收音機裏滋滋響了一陣，原本正在播報的晚間新聞頓時變成了什麽緊急通知。
“近期流感病毒高發，請居民做好應急措施，儲備好必需的糧食，盡量減少外出……”收音機內傳來莊重的女聲，似乎是在播報一個預防流感的消息。
田玫有些疑惑不解，“流感病毒高發，為什麽要儲備糧食啊？”
梅珊将三顆煎蛋盛到盤子裏，“他們總喜歡把事情說大的，也是讓我們更加警惕一些。”
“就跟我們班主任總喜歡說：‘我們班的進度比別的班慢好多了！’一樣。”田明寶搖晃着腦袋，繪聲繪色地模仿道。
田玫恍然大悟。
梅珊将白菜葉下了鍋，蓋上鍋蓋，手頭可以閑下來一會兒，便坐到兩個孩子旁邊，笑道：“不過啊，總是要做些防範措施才好。明天想不想和我一起去趟超市？”
兩人的眼睛登時就亮了起來，“哪裏的超市？中心區的嗎？！”
“也不是不可以……”梅珊說着，頗有些驕傲地叉着手，“我最近賺的錢不少，夠我們小小揮霍一下了。”
中心區是東佳林國最繁華的地段，東區與之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田玫田明寶他們沒怎麽去過中心區，更別提逛過那裏的超市。他們只聽說那與東區僅有的小賣部是大不相同，那裏的商品應有盡有，大大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所以他們對中心區的超市有着這麽強烈的憧憬，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二人高呼萬歲，驚喜的歡呼聲幾乎要掀翻了屋頂。
中心區某家不知名的研究所內，一個通體由鋼化玻璃制成的牢籠內，三只衣着破爛，膚色蒼白，沾染血污的人形生物正呆愣地游蕩。
這個牢籠過小，使得它們沒走多久便會一頭撞上玻璃，又因長時間沒有聞到活人味道，對饑餓的忍耐和碰壁帶來的痛苦使得它們發狂。三只生物扒着光滑的玻璃牆，發出沉悶的低吼聲。
一名身穿着白大褂的男子看着這三只生物的醜态，皺着眉，啧啧搖頭，“簡直是讓我失望透頂了…你說，這三只東西，可以成為我心中的完美生物嗎？”
他這話是對着身邊的小助理問的，那小助理擔心、害怕，瑟瑟發抖。他擔心男子會遷怒于自己，害怕自己說不出讓男子滿意的答案，只好回答得阿谀奉承些。
“只要院長您悉心調|教，哪怕是再低等的劣屍也會成為優屍的。”他低着頭回答着，心想只要話說得好聽，總不可能再遷怒于我吧？
被稱為院長的男人冷笑一聲，“所謂劣屍，劣屍，就是哪怕成為喪屍之後也還是劣質愚昧的那群人，你覺得我會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悉心調|教？”
小助理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躬下身附和道：“不會！他們不值得！”
院長抓住小助理的頭發，來回搖蕩，拽得他呲牙咧嘴，“為什麽五天過去了，還是沒有一點好消息，我預料的35只呢？！數據會騙我的嗎？！”
小助理有苦說不出，只好任由他發火，幸好一個同樣身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員拿着小冊子跑了過來，解救了他一命。
“院長院長！找到了一些！”研究人員将小冊子送到院長面前，解釋道，“中心區裏有一位，西區有三位，還有東區！”
“哪一位是最有可能的？！”院長直截了當地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西區那位治愈型可以達到第二名的水準，東區有無痛型等等，但最有可能成為優屍的，還得是中心區裏的那位。”她解說道。
“好！我親自管教中心區的”院長臉上現出了少見的發自內心的笑容，他拍了拍小助理的肩膀，“小徐啊，東區就交給你了，知道該怎麽做吧？”
小徐捂着還在隐隐作痛的腦袋，應道：“知道…了解背景，放出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