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鐘顏消失的這些年, 可晴時常會胸悶,去醫院檢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時間久了, 她也不再當回事, 橫豎只是悶, 也不是疼,沒到無法忍受的地步。況且随着時間的流逝, 胸悶發作的越來越不頻繁, 原本隔三差五就要發作一次, 後來三五個月也發作不了幾回。
鐘顏消失的第15年, 可晴的胸悶已經成了一年才發作一回,她開始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
最初兩年,做的夢太碎片, 她根本無法拼湊出夢的內容, 只是每次夢醒都有種空落落的感覺,想哭,但又不明白有什麽好哭的?
後來,碎片漸漸連接, 她從那支離破碎中漸漸窺得了一點內容。再後來碎片越來越多,成片連接, 她知道的也越來越多。她不知道那誰夢,還是曾經發生過的真實,她只知道, 那些夢境碎片非常熟悉,熟悉的就如同她曾置身其中真真切切的參與過。
她夢到她剛出道沒多久, 參加綜藝,初遇舞臺上的素人鐘顏, 鐘顏穿着層層疊疊的LO裙,和其他素人的軟萌可愛不同,鐘顏溫柔的就像雲絮水流,只看一眼就深深吸引了她。
她對一見鐘情從來是不屑一顧的,也一直認為所謂的一見鐘情不過就是見色起意。
可那一刻她确信自己的确一見鐘情了,也的确是見色起意,那樣溫柔如水的絕色美人,不心動才不正常。
她聽到有嘉賓在誇贊素人的LO裙漂亮,她也跟着附和誇贊,其他素人的LO裙漂不漂亮她不知道,鐘顏的是真的漂亮。其實也不是裙子漂亮,鐘顏這樣的顏值,就算披條床單都是美的。
夢醒後,她第一件事就是翻出鐘顏只在她面前穿過一次的那條女仆LO裙。
這裙子不能說和綜藝裏的一模一樣,卻十分相似,當時鐘顏只有一個白天的時間準備,能準備出這麽相似的裙子已經很不錯了。
所以鐘顏當初為什麽費盡心思找到這樣一條LO裙穿給她看?
當初她以為鐘顏變态,以為鐘顏故意演女仆和主人的游戲想勾引她,難道鐘顏其實只是想喚起她的記憶?或者就算她想不起來,也希望能讓她對穿着同樣裙子的她寬容一些?
鐘顏難道只是想緩和關系,想跟她不要那麽劍拔弩張?
這個猜測讓可晴麻木的心久違的抽痛起來。
不,別難受,鐘顏難道沒張嘴嗎?有什麽不能直說嗎?為什麽要這麽拐彎抹角?別自己pua自己可晴,鐘顏就是居心叵測,就是想拿你完成任務,只不過失敗了而已。
Advertisement
可晴驅車去公司上班,等紅燈時,看到旁邊花壇的叢叢綠葉,突然覺得寡淡,隔窗輕輕一個指點,青色微光劃過,花壇霎時繁花盛放,連冬青都別扭地開出青白的小花。
可晴突然恍惚了,這一幕無論做多少遍都覺得似曾相識,可以往只是熟悉,這一刻卻有畫面在腦海閃過。
她仿佛看到了鐘顏頂着她只看過兩次的絕美臉龐,微笑着站在一片枯萎的田野,到處都是幹枯的荒草,遠處還有成片的光禿禿的樹林,鐘顏穿着羽絨服,厚厚的鴨絨填充着鼓起的衣料。
鐘顏緩緩張開雙臂,像是在迎接她,夢幻的青色流光從鐘顏懷中散開,眨眼便覆蓋了整片田野,只一瞬間,鋪天蓋地的薰衣草盛開,紫色的花朵穿越記憶,帶來陣陣芬芳。
好香,那是撲進整片花田才有的清香。
可她确定不管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從來沒去過薰衣草田。
滴滴。
鳴笛聲驚醒了可晴,可晴這才發覺綠燈亮了,她還堵在路口。
可晴啓動車子,鼻翼間依然是揮之不去的薰衣草香,真實的她不得不相信她真的去過那樣一片花田。
也許是假的呢?也許一切只是她的臆想,源于那個詭異的綜藝視頻,源于視頻裏本不該出現的穿着LO裝的鐘顏。
可晴努力回憶着幻象中的花田,憑借着細微的一點線索,篩選了數百處花田,一處處去,一處處排除,排除得越多,她越确信那真的只是幻覺,并不是真實的記憶。
然而沒等她徹底放松下來,她來到了一處幾乎一模一樣的薰衣草田。
真的是,幾乎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那薰衣草遠不及幻象中開得那樣繁盛。
可晴學着幻象中那樣展開雙臂,無數青色流光四散,花香瞬間濃醇,這下是真的一模一樣,毫無不同。
可晴聽到遠處賞玩的游客驚喜的喊叫聲,展開的雙臂緩緩收緊,眼眶脹熱的難受,有什麽想湧出來,卻什麽也沒有。
鐘顏消失的第18年,爸媽已經不指望她再結婚生子,老兩口自力更生,生下了小可雨。
鐘顏消失的第20年,小可雨會喊姐姐了。
鐘顏消失的第30年,小可雨跳級上了中學。
鐘顏消失的第40年,小可雨拿下雙學位博士,不需要繼承家業一樣成為世人矚目的優秀的人。
鐘顏消失的第45年,小可雨繼承家業,可晴退居二線。
鐘顏消失的第50年,祝小雅彌留之際,總是沒心沒肺只愛錢和女兒的女人,淚眼婆娑道:“我走了,還有誰能讓你說那些秘密?”
鐘顏消失的第52年,可晴每晚都做夢,夢裏已經不是碎片,而是成段成段的記憶,有今生,有前世,還有……前世的前世。
祝小雅說得沒錯,沒了祝小雅,她還能跟誰傾訴她的秘密?她還能跟誰說她好像錯了,好像都弄錯了?
她的前世并不是起點,她似乎還有一個前世的前世。
前世的前世,鐘顏沒有變成鐘顏的模樣,也沒有每天換殼子,除了頂替了鐘顏的身份,用的一直都是自己的容貌,也是自己的身體。
前世的前世,鐘顏以素人的身份參加綜藝,讓嘉賓猜真實職業,她在節目裏對鐘顏一見鐘情,當時卻不知道那是一見鐘情,只認為是投緣,下了節目她就讨要了鐘顏的聯系方式。
鐘顏對她一直若即若離,她冷了,鐘顏就靠近,她熱情了,鐘顏就退後。當時的她不懂,現在回想才明白,那是欲擒故縱,是引誘她泥足深陷的招數。
她上當了,陷了進去,她愛鐘顏愛到無法自拔,戀愛腦都不足以形容當時的智障。
鐘顏告訴她自己是穿越者,告訴她自己有任務,任務就是……她的心髒,她的命。
她居然感動鐘顏的坦誠,答應鐘顏安排好家裏,她就讓鐘顏完成任務。
她甚至還列出了臨死前要做的100件事,拉着鐘顏陪她一件件地做。
她列的事都是雞毛蒜皮,有早晨睜開眼就能看到心愛的人,有和心愛的人吃同一個甜筒,也有和心愛的人手挽手走在海邊。
那些臨終“遺願”都是短時間內就能完成的,就怕耽誤鐘顏的任務,當時唯一做不了的就是去網紅情侶打卡聖地看薰衣草。
那個季節,薰衣草不開花。
可她還是想去,就把這條列了上,等其他99項都做完了,她怕鐘顏誤會她拖延時間,就直接拉着鐘顏去了。
寒冬臘月,薰衣草自然是不開花的,沒有游客,連守田人都翹了班,只有她們兩個面對茫茫枯萎的田地。
那是鐘顏第一次用那種目光看着她,糾結的,隐忍的,還有些許憐惜。
那也是鐘顏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出超自然的能力。
治愈的流光,展開的雙臂,漫山遍野盛開的薰衣草。
打卡看花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鐘顏沖她展開的雙臂,就像在歡迎她的懷抱。
100件事做完了,她提前準備了止痛片,就怕剜心的時候太痛。
确實很痛,止痛片根本沒用,她痛得哭了出來,仗着自己要死了,緊緊摟着鐘顏,哭着喊着“痛”。
鐘顏掏進她胸口的手僵了下,她明明那麽痛,痛得渾身都抽搐了,卻察覺到了鐘顏那一刻的猶豫。
也許鐘顏也是有那麽一點點喜歡她的吧?
她當時胡亂想着,疼痛讓她沒辦法認真思考,她就是仗着快死了膽子也壯了,按着鐘顏的頭就親了下去。
親一親或許就沒那麽痛了。
我把命都給你了,只問你要一個吻不算過分吧?
可是還是好痛啊,四肢百骸每一根血管每一滴血都像是要被榨幹了似的,有什麽源源不斷湧向心髒,再被緊緊捏着心髒的手掠奪殆盡。
鐘顏掙紮着想推開她,她都要死了鐘顏連個吻都舍不得給她?她也說不清楚是不甘心,也或者是本能驅使,鐘顏越是掙紮她越是按得緊,她按着鐘顏的腦袋,甚至還咬破鐘顏的嘴唇。
有甜腥味在口中蔓延。
好痛,好難受,好像親一親真的能好受一點。
只是親好像又還不夠。
鐘顏啊,我死不要緊,可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再也見不到你。
她已經沒辦法思考,全憑本能行事,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鐘顏匍匐在她身下,臉色慘白,掏心的手已經拔了出來,手上幹結着褐紅的血跡。
她對鐘顏做了什麽?她都做了什麽?!
鐘顏眼角帶着淚痕,長發散亂,破碎的衣衫下是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麽的痕跡。
她按住自己的胸口,原本被剖開的胸口已經愈合,心髒劇烈地鼓噪在心窩,不僅完好無損,甚至比之前更強而有力。
怎麽會這樣?不是要我的命嗎?
她茫然地看着身下的鐘顏,想道歉又知道道歉根本沒用,想問一問這到底怎麽回事,又覺得這時候問這個太不是人。
她不知所措,甚至都忘了從鐘顏身上爬開,就那麽笨拙地顫抖着手想安撫地摸一摸鐘顏的頭,可指尖剛剛碰上,鐘顏突然咳出一口鮮血,沖她慘然一笑,說了一句她聽不懂的話:“這樣也好。”
“什麽這樣也好?”
她沒等來鐘顏的回答,鐘顏昏死了過去,她吓得魂不附體,胡亂套上衣服背着鐘顏去了醫院。
醫生說鐘顏非常虛弱,下了病危通知。
她不明白,只是被強迫而已,怎麽會虛弱的要死了呢?
可鐘顏就是要死了,那孱弱肉眼可見,好像一夜之間被她吸幹了所有的活氣。
醫生說,鐘顏內髒衰竭,不是一處衰竭,是所有的重要髒器全都衰竭,衰竭成這樣還在喘氣,已經是醫學奇跡,救是絕對救不回來了,神仙來了也救不回來。
醫生讓她做好鐘顏随時會死的準備。
這種時候她也顧不得做不做人,她攥着鐘顏的手淚流滿面,問鐘顏這到底怎麽回事?有沒有辦法可以救她?
鐘顏戴着氧氣罩,呼吸虛弱的幾乎沒有霧氣凝結在罩面。
鐘顏沒有回答她,只是擡起冰涼的指尖,輕輕撫摸了下她的發絲,那總是溫柔的美麗眼眸,透出的是肉眼可見的輕松。
明明都要死了,為什麽反而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為什麽呢鐘顏?
鐘顏的唇依稀動了動,她聽不到鐘顏說什麽,湊過去仔細分辨才勉強分辨出她的唇形。
鐘顏說:再親親我吧。
親……親她?
她不明白,明明從始至終都沒答應她的告白,從始至終她們都只是追求者與被追求者的關系,為什麽這種時候不怪她破壞了她的任務,反而還要她親吻她?
為什麽鐘顏?我都害死你了,你為什麽還要讓我親你?你回答我啊!
鐘顏沒有回答她,鐘顏說完那句就閉上了眼睛。
醫生宣布了鐘顏的死亡,鐘顏的家人要帶走鐘顏的屍體,她不準,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力氣,竟然能憑一己之力甩開了那麽多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只用了一個眨眼的時間,就從十幾樓的病房抱着鐘顏閃現到了醫院大門口。
她抱着鐘顏跌跌撞撞往家跑去,已經沒辦法思考,有什麽在四肢百骸瘋狂膨脹,她腦袋嗡鳴,太陽穴劇烈跳突着,她就要爆炸了!
她拼命忍耐着,她還沒帶鐘顏回家,她還不能死。可漸漸她忍不住了,眼前紅的綠的五顏六色,有溫熱的液體從鼻子裏流了下來,滿鼻腔的鐵鏽味,她踉跄地抱着鐘顏一頭栽在了地上。
冰冷的雨滴從天而降,落在臉上,無數雙腳圍了過來。她緊緊摟着鐘顏,看着頭頂的一顆顆腦袋,好像還聽到了救護車的聲音。她好像也吐了血,翻湧的氣血無限的膨脹,像是從鐘顏體內吸走的能量不滿意她的軀殼,瘋狂地沖撞着,想要破體而出。
好痛啊鐘顏,我好痛。
她摸索着想再親一親鐘顏,卻已經沒了力氣。
我就要死了嗎?
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