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陸夫人……”他指尖輕叩了下膝蓋,神色晦暗難明,“你這是要本相枉顧朝廷法紀?”
難道他有把朝廷法紀放在眼裏?朝中官員的前程性命都掌握在他手中,只要他一句話,好的能變成壞的,壞的也能變成好的。
“大人,我父親一向清正廉潔,根本不是貪財之人,他一定是被人誣陷的,求大人明察。”
蘇清妤始終不曾相信他父親會參與舞弊貪墨,她知道朝廷多黨派,他父親在朝中難免樹敵。
“陸夫人,證據确鑿,你父親也親口承認舞弊貪墨。”傅清玄看着依舊很有耐心的模樣,但實則已經有趕人的沖動,“看來你并不了解你那道貌岸然的父親。”
蘇清妤忘了自己此刻的處境,正色反駁:“不可能,我父親絕不可能做那樣的事。”
蘇清妤自小崇拜她父親,以她父親為傲,她無法容忍任何人貶低他。
他一個紊亂國政,頤指公卿的奸相又什麽資格指責她父親道貌岸然。
傅清玄輕笑搖了搖頭,對于一個不願接受現實的人,說再多道理也枉然,目光掃過她的身子,“陸夫人,我對你這副身子沒有一點興趣,這裏也不是秦樓楚館,不需要女人脫衣服伺候男人。把衣服穿上,從這屋子裏出去,別髒了這地方。”他用着溫柔無比的語氣說着讓人無比難堪的話語。
蘇清妤以為自己已經做足了被他羞辱的準備,不會再失态,可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就能夠做到的。
她臉色變得極度難看,她拼命地壓抑着不将心底情緒展露,顫抖着手将衣服一件件拾起,穿上,木然地理了理衣襟。
她站起身,扭頭往外走,然沒走幾步,胸口急起伏了幾下,終究沒忍住回過身,恨聲道:“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是誰曾讓妾身在此取悅大人,是誰在此撕了妾身的衣物?”
傅清玄眼眸掠過抹不易察覺的驚訝之色,随後輕慢道:“不過與陸夫人開個玩笑,你當真了?”
蘇清妤掩在袖中的手不覺收緊,“妾身只是愚笨無知的婦人,聽不懂玩笑還是真話,所以大人說的那些話,妾身當真了。”
說完這句話,蘇清妤無法再待下去,轉身朝門外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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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陸府時天已黑盡,剛回至自己的院子,蘇清妤就被陸老太太叫了過去。
陸老太太逼問她去了何處,蘇清妤騙她說自己去了閨友家中,陸老太太哪裏肯信,将她申饬一番,叮囑她莫與娘家相關的人接觸往來,又提醒她謹守婦道,以夫為天等等,蘇清妤聽得不耐煩,但仍舊乖巧聽訓。
她知道陸老太太不喜歡她,她嫁進陸家多年并未給他家延續香火,以至于陸老太太每次看見她,臉上都不覺流露出怨色,那時候有娘家人撐腰,蘇清妤尚能淡然置之。
記得早些年,陸老太太見她肚子沒動靜,便與她商議給她丈夫納妾一事,蘇清妤不喜丈夫納妾,又不好當面拒絕陸老太太,便将此事告訴她父親,蘇邕愛女心切,次日一下朝後便把陸文旻叫到他跟前斥責一番。陸文旻回去後應該與陸老太太說了什麽,自此陸老太太便不再與她提及納妾一事,只想盡辦法給她們夫妻二人找偏方,請大夫,拜神佛,最終都勞而無功。
蘇清妤從陸老太太那邊出來,回到院子,沒看到陸文旻,問底下的人,說他不曾歸來。
蘇清妤沒多想,叫人擡了熱水過來給她沐浴,當她伸手準備褪衣時,腦海中無法避免地想起今日被傅清玄羞辱一事,臉一燒,心中甚是懊悔。
她腦子糊塗了,傅清玄本就厭惡她,她竟然還上門喊冤,求他放過她的父親。若換作是她的妹妹蘇迎雪倒是有可能讓他顧念舊情,畢竟年少時他那麽喜歡她的妹妹,她曾親眼看到傅清玄收下蘇迎雪的香囊,臉上還露出害羞腼腆的神色,她方才應該在他面前提蘇迎雪。
* * *
盡管陸老太太叮囑她安分待在家中,但第二日,蘇清妤還是帶着元冬悄然出了門。
午後陽光甚是猛烈,坐在轎子裏,蘇清妤感到有些悶熱心煩,她挑開窗帷,熱浪湧來,又見街上車馬骈阗,心中更添煩悶,就放下了窗帷閉目養神。
昨夜陸文旻歸來後怕吵到她,宿在書房,蘇清妤一早醒來才從丫鬟口中得知,但那時陸文旻已經上朝去了。陸老太太得知此事,又把她叫去訓了一頓,道她未盡到妻子職責。蘇清妤知道陸老太太純粹是找她的茬,懶得放在心上。
行了大半個時辰,蘇清妤才來到刑部牢獄門前,見到守門的獄官,求他通融一二。
一聽說是探視蘇邕的,那獄官立即變了臉色,連連擺手趕人,“此案關系重大,任何人皆不得探監。”言罷又打量了眼蘇清妤,“如今但凡與蘇邕有關系的人巴不得趕緊劃清界限,夫人是他的什麽人?竟然不怕死地往前湊。”
蘇清妤沒有說明自己的身份,環顧四周,見無人,示意了眼元冬,元冬便将身上帶來的所有銀錢統統遞給他。
蘇清妤小聲懇求道:“小小心意,還請官爺通融一下。”
獄官見了銀錢,雖心動卻不敢貿然接受,“這位夫人,不是我不想放你進去,實在是不能,且我們的堂官大人正在裏面審訊犯人,若被他知曉我收了你的賄賂,我的飯碗就要丢了。夫人,走吧,別再來了。”
蘇清妤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忽見牢獄裏面走出一威風淩淩的官爺,穿着緋袍,套着孔雀補服,應該是三品的官員。
蘇清妤想着禦官方才提到的堂官大人,估摸着面前的男人便是刑部尚書周泰岳。她記得周泰岳與她父親是同年,父親曾提起過他,說他老奸巨猾,喜歡谄媚上方,言語間頗有不屑,他們二人應該是勢不兩立的。
蘇清妤心咯噔一下,轉身欲離去,卻被周泰岳叫住:“且慢。”
蘇清妤回過身,只覺得周泰岳打量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
“這位夫人來此作甚?”他問,面沖着蘇清妤,目光卻瞥向一旁的獄官,姿态有些拿大。
不等蘇清妤回答,獄官便搶着替她回:“這位夫人是來探視蘇大人的,但小的已經叫她走了。”
周泰岳冷笑一聲,“自作主張。”他目光轉向蘇清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唇邊勾起抹讓人捉摸不透的淺笑,“既是探視蘇大人的,便讓她進去吧。”
不止蘇清妤,連獄官都吃驚不已,這位堂官大人平日裏一向趾高氣揚,從不拿正眼瞧人的,為何今日卻對一陌生女子好聲好氣?還不問清她是誰,便讓她進去探視犯人。
蘇清妤不知這周泰岳安得什麽心,見父心切,她此刻也顧不得多加揣測,随着獄官進了牢獄。
牢中陰森可怖,臭氣熏人,蘇清妤随着獄官一路往裏,t內心也逐漸變得沉重。
“便是這了。”獄官停下步伐,回頭與蘇清妤道。
當蘇清妤看到自己的父親戴着枷索,穿着囚衣,蓬頭垢面,狼狽地昏卧在亂草之中,心中一恸,眼淚紛紛墜下。“父親。”她哽咽地喚道。
原來是女兒。獄官問言驚訝地看了眼她一眼,卻未說什麽。
聽到熟悉的聲音,蘇邕睜開雙眸,恍惚片刻方看清來人,他掙紮着爬起,倚着木欄。
蘇清妤雙手不覺抓住木欄,急聲道:“父親,你沒事吧?”
“你怎麽來了?既嫁出去,你便已經不是我蘇家的人了,趕緊走。”蘇邕聲音虛弱,卻充滿着不容反抗的威嚴。
蘇清妤知父親怕自己受到牽連,才對她疾言厲色,內心愈發哀痛,心中有無數的話,卻礙于獄官在,不好張口。
獄官機敏,笑了笑道:“夫人有話快說,莫要待太久。”說着就默默地退出去。
蘇清妤等那獄官走遠後,方啓口:“父親,女兒不孝,今日方來見您。”
蘇邕衣服完好,身上未見有明顯傷勢,應是不曾受過刑,只是臉上難掩蒼老之态,沒了以往的精神氣貌,蘇清妤看着甚是心疼。
蘇邕語氣緩和,嘆氣:“傻女兒。”
一句“傻女兒”舐犢情深,令蘇清妤再次淚如雨下,“父親,您一向教導我們行事光明磊落,不可貪利忘義,您不也是一直這麽要求自己的麽?女兒相信您絕對不會做出舞弊貪墨的事來,您可是有什麽冤屈?”
蘇邕默然,蒼蠅在面前嗡嗡亂飛,他擡起戴着手铐的手揮趕,而後苦笑:“為父一念之差,害苦你們,今後你便當沒有我這父親,好好與你夫君過好日子吧。至于你母親還有妹妹那邊,還請他在能力之內照拂一二,也不枉我們翁婿一場。”
蘇清妤搖了搖頭,不信他所言,哀恸道:“父親,可是您的政敵陷害于您,又或者是傅清玄故意整治您?”
蘇邕變了臉:“你只是一介女子,不可妄言朝堂之事。是誰與你說這些事的?”
蘇清妤見父親發怒,只能老實回答:“女兒也是猜測。”
“胡鬧。”蘇邕沉聲道,“先不說政敵的事,傅首相并不是以公謀私之人,你斷不可再胡說,免得惹禍上身,還有他的名諱不是你能叫的。”
蘇清妤只當他畏懼傅清玄的權勢,唯唯諾諾道:“女兒知曉了。”
“既知曉,便離去吧,以後不要再來了。”蘇邕深深地望了自己的女兒一眼,眼裏有着不舍,狠着心別開目光,“為父犯了過錯,理應受此懲處。你斷不可再去生事,切記。”
蘇清妤失魂落魄地出了監獄,乘坐着轎子一路行至大街上,她心中卻仍在思考着她父親最後留給她的那句話。
不知是不是多想,她總覺得他父親說那句話的神情與語氣似乎有些難言之隐,這讓她懷疑其中還有不為人知的事情。
“小姐,那不是姑爺麽?”
元冬突然出聲打斷了蘇清妤的思緒。
蘇清妤扭頭看向元冬,她的頭往窗外伸出些許,嘴裏“咦”的一聲,“姑爺這是剛從胭脂鋪子裏出來啊,小姐,姑爺這是要給您買胭脂麽?”
從蘇清妤這角度,能看見柳樹下停着陸文旻的轎子,他正準備上轎子,并未注意到她們在他後頭。
蘇清妤聽了元冬的話,心中略感疑惑,陸文旻已經多年不曾送她胭脂首飾等物,更遑論在這種時候送她東西?
“姑爺走了,小姐,可要趕上去?”元冬道。
蘇清妤略一思索,淡淡道:“就在後面跟着,別讓他知曉。”
蘇清妤的轎子随陸文旻穿過一雕龍畫鳳的彩繪牌樓,跨過一座白石拱橋,綠柳垂絲,一排排繡閣朱樓掩映其中,閣樓中隐隐約約透出鬓影衣香,時近傍晚,霞光豔麗,令人如墜幻境。
蘇清妤挑開窗帷,看着眼前景象,臉色漸漸變得難看,她雖未踏足過這種地方,但也知這是京都權貴官員們最喜歡來的尋歡場所。
陸文旻的轎子停在一華麗高峨的朱樓前,他下轎子後立刻有一清秀的侍女将他迎入。
蘇清妤待他入內後,方下轎子。
“小姐,這地方我們不能進吧?”元冬皺着眉頭看着那座朱樓上方的牌額,上面書寫着“紅苑”兩個大字,裏面隐隐傳出絲竹管弦,鼻尖漾着胭脂水粉的香氣,這一切都令她這一向循規蹈矩的小丫鬟心生不安。
“為何不能呢?”
蘇清妤偏頭看了她一眼,臉色并沒有像元冬想的那般悲怨凄苦,反而異常平靜。元冬微愕,待她回過神,蘇清妤已經快走到紅苑門口
先前把陸文旻引進去的清秀侍女攔住她們去路,她臉色古怪地打量了眼蘇清妤,而後似笑非笑地道:“這位夫人可知這是何所在?本苑禁止女子入內。”
換做往常,這種尋歡場所蘇清妤是絕不肯進的,但此刻她莫名地有種無畏無懼的勇氣。她想她是瘋了,但她不想再壓抑自己。
她無視那侍女陰陽怪氣的模樣,反而朝着她粲然一笑,“知道。我的夫君在裏面,哦,就是你方才引進的那位。他母親病重,想見他一面,我是受命而來。”
侍女心中有些犯怵,她婆婆病重她還笑得這般明媚?猶豫片刻,她怕鬧出事來,便領蘇清妤進去了。
兩人行至長廊,迎面撞上一穿着玄色勁裝的男子,蘇清妤一眼便認出他是傅清玄的随從。
兩人打了個照面,吳峰看到蘇清妤有些吃驚,不覺問了句:“陸夫人怎麽來了?你是來找我家大人麽?”
蘇清妤這才知曉傅清玄竟然也在此。男人來這裏除了尋歡作樂,還能做什麽?心中不覺冷笑,男人都是一個樣,哪怕傅清玄這類人也終不能免俗。
吳峰見蘇清妤冷笑,臉上露出茫然之色,這時侍女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臉上的茫然轉為尴尬,他看了眼蘇清妤,随後看向那侍女:“你先去做你的事吧。”
那侍女機靈,沒說什麽,點頭離去。
“我不是來找你們大人的。”盡管知曉那侍女已然向他說明一切,蘇清妤仍舊開口強調了一遍。
吳峰自知說錯話,斟酌過後,問:“陸夫人要見我家大人麽?”吳峰并不清楚她與傅清玄的關系,但他卻下意識地問了句,盡管已經知曉她是來尋她夫君的。
這人聽不懂人話?蘇清妤黛眉微蹙,本想拒絕,但一張嘴,不知怎的卻變成了:“他現在方便見我麽?”蘇清妤眸中浮起抹耐人尋味之色。
吳峰呼吸一滞,她和他家大人果然算不得清白,他略一沉吟,做下判斷:“應該方便。夫人且随我來。”
蘇清妤沒注意到他把“陸”字省去,腳步滞了下後,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至于陸文旻卻被她抛至了腦後。元冬內心驚愕,卻不好多嘴,快步追上去。
吳峰把蘇清妤帶到雅室門前,讓她在外頭等候,随後進屋禀報。
沒多久,香風拂來,一打扮得花枝招展,袅袅娉婷的粉面佳人從屋裏頭走出來,一雙妩媚多情的眼眸看到蘇清妤先是露出些許不滿,而後又好奇地上下打量她一番,最終紅唇撇出抹得意的神色,扭着腰肢款款離去。
不知出于什麽原因,蘇清妤也不由打量那女子一番,但畢竟受束于禮節,不好像那女子一般明目張膽地看。
這般風情萬種的女子連她看了也忍不住心間一顫,男人又如何不被她勾得神魂颠倒?
“夫人請進。”
吳峰的聲音傳來,打斷她的思緒,蘇清妤壓下那突然升起的莫名煩躁,緩步跨過門檻。
蘇清妤以為會看到一個沉迷于溫柔鄉裏的傅清玄,然而事實卻是,男人衣衫整潔,輕裘緩帶地安坐于榻上品茗,讓人懷疑,他只是來辦正經事的。
當與那雙溫潤柔和的雙眸對視上的一瞬,蘇清妤立刻清醒過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她的丈夫就在這裏,有可能還在和別的女人耳鬓厮磨,濃情蜜意,而她不去捉奸,反倒聽了吳峰一句話後,就鬼迷心竅一般不顧及自己有夫之婦的身份來見其他的男人。
她當真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