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46
Chapter46
窗外暴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雷硯在打電話的時候, 能明顯感覺得到斯棠落在自己身上的炙熱視線,可他卻像是絲毫沒察覺一般,只是盯着手裏那兩張彩色打印紙,仔細認真地和電話對面的人說着什麽。
良久雷硯挂斷電話, 毫無征兆一扭頭, 果然就見斯棠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然而斯棠接下來的反應卻有些奇怪和耐人尋味——在和雷硯四目相對的一剎,不知是心虛還是其他, 她先是瞬間移開了目光, 随即又像是反應過來“此地無銀三百兩”一樣, 繼而重新轉回來頭, 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而雷硯從始至終一言未發, 就那麽目不轉睛地回視着她, 把手機重新塞回了褲兜裏。像是絲毫沒察覺出什麽不對勁似的, 自然問道,“一會兒錢老爺子就到了, 你要不要回卧室換一身衣服?”
斯棠先是愣了一下, 似乎是沒想到會聽見這麽一句簡單的話,她還以為……以為什麽?以為他至少會開口質問自己為什麽要撒謊騙他沒認出來那次開車跟蹤他們的人是誰。是他沒發現嗎?斯棠端詳着雷硯幽深漆黑卻平靜無波的一雙眼珠,知道答案并不是如此。
他肯定知道了,只是假裝不知道而已。
所以呢, 他終于對她感到失望了嗎?斯棠心想。
兩人一動不動的對視着, 斯棠心底陡然再次生出一種幾近扭曲的快意來。許久對着雷硯笑了笑,溫和回道, “當然。穿成這樣見長輩總歸不合适。”
說完她轉身往外走, 卻聽身後雷硯似乎裹了些隐秘怒意的聲音, “等等。”
盡管斯棠的身高對比很大一部分女生來說實在高挑很多,可雷硯的大衣穿在她身上依然太大了。斯棠聞言不由自主地頓住腳, 垂在大衣袖口裏的兩手緊緊地攥着。她聽到身後雷硯一步步走近的聲音,嘭!嘭!心髒一下下撞擊咽喉,好像只要她開口應一聲他它就有可能直接從嘴裏蹦出來。胸腔痙攣不已,那一陣一陣的悶痛刺激着她渾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經。
斯棠知道自己終于要聽到自己“想要”聽到的話了,她應該覺得高興的,卻不知為何心間在這一刻而瘀堵得厲害。她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房門一動不動,直到那道高大的身影擋到了自己面前。
然而讓斯棠意外的是,雷硯并沒開口對她說什麽。只是怕碰到她身上的傷口似的,微微彎腰拽住她一截空蕩的袖口将她拽回床邊,然後一言不發地脫了她身上不合時宜的大衣,緊接着兩手捏住她渾身上下唯一一件他的那件長袖T恤下擺就要給她兜頭脫下來,卻被斯棠反應極快的一把按住了手。
兩人僵持許久,斯棠終于擡起頭看向雷硯,後者一雙眼定定回視着她,帶着斯棠毫不意外的冰冷——她知道,那是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失望到極限的情感投遞。
雷硯瞥一眼她緊按着自己的雙手,又看斯棠同樣瞧不出神色的眼睛,面無表情道,“昨天醫生跟我說,你身上的傷每天換一次藥會好得快一些,如果不怕麻煩,早晚各換一次基本到第四天會連痂印都看不到。”
當年在國外兩人在一起的那一年,雖然真正朝夕相處的日子不過兩個月,但以那段時間他和她每晚貼在一起睡覺的情況來看,當時她是沒有如此自虐的“愛好”的。所以昨晚他給她搽好藥包紮完,看着她半昏迷狀态熟睡的一張臉,仔細回想了下兩人重逢後她這奇怪“癖好”發生的前前後後,終于确定下來一件事——她這樣的反常反應有很大的機率是跟她父母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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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今天被好多人碰,我太髒了,必須要洗。”
——這是那天他把她從品酒會“綁”回來後,她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難道那天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也碰到了什麽關于她父母的事情嗎?
雷硯想不明白這些。
然而此時唯一能給他答案的人卻沒想着告訴他——因為她不信任他。就像她那天隐瞞自己其實已經看出來跟蹤他們的是誰一樣。
雷硯突然移開了和斯棠四目相對的一雙眼。
她不信任他。
雷硯越過斯棠頭頂,看着窗外暴雨如注,溢滿幹澀的喉嚨上下劇滑,像吞了上百個刀片一樣。
“……這事我昨天已經做過一次了,駕輕就熟。有我幫你總比你自己容易。”
雷硯幫斯棠上了藥,又重新在所有傷口上包紮了兩層薄薄的紗布。從頭到尾他目不斜視,即使是在搽她胸口上的那一大片擦傷時,他目光都不曾變過一點點。
……
回到卧室,斯棠去衣帽間裏挑了件長袖連衣裙,然而當她脫了身上的衣服站在全身鏡前,看着自己裹着一段段白色紗布的身子,想着方才雷硯給自己上藥的場景,垂在身側的指尖異常隐蔽地輕顫了顫。
斯棠進去卧室後便沒再出來,直到雷硯過來敲她的房門,告訴她錢岱到了。她一開門,迎面就見徐進推着眼眶通紅的錢岱過來。兩人視線在空氣中一碰而過,然後她幾步迎過去,彎腰殷切地撲進錢岱張開的雙臂裏。
那其實是非常溫馨且令人動容的一幕。
年過七旬的老人在看到自己這世上險遭不測的、唯一一個親人時,其悲恸之情可想而知。然而雷硯看着面前一坐一跪,互相擁抱安慰的兩人,那天在品酒會上第一次近距離看兩人相處的詭異不适感再次席卷而來。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始終跟在錢岱身後的那個名叫徐進的高壯男人,而後視線和對方不經意地一撞。後者似乎也是意外他會看他,但那意外僅僅只有千分之一秒的瞬間,随即對方和他禮貌地微一颔首,然後移開了目光。
錢岱抱着斯棠,哽咽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雷硯聽了半天,才囫囵湊出了個大概意思。
——你這丫頭的命怎麽就這麽苦。
良久,祖孫兩個終于記起此時此地,錢岱把斯棠從地板上扶起來,緊緊握着她的手,扭頭看立在一旁的雷硯,“小雷總,不不不,雷先生,這次還是多虧了你救了我們棠棠,我聽人說了,昨天那跳樓的女孩就是上次在S市用刀子傷了棠棠的那個。現在的小姑娘真的是……唉!要是我們棠棠真的出了什麽意外,我這半只腳已經進了棺材的老頭子下去了可怎麽和她外公交代啊!”
外公。
怎麽和她外公交代?
雷硯注意到錢岱的說法,有些奇怪。因為按照最通常習慣的說法,難道不該是“怎麽和她父母交代”嗎?
但他表面并沒顯現出來。
“錢老客氣了,”雷硯看了眼斯棠,隐晦道,“沒什麽謝不謝的,這是我應該做的。”
雷硯一句話落,在場三人眼神皆是一動。
雷硯卻像是毫無察覺一樣,自然道,“錢老這麽早過來,想必也沒來得及吃東西吧,我剛讓助理去買了早餐回來,要是不介意,不如一起吃一些?”
錢岱聞言卻長嘆口氣,輕搖了搖頭。
好半晌,他松開握着斯棠的手,轉過輪椅和雷硯面對面,正視着他道,“小斯總若是不介意,我想和你單獨談一談,可以嗎?”
雷硯本能地去看斯棠,後者也恰好看過來她。
兩兩四目相對,這次是他先移開了視線。
“當然。”
雷硯親自推着錢岱進了遠在房子另一頭的玻璃花房旁的那間晨光室,進去後他就把四周的百葉窗全部放了下來。隔音玻璃阻隔外界聲音,百葉窗阻隔外界視線,絲毫不用擔心兩人談話內容會被任何人知曉。
只是就在雷硯以為錢岱找他是想問他和斯棠之間究竟是什麽關系時,卻聽對方猝不及防一開口問道:“小雷總昨天去了芙蓉郡是嗎?”
“……”雷硯目光微微閃動,注視着錢岱道,“是。”
“所以你看到了那裏頭的樣子……棠棠是怎麽跟你說的?”
雷硯沒有說話。
雖然在他心裏,此時幾乎篤定了哪怕是這件事,斯棠八成也沒跟自己說實話,但本能地還是對錢岱有所保留。
後者看他沉默片刻,少頃嘆口氣道,“我就知道,以棠棠那丫頭的性格,肯定不會跟你說實話的。那她是怎麽和你說的?暖暖生病,情緒不好,然後有一天趁着沒人注意自己從三樓跳下來?”
雷硯:“……”
“……嚴格來說,她這樣說也沒錯。”錢岱身形太過瘦削,往後仰靠着時,幾乎整個人都陷進了輪椅背裏,此時他就那麽微微仰着頭,兩個渾濁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盯着雷硯,緩緩說道,“可是那天從三樓掉下來的其實不止暖暖一個人。”
雷硯全身肌肉緊繃到極致,他低着頭,直直回視着錢岱的一雙眼。
閃電劃破天際,窗外暴雨轟隆。
雷硯聽見錢岱一字一句道:“沒錯,還有棠棠。”
“暖暖親自抱着她跳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