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41
Chapter41
一場球斯棠贏了朱慶國三杆, 雷硯今天手感也不錯,但不知有意無意,最後還是輸了朱慶國一杆。打球結束,斯棠也沒着急跟朱慶國提及承諾的事, 只道她已經讓助理在附近的一家叫做“五湖四海”的餐廳訂了包廂, 請一行人去吃飯。
聽見那餐廳名字,雷硯便清楚今天這場球斯棠着實是打了個“有準備的仗”。
朱慶國臉上看着倒并未因為輸球而不悅, 聞言把手裏的球杆丢給身邊的球童, 依舊笑呵呵的, “小斯總可是有心了, 那餐廳不提前個一兩天預定可不好有位置的, 我還真是小看斯總你了呀……”說完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吳總, 調侃似的對他指了指斯棠, 笑道,“在商場上殺伐果斷的魄力算什麽, 小斯總這未蔔先知的本事才叫人欽佩不是!”
吳總笑着附和兩句。
雷硯跟朱慶國打過幾次交道, 從面前兩人這一來一往的兩句話裏敏感地嗅出來點什麽,眉間不由皺了皺。
自朱慶國帶着斯棠來赴約那一刻,雷硯就明白今天原本要和對方談的那件事得擱置了。于公,此時他應該主動借口離開, 畢竟他和斯棠是兩家集團CEO, 今天又都是“有求于人”。剛才的球局兩方還能湊一塊玩一玩,可待會這飯局上要談的事可就不适合“共享”了。
而于私——朱慶國着實不是個省油的燈, 他實在是不放心讓斯棠一個人和他打交道。
正當雷硯琢磨着該用個什麽理由蹭上這場飯局時, 就聽朱慶國道, “雷總一起來吧!人多熱鬧點,你跟斯總年紀相仿又都年紀輕輕就當了家肯定有話聊的嘛, 不然就我跟老吳兩個老頭子,讓她一個女娃跟我們說什麽嘛!”
雖如此,雷硯倒沒急着搭腔,他視線一偏,看向斜對面的斯棠。後者目光也恰巧看過來,她神色如常地看着他淡笑了下,“雷總可願賞光?”
——有他這個外人在,斯棠要跟朱慶國談的入股信用社的事自然也不能開誠布公的聊了。按理說斯棠臉色不該好看的,然而雷硯發現這時自己很難從她臉上看出什麽,少頃只能回了個笑道,“……榮幸之至。”
……
那餐廳是個獨棟的三層小樓,開在這裏原本定位針對的人群就不是“普通大衆”,據說每天的魚類海鮮都是當日直接從馬來和印尼空運過來的。“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外觀設計就讓很大一部分人望而卻步了,更別提進去之後裏面甚至連大堂都沒有,只有以雙層隔音玻璃和形狀各異的綠植花卉而隔開的一個個看似“開放”實則“私密”的獨立空間——完全就是為了給人談生意方便而設的。
幾輛車子依序停在海鮮樓前的臺階下,門口的侍應生訓練有素的上前開門。身後一個經理模樣的中年男人略有些緊張地上前走到剛下車的朱慶國身邊,“朱、朱董,您要來怎麽沒提——”
朱慶國随意擺了擺手打斷經理的話,看着從後面那輛車子上剛下來的斯棠笑道,“我今天就是來跟斯總和雷總他們吃個便飯,你們忙你們的,不用在意我。”
“……”
Advertisement
經理聞言,臉上一瞬間閃過一種近似無奈的僵硬笑容——雖然他作為這家餐廳的執行經理每天見到的幾乎都是鏡市裏非富即貴的人物,但不論怎麽說,這都跟自家大老板一聲不響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不可同日而語,更何況今天……
因為視線在斯棠身上,朱慶國沒注意到經理臉上的欲言又止。不多時,後者恭恭敬敬地将四人送進了斯棠提前定訂好的一樓包廂裏。
助理保镖們都沒跟着,朱慶國進來後自然而然地落座到圓桌主位上。四人閑話家常沒幾分鐘,一排服務生就把提前準備好的熱湯熱菜端上了桌。
“還以為你們年輕人都會喜歡視野開闊點的樓上,沒想到斯總居然是訂了一樓位置。”朱慶國呷了口茶,拿着茶杯蓋的那只手往上指了指,好奇似的問,“小斯總以前來過這裏沒有,有沒有上去看過?三樓上面那露臺據說可招你們小年輕喜歡,這吳總也知道,我兒子和他兒子還有他們那幫朋友來這,就總喜歡去上面溜達溜達才走。”
“早聽聞‘五湖四海’的‘露臺熱’,之前過來那次匆匆忙忙的也沒來得及上去看看,”斯棠淡聲笑回,“待會兒吃完要是時間還早,朱董若是想上去消消食,我也可以陪着走走,順便見識一下。”
因為沒叫侍應生在,論資排輩四個人裏倒酒這事便只能是斯棠來,可當她說着話,正準備拿桌上的白酒瓶時,卻被坐在正對面的雷硯搶了先。他也沒看斯棠,動作無比自然的起身打開瓶蓋先給朱慶國把酒杯倒滿,然後是吳總和自己的,最後瓶口挨着斯棠面前的杯沿時,他手一頓,忽然想起來什麽,“後知後覺”道,“我記得上次在品酒會上看到斯總手臂上受了傷,也不知道好沒有,要是沒有醫生應該叮囑過不宜飲酒吧?”他笑着看看朱慶國再看看從頭到尾就跟個陪襯似的吳總,“既然今天都是我們自己人,那就都放松着來?”
方才在外面朱慶國一句“便飯”已經給今天這場飯局定了性,而看斯棠平靜的神色估摸也和自己一樣想明白了,今天他們兩人就是被朱慶國這老家夥給變相利用了——自始至終他就沒打算爽快的答複他們的事。
——雷硯手裏那塊地地理位置非常優越,在如今大家越來越重視生活品質的現在,開發成高級度假村是個極其合适的選擇,唯一問題就是目前土地屬性還是林業用地,而如果能變更為旅游用地,那将近三千畝地的價格至少能翻十幾倍——這不是一蹴而就能成的事,雷硯也知道,只是在這件事上前前後後他們已經搭進去小百萬,雖然今天來之前他就做好了把那錢當喂狗了的準備,但心裏難免還是不痛快。可即便如此,成年人的世界,也總不至真把關系鬧太僵。
好在那信用社目前還沒開始正式招股……雷硯輕飄飄瞥一眼斯棠,心念一轉,心裏已經有了新的打算。
聽見雷硯的話,朱慶國視線落到斯棠的手臂上,“受傷?”随後恍然“啊”了聲,“是哦是哦,那天品酒會我有事沒去,後來好像是聽人提起過,是當時在S市遇襲那件事吧?最後怎麽着來着?”他看着斯棠問,“據說傷你的還是個女孩子?”
斯棠目光不動聲色地從雷硯臉上移開,回視着朱慶國禮貌一笑,“都過去了,我這傷也好的差不多了,明天或者後天去拆線。”
朱慶國聞言臉上滿是長輩的擔憂和疼愛,他長嘆口氣道,“現在的小年輕啊……追星追的瘋魔,我兒子之前也談過幾個女朋友,最近那個啊,聽我家住家阿姨說兩人老在電話裏吵架,不為別的,就因為那姑娘也天天追在個戲子屁股後面跑。他們年輕人的事,咱們也插不上手,你讓他分手吧他不願意,不分吧又天天吵來吵去。你說這,這這……哎!也就是現在日子好過了,這要是擱以前我們年輕那時候——”
話題只要以“我們年輕那時候”打頭……朱慶國也有所有這個年紀的人的通病——沒完沒了。
酒過三巡,他對斯棠和雷硯兩人今天的正事只字不提,倒是拉着吳總一起,對自己以前的光輝事跡吹噓個不停,說着說着甚至又開始說到十幾年前和斯棠父親沈清河打的那兩場球。
“……我記得第二次是你父親和錢老爺子一起來的,你爸那人吧,雖說球技不怎麽樣,但說老實話,皮相是真的好,想我也沒比你爸大幾歲,可當我倆站一塊其他人都說看着歲數跟差兩輪似的……嘿,你說氣人不氣人。”
一旁的斯棠聽着并不答腔,只是淡淡陪着笑。
“……不過雖然都說長得好看的人十個有九個半都花心,可你爸對你媽媽那可真是死心塌地的,”朱慶國看着有了點醉意,但人其實還是清醒的。他手肘支在桌子上,點點斯棠道,“不過你媽媽也是紅顏薄命呀,年紀輕輕就去了。其實當年我去過你媽媽葬禮來的,只是當時你沒在,說是生病住院了,不過就算在你肯定也不記得了,那年你還小吧,五歲還是六歲來着?”
斯棠左手習慣性的要去轉右手小拇指上的戒指,可指尖碰到光禿禿的手指,才想到那東西早被自己摘掉了。她拇指在關節那重重掐了下,嘴邊淺挂着的笑意不動分毫,微微揚了揚下巴,回道,“六歲。”
“對!六歲。還小呢!所以那次一塊打球的好幾個老板都說再讓你爸爸再找個的嘛!反正你爸爸要人有人要錢有錢的,再找個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順便還能照顧你對不對?!可你爸爸哦,還真是個死腦筋,說什麽都不聽,連臉都黑了——最後要不是錢老爺子出來打圓場,後果可真夠你爸爸喝一壺的!
“也是可惜呀,那次打球沒多久你爸爸和錢老爺子坐的那輛——”
“朱董,”雷硯這時笑了笑,看着朱慶國的眼裏摻着一絲冷意,“已經過去這麽多年的事,咱就不提了吧。”
朱慶國聞言一拍腦袋,“哎呀哎呀你看我這,年紀大了就這樣,說起以前的事沒完沒了的,光撿着人不愛聽的說了,對不住對不住啊斯總,你別介意,可別跟我個老頭子計較!”
“您說哪的話,”斯棠直視着朱慶國的那雙眼,笑道,“過去這麽多年朱董還能記得我父親,我想他在天有靈,肯定也會很開心。”
雷硯看了眼時間,“我看時間也不早了,要不今天就到這,下次有機會我做東再聚?”
餘下三人并沒異議。
臨出包廂時,朱慶國因為醉意身子往斯棠那邊晃了一晃,被雷硯伸手扶了一把,“小心。”
朱慶國擺擺手,出去包廂時看到在外候着的經理他突然想起來什麽,往上指了指,“露臺這會兒幹淨?”意思是人多不多。
經理視線在幾人身上逡巡一圈,目光略微複雜地看着朱慶國和吳總道,“……今天露臺沒別人,兩個小公子包了場,帶着女朋友和幾個朋友在上頭玩,說是誰也不讓上去。”
“…………”
朱慶國聞言臉一下沉了,連剛才的三分醉意都醒了似的瞪着眼,“胡鬧!”
經理:“……”
可不是。
“既然不方便,那就下次再有機會了吧。”雷硯看了眼斯棠,假意解圍道。
另一邊的吳總雖然看起來臉色也不太好看,但許是太過了解兩家兒子是什麽德行,怕真上去對着斯棠和雷硯兩個外人看到什麽不該看的,也是在旁邊勸說着離開。
少頃朱慶國重重嘆口氣,似乎權宜過後真丢不起這人似的妥協道,“走吧走吧!”
餐廳經理好不容易才壓下臉上“我就知道”的表情,心道果然不能期待“老來得子”又“無限溺愛”的老子棒打兒子這種戲碼會發生在自家大老板身上。
他再次恭恭敬敬地将一行人送出了門。
晚上十點半,外面被燈光照得依舊亮如白晝,幾輛車安安靜靜等在臺階下。
斯棠和朱慶國他們握手道別後轉身剛準備往車那走,就見立在車邊正給自己拉開車門的周安忽然一臉驚恐的看着自己頭頂的方向大吼:“斯總小心!”
斯棠下意識回頭往上看,卻只來得及瞄見一道黑影就被身旁一股巨力扯了過去!
砰——!
她因為慣性被人抱着在地上滾了兩圈停下時,就聽一聲劇響混着四周的尖叫聲在自己耳邊炸開。斯棠整個腦袋都被身下散發着熟悉味道的人緊緊抱着,可雙眼睜開時,還是從他兩臂間的空隙裏和另一雙流血的眼睛四目相對上。
混着白色泡沫的血從那女孩嘴裏不斷咕嘟咕嘟的往外湧,她嘴唇蠕動,瞪着斯棠似乎在說着什麽。可她什麽都聽不見——就像記憶裏六歲那年一樣。
她奄奄一息地伏在斯暖暖胸口,小小的身軀被她身上流出來的血染紅了一大半。她看見她又大又漂亮的眼睛裏滿含着不甘和憤怒,悲傷和瘋狂。
“和我一起死吧,寶寶。”
“一起死,我們就都解脫了。”
“走吧,媽媽帶你走。”
……
斯棠身子無意識的抽搐了一霎,下一瞬,雙眼被一只手溫柔的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