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燈籠
第16章 016. 燈籠
門闩即将插好的一剎那,李佑城直直把手臂撐進來,猝不及防間,他的胳膊愣是被兩扇門狠狠夾住。
他倒吸一口冷氣。
眼下中秋時節,他只穿薄薄一層單衣,想必這一下可夠他受了。
許清如見他悶悶咬緊牙關,忍着疼皺着眉,眼神戚戚然,乞求她能給他一點憐憫。
心軟不過一晃,清如撇開他目光,對着他胳膊使勁關門,一下又一下,仿若那只胳膊是木頭做的一般。
也許還真是!李佑城一動不動,運滿氣後,胳膊僵硬,頗有沖破木門之意。他盯着她,默默等着她把火氣悉數洩出,眼中火焰勢頭漸漸低迷。
“好了,”他溫柔勸道:“向你認個錯,別生氣了。”
清如是有些心疼的,縱使他是金剛之軀,千錘百煉,但架不住人有與生俱來的感同身受的能力,實在無法繼續下狠手。
再說了,她還不能完全把他得罪。
她背過身,快走幾步坐到胡床,低着頭不說話。
李佑城回身插好門闩,跟過來,剛才被擠的胳膊仿佛沒事一樣,又順勢拉過一把桃木jsg椅,準備坐下。
“且慢!”清如道:“就站那說吧,說完出去。”
李佑城吃癟,尴尬一笑:“進了滇國,阿如這滇王妃的姿态也擺起來了。”
“你不是要認錯嗎?”
“是,認錯。确實是我考慮不周……倒也不是針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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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城!”清如不可思議瞧着他,這個時候彼此心知肚明,他還想狡辯。
且她見他負手而立,微微歪頭的架勢特別像長安天街上吃飽了撐的出來遛彎的纨绔子弟,就差手裏執一把花裏胡哨的折扇。
她無奈,只好嘆道:“曼陀羅,花淡黃色,全株劇毒,八月采集,陰幹,等分為末,熱酒調服三錢,少頃,昏昏如醉。三國時期華陀用其制“麻沸散”,民間俗稱——”
擡頭看向他,說:“蒙汗藥。”
她一鼓作氣,面色還算柔和,但對面前的男人來說,卻是兇悍無比,讓他的心思無處可藏。
李佑城走近些,終于有點誠意了,急道:“你聽我說,這個真的是誤會!你想想,我怎麽可能在你身上下藥,再說了,那粉末随着桂花飄落,誰知道就那麽巧,被你碰上了?還有,你再想想,咱倆是不是随機選了一棵樹,就是離你我最近的那棵,這也不是我能設計的吧?種種這些,足以證明,這下毒的,另有他人,定不會是我呀!”
他這麽一通話确實在理,清如指了指椅子,讓他坐下。
她還是很委屈,道:“可你卻并未提前告知我,也并未為我做任何措施。”
“是我疏忽了。”他手臂撐在膝上,目光灼灼:“我原以為,你周身的山茶香氣是故意為之。”
清如頓時又來了火氣,恨恨道:“我用山茶是為了美膚養顏,不是為了解毒呀!況且,只有野山茶才有提神醒腦的功用,但也僅限泡茶與入藥,你們幾人定是提前吃了解毒的藥,所以才沒事的,剛才那些飄忽不定的‘鬼魂’,一看就假得很,可為何街上的百姓卻信以為真,還不是被這些漫天迷粉沖昏了頭腦!”
李佑城聽着聽着,微笑起來:“你這些都是從哪學的?”
清如想了想,回:“不用你管。”
他知她還在氣頭上,繼續安撫:“我差點忘了,阿如掌管書肆,自然博學多識。是我不好,是我思慮不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好嗎?只是……”
她瞥他一眼,“只是什麽?”
他笑笑:“只是你不用擔心,曼陀羅只會迷了頭腦,不會傷及精神,陷入的幻境也只是自己心中隐秘而已,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滇地軍營裏也常用這個法子拷問奸細。”
清如愣怔,想到那個與他親吻的幻像,刷一下臉紅,卻又趕緊搖頭,否認李佑城的說法,什麽所思所想,根本就是胡思亂想。
頓時一身雞皮疙瘩,她越看他越氣,随手将身邊的藤蘿枕頭一股腦扔到他身上。
李佑城接住,起身将枕頭放了回去,低頭瞧着她,暗自一笑。
其實,他的确故意為之。神花教慣用各種藥草,尤其是花朵類,各種功效應有盡有,昨夜鬧鬼之事他早有耳聞,想來他們會用這些藥粉制造混亂,所以他提前給随從用了清神醒腦的野山茶。
除了許清如。
他想試一下,她是否能在麻痹眩暈中,講出某種實情,抑或供出背後之人——如果真有的話。
好在,她什麽都沒說。
李佑城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抑郁,總覺得心口被蒙了層紗,困惑難以疏解。
是夜,清如睡胡床,李佑城打了地鋪。
秋風刮得窗棂呼呼作響,外面偶有巡邏滇兵大呼小叫,夾着陣陣哭嚎,也不知是否找到了放“鬼”的元兇。
還有馬蹄疾馳的聲音,打更的聲音,哀鸮的聲音,店家上貨的聲音……
這一夜,許清如睡得并不安穩。
中秋的月色流光萬丈,小小客棧被籠在朦胧月色中,客房裏的物什也都能看清個大概。
清如用胳膊支起身子,瞧着離她不遠的正睡熟的李佑城,他的樣子清清靜靜,起伏的身子輪廓十分柔和,尤其是那張俊朗的臉,被月光照得飽滿細嫩,讓她想起長安的杏仁豆腐。
她特別想去戳一戳。
“別看了,再看天就亮了。”熟睡的人眼都不睜,說話倒是不含糊。
清如吓了一跳,摸着胸口,緩緩問:“你沒睡呀,還以為你睡着了。”
“是睡着了,被你吵醒了。”
“我沒說話。”
李佑城翻個身,正對着她這一邊,依舊閉着眼,道:“你嘴上沒說,肚子叫了。”
“……哦。”清如下意識摸摸肚子,确實,自己現在餓得很,複又躺好,攏攏被子,繼續睡去。
***
翌日清晨,李佑城讓景策買來涼米線,安全起見,他們并未出去堂食。
等到日頭升起,一行人收拾妥當,準備出發之時,才發現長街又是另一番熱鬧景象。
清如好奇,怎麽這麽早,這些居民就出來活動了,難不成滇國百姓不喜睡懶覺?還有好些個店鋪、賣貨小車也都開張了,再看他們賣的東西,有燈籠、紅綢、彩線、香燭……
整條街的人都在挂燈籠、扯紅綢、采買各色節日之物。不一會,街上喜氣紅火,一掃昨晚被神花教“陰魂”大鬧一場後的混亂頹破。
按理說,昨夜中秋已過,歡慶漸入尾聲,可人們現在這麽大張旗鼓地重新布置什麽呢?
正猶豫,李佑城卻先踏上馬車,很自然地遞手給她,笑道:“還呆着做什麽,不想走了?”
清如搖頭,指着遠處:“這又是什麽勾當?”
他順着她的方向看了看,亦搖頭:“不知。”叫來景策:“去打聽打聽。”
沒多一會,景策過來回話,只是這幾步路走得踉踉跄跄,險些摔倒,到了李佑城跟前,神色依舊慌亂。
景策是李佑城身邊最貼心的侍仆,辦事周到得當,心思細膩缜密,清如很少見到他處事慌張。
“校尉,不好了。”他喘着粗氣,聲音低啞。
李佑城遂下馬車,與清如并肩,聽他細說。
“屬下剛才一連問了四五個滇民,他們都說……都說……”
“都說什麽?”李佑城感覺不妙,暗自瞟了眼清如。
“都說中秋一過,很快就是二王子大婚之日了,王廷早早就告知滇國全境,家家戶戶挂紅燈籠,系紅綢,燃香燭,以示普天同慶……”
景策說着,又看向許清如,面露難色。
清如不解,問:“這不正好嗎,合了咱們的意,我們今日便可入宮,将證物呈給滇王。”
景策嘴角揚了揚,但終究沒笑出來。
“你只管說,不必隐瞞。”李佑城明了,這種情形他不是沒有想到過。
景策頓了頓,只好從命,道:“這滇國二王子已經将大順的和親公主,也就是準王妃安置在王宮裏了,聽說王妃正在學習滇國禮儀,大……大約七日之後……完婚。”
衆人無聲,蹊跷的事情就這麽順其自然地接踵而至。
李佑城轉身,握住許清如的手腕,她被景策這番話驚住,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見她沒反應,眼睛依舊失神盯着地面,李佑城二話沒說,把她橫抱起來,攏在懷中,踩着杌凳,一步一步上了馬車。
稍後,隔着馬車窗簾,吩咐道:“啓程,一刻都勿要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