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擒光
第15章 015. 擒光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思念親人的哭聲不絕于耳,唇邊桂花香入心脾,氣味在頭腦裏萦繞,讓人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阿如?阿如?”
“許娘子?……”
清如仿佛從夢裏醒來,看着近在眼前的李佑城,他滿臉疑惑,正在喊她名字。
“怎麽了?是否身子不适?”李佑城将她從背上輕輕放下,見她還是發懵,略略責備道:“就說了不要食太多東西,現在好了,身子乏了,腦子也不轉了吧?”
許清如看着他若無其事的面容,心中滿是疑慮,脫口問道:“你剛才不是對我……”
這種話說出來怪羞臊的,她指了指李佑城,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你自己剛做了什麽不記得了嗎?”
李佑城搖頭,反問:“我對你做了什麽?”
“就是……那個啊!”清如小聲道,撓了撓脖梗,都怪自己剛才閉了眼,怎麽睜開眼這人就不認賬了呢?
“方才你系好紅繩,就凝神看我,我見你閉眼,以為你又要暈過去。”李佑城皺着眉,關切道:“定是吃得多難消化,以後我不能這麽慣着你了……”
聽他如此說,她愣怔,所以剛才就是自己的一個——意淫?
“所以咱倆其實沒有……那什麽?”她不甘問道。
“什麽呢?”
清如唉了一聲,狠狠戳自己太陽穴,羞憤且不解,這種情緒難以言喻,她竟然對一個沒有感覺的人産生了如此羞恥的風月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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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想臉越燙,想不出其中緣由,只好匆匆往客棧方向走,也顧不上去看挂着的紅繩是否安好,更顧不上看身後緊緊跟随的李佑城。
真是沒臉看他。
可這種尴尬沒持續多久,二人眼看快要走到客棧,只聽街上衆人紛紛擡頭看天,伸手指着天上什麽東西,驚叫聲、呼喊聲此起彼伏。
清如納悶,也跟着往上看,見墨藍天空裏除了高懸的明月,還有大小各異、飄忽不定、時隐時現的——“人”!
有男人、女人,有幼子、老者,穿着色彩不一的衣服,身子還不停地動!
街邊有人開始哭嚎,還有人受到驚吓,四處逃竄,李佑城反應迅疾,将清如拉近,護在身後,右手握緊系于腰側的佩劍劍柄上。
奔走的衆人,呼喊的雜音,天上扭動的人形……有人打翻火盆,火舌噴到附近宅室,布簾被引燃,升騰起大片煙霧。
一時間整條街混亂不堪。
清如被濃煙熏了鼻,嗆得捂住胸口大聲咳了咳,李佑城微微側臉,見她無礙,便繼續護她往客棧走。
恰在此時,有聲音從天上傾瀉下來,帶着回音,仔細聽,它們紛紛叫着“阿娘”“阿弟”“夫君”“妾回來了”……
下面的人忙哭着跪拜,說那是陰魂趁着中秋月圓,回鄉探親了。
許清如頓住腳步,仔細瞧着天上的陰人,煙霧越發濃稠,聞了讓人喘息艱難,她見李佑城傾身伏過來,将她摟進懷裏,寬大袖袍阻隔不斷侵襲的煙霧,一方濕帕蒙到她的臉上,捂住了口鼻,頃刻間山茶香氣讓精神再度安穩。
她的臉貼緊他的胸口,能深刻感覺到那顆熾熱跳動的心髒,帶給她力量與慰藉。
猛地,清如使勁搖頭,怕這回又是自己發懵,趕緊胡亂擡手捏住李佑城的下巴,狠狠掐了一下!
李佑城吃痛,悶哼一聲,低頭盯她:“你這是做什麽?”他被她捏得嘴角變形,說話也露了風。
看來是真的,清如jsg忙收手,對他笑着點頭,“哦哦,确實是你,我還以為我……”她咽了咽口水,“又做夢了。”
李佑城覺得莫名其妙,但情況險急,顧不上太多,只好裹着她繼續往前走,等到了客棧門口,李佑城的四位侍從急急從不同方向趕來,迅速抽出佩劍,前後護之。
清如見他并不着急進店,而是将自己護在角落一個很不顯眼的地方,一處月光照不到的高牆暗影裏。
隐在暗處,窺視四維,他們如一群伺機而動的狩獵人。
而街上衆人也從一開始的慌亂漸漸穩定下來,紛紛下跪,嘴裏念叨着叽裏咕嚕的咒文,雙手合十,一下又一下,對着天空明月不停磕頭。
客棧卷長的飛檐擋住了視線,只露出圓月澄亮的光暈。
清如看不清月亮附近到底有何東西讓這些人如此臣服,只聽得馬蹄聲驟然而起,力拔山兮的氣勢如洪流般湧入長街,馬的嘶鳴陣陣,馬上的人皆着黑甲,持長刀,最前頭的領頭兵高喊:“我滇國将士,與神花邪教不共戴天!誰若是再拜鬼,殺無赦!”
後面一呼百應,“殺無赦!”“殺無赦!”
可當街百姓如着了魔似的,充耳不聞,哭着喊着向天上的“神”朝拜。
領頭滇兵被這架勢逼到崩潰邊緣,再次呼喊:“誰再拜鬼,殺無赦!”
終于有一年輕男子,着白蠻服飾,大聲哭訴:“神花聖女在此,她就在天上俯察衆生,你若殺生,必遭報應!”
有人附和:“是啊,若是沒有聖女,滇國早就完了!鄭氏篡國,全族不得好死!”
最後一句歇斯底裏,更逼的那領頭滇兵大喝一聲,驅馬揮刀,頃刻殺了這兩個膽大的來洩憤。
鮮血如注,噴薄而出,衆人吓得縮回身子,忙擡頭看天,将希望寄予天神,也不知這聖女是否會下來救人呢?
突然,天空各種人形消失不見,只剩下月亮旁邊最大的一個。
清如使勁伸脖子,又被李佑城按下來,重新護在懷裏,食指壓唇,噤聲示意。
這樣也好,清如被壓低了身子,正好可以錯過飛檐,從底下縫隙間窺到那團光影。
——一個女人形象,慈眉善目,背後有一大朵莺粟花。
倏的,從這個女人身後齊刷刷飛出萬箭,而同時,院牆之上,瓦頂中間,出現無數身着白袍,蒙着白面的人,飛檐走壁,動作麻利,朝着滇兵,背弓射箭。
萬箭齊發如流星毀滅,讓底下的滇兵無處遁逃,一時兵荒馬亂,好在那頭領是個有經驗的,很快反擊回去,雙方你追我打,街上火星四濺,各路人馬亂成一團,奔走咆哮。
混亂之際,祥雲鎮的客棧早已閉門。
李佑城趁亂帶着清如躲進一條小巷,冷鋒等人跟過來,找了處僻靜無人的小院,輕身翻牆進去。
清如擡頭瞅着一人多高的院牆,正猶豫如何自處,卻在剎那間被李佑城抱緊,起飛,落地。
——今夜,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面團,随他擺弄。
她沒站穩,還被他扶着腰,登時有些不悅,怪道:“你下次能不能打聲招呼再飛啊!”
“打完招呼,也許你命都沒了。”李佑城松開她,拍了拍身上的浮土。
清如讪讪,他說的也是。
“神花教怎麽把滇國王室給得罪了?還以為二者同流合污呢!”景策找了塊石頭坐下,揉着肩膀。
李佑城負手踱步,低頭道:“看來情況遠比我們想得複雜。”
冷鋒不安,問:“真是邪乎,那天上的東西難不成真是陰魂?看不出一點破綻!”
“張翼德”附和:“是啊,校尉,這東西好個玄乎,弄得俺心裏發顫呢!”
“是啊,校尉,咱們接下來如何做?是觀望幾日,還是去赴約?”景策問。
李佑城蹙眉,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只聽清如嗤笑一聲,聲音不大,但在這靜僻空曠的小院裏,卻聽得真切。
衆人皆扭頭看她。
“張翼德”被她這一笑激怒,壓着嗓子氣憤道:“許娘子怎還笑得出來?若不是因為你,俺們何以走到如此境地?俺們校尉也受你牽連,不僅惹急了上司,得罪了同僚,還差點……”
“長松,不得無禮!”李佑城輕聲喝住。
原來這人叫長松。
清如無奈,只怪長松嘴太快,将本次出行的疑慮一股腦倒了出來。可她不能白挨怨怼,只好解釋道:“我知道很對不住各位,來日一定報答。可我笑得不是這個,而是你口中的陰魂之說。”
“怎麽,娘子是看出機竅了嗎?”景策忙過來,眼巴巴等着她一吐為快。
清如看向李佑城,适當求助,他不會不管的。
李佑城抱懷,挑眉道:“說來聽聽。”
清如擡頭看着圓月,它已經走到西邊天空,大如玉盤,裏面深深淺淺,不知是否有嫦娥玉兔在俯瞰百态人間。
想到這,她嘆道:“不過是,有人利用暗箱之術行詐騙之實。”
“暗箱之術?”景策更加好奇。
“對,就是有人利用光影之術将那些人形投放入夜空。所以,在長街附近,定有人私下操作,而如此大規模的投影,對方肯定早就布防好了,所以才如此逼真。”
李佑城走到她身側,問:“那必得保證這些人影都有一個能發光發亮的本源。”
“也許是,也許不用,燃起一堆篝火,哪怕燭火也行,照亮了即可。”
“可天上之物在不停晃動,那影壁想必不簡單。”
“這個嘛……需要細查,才能知曉其中奧妙。我猜是材質問題,會不會是絲綢之類的軟物?”
“冷面閻王”高訓和副尉冷鋒聽得雲裏霧裏,終于把持不住了,只好求清如揭秘。
清如道:“《墨子經下》有言,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敝下光,故成景于上;首敝上光,故成景于下。在遠近有端,與于光,故景障內也……”
“俺們不聽古人白活!許娘子還是正經說話吧!都這個節骨眼了……”長松早已不耐煩,剛想再責備兩句,被李佑城犀利的眼神怼了回去,拱拱手,不再吱聲。
清如接着說:“其實就是光照到人身上,就像箭矢直直射出一般,而恰巧人的前面有一阻礙物,那上面或遠或近有一小孔,光線的方向是不變的,而通過小孔的光則将人的形象投到了影壁上,不過是個反的而已。”
原來如此,這下說開了,衆人似松了口氣。
李佑城道:“當務之急,是找出神花教故弄玄虛的人,也許是個切入口,順藤摸瓜,或有結果。”
“校尉所言極是,俗語言擒賊先擒王,咱們可是擒賊先擒光。”景策細聲細語,眉眼彎彎。
只是,剛才那番混亂場景還歷歷在目,清如想起來就心悸,加之,她糊裏糊塗産生幻覺之事,看着李佑城總有點不太自在。
于是央求他:“我們可否想辦法回客棧休整,若是現在趕路的話,我怕……”
“好,就聽你的!”李佑城回道。
外面兵戈已盡,等繞到客棧的時候,放眼望去,滇兵四處巡邏,還在搜尋神花教的蹤跡,而整條長街破亂斑駁,有心人幫着仆役收拾殘局,原本熱鬧的夜空清清冷冷,桂花散落一地,也不知誰家的紅繩跌入爛泥,被踩了又踩。
聞到桂香,清如又想起那個虛無缥缈的吻。
“我好奇,方才你系上紅繩後,在想些什麽?”幾乎同時,李佑城低頭尋問。
“啊?”清如慌亂看他一眼,遂又低頭,“沒想什麽呀,沒想。”
“和我有關嗎?”他問。
“沒有!”清如速速回答。
“哦,如此……”李佑城明了一般點頭。
忽而,一種直覺入腦,清如很快反問他道:“李校尉,為何桂花落時,我好似陷入幻境,可你,一點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