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秋盡江南草未凋
秋盡江南草未凋
石荒是日落時分被一桶水潑醒的。
水裏不知道撒了辣椒粉還是鹽,澆在傷口上火辣辣地疼。
石荒是被凍醒的,這水估計是井水,這點疼痛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但是他對那個胖子……起了殺心。
要是在現代,他可以遵紀守法做個好人,因為他是在執法機關長大的,知道他們的不容易,和他們天天在他耳邊念叨的生命可貴,但是換一個社會……在這個禮樂崩壞的周國,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巅峰,他就是規矩。
在這種秩序下殺人,他可沒有半點心理負擔。
石荒睜眼,眼底無風無波,平靜極了,甚至看着對面那個坐在凳子上看着他的胖子,他看對方的眼神不再是厭惡了,因為那終将是個死人。
胖子看石荒“清醒”了,這才開始介紹自己,大抵是覺得這樣他的面子就找回來了,如果他的衣服不是剛換的,臉上還青一塊紫一塊的話。
“石太傅,久仰大名,在下岷蒼府知縣時光磊。”
“石光壘?沒聽說過。哪三個字?”
石荒懶洋洋地,看着胖子的眼神涼似十月風,但是旁人看到只覺是“虛弱”。
岷蒼府知縣笑了一下,眼神陰森,看着石荒的眼神有些暴虐且淫邪。
“石太傅不認得我,很正常,在此之前,在下也從未見過石太傅。容在下重新介紹一下自己,時光磊,時懷韌的時、光明正大的光、磊落不羁的磊。”
石荒眉心微蹙,“時光磊,光明磊落?”挑了下眉看向時光磊,一字一頓道:
“就你也配?”
一旁拿着棍子站着的下人又将手搭上了棍子,時光磊笑着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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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石太傅少年英才,久居聖京,怕是對這南邊兒的情況不太了解,所以沒聽說過在下,不妨事,在下也确實不是什麽有名之士,不過恰好沾了家族的光,有個能幹的表哥,這才舔臉得了個知縣的名頭,做點力所能及的小事。”
時光磊說到最後,笑得十分滿足,眼神也越發赤·裸。
石荒低頭笑了笑,擡頭道:
“小事?岷蒼府是聖京到西南必經之路上最小的一座府城,但是卻是最關鍵的一道關口,屬軍事重城。你時家久居西南不在西南好好盤着當地頭蛇,獠牙已經伸到聖京眼皮子底下了,最為打頭的先鋒将軍和收尾的劊子手,時知縣說話可太謙虛了。”
要是沒記錯的話,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下西南時就是在距離岷蒼府不遠的山谷遇襲的吧……若非當時跟着隊伍的還有一支禦林軍,武藝絕佳,又當機立斷放火借風煙熏頂上推石頭的殺手,模糊了視線後爬上山雙方打了起來,怕是一群人都葬送在山谷裏了。
石荒舌尖頂了頂腮幫子,他大抵知道這裏是哪了。
“石太傅也莫怪下官心狠,實在是這一路下來不過半月,石太傅兇名遠揚,讓人不得不防啊,西南那邊的原話可是神不知鬼不覺地講你給做了,免得你去添麻煩。”
石荒看着時光磊,那種眼神他不是看不懂,可惜的是他不好這一口,更不吃一套!
“那你不殺了我,還跟我說這麽多,不怕弄巧成拙?”
“不至于。”時光磊笑得很放心,道:
“在你死之前,沒人能找到這兒,等他們找到你的時候,怕是連全屍都湊不齊,在下有什麽好擔心的呢?是擔心跟一個必死之人說太多了你找閻王爺告狀嗎?那你告呗,反正到時候在下一定好好活着,順便還能替太傅大人看看,這大周未來如何。”
石荒沒有說話,時光磊也沒有聽他回複的意思,直接招了招手,底下人拿着棍子退下了,再進來的人手裏拖着一根鞭子,黑色的皮鞭上閃着銀白倒刺冷冽的光。
“嘶……”
系統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年頭的反派這麽敬業嗎?系統突然希望他們再多說兩句,但是偏巧這兩人都沒有了開口的意思,都只是靜靜地看着那根鞭子離石荒越來越近。
揚起手,揮動鞭子,鞭子帶着破空聲“轟——”地砸下來時系統閉上了眼,宿主雖然有不死bug,但是不是不會疼啊……
鞭子抽在肩膀上,若不是石荒在鞭子抽離時皺了下眉,旁人只當他沒感覺一般。
一鞭下去,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但是沒有第二鞭,時光磊擡頭制止了繼續揚鞭的人,轉頭看着石荒的眼神黑沉一片,表情甚至有些猙獰。
石荒有種“果然如此”的滑稽,笑了,看着時光磊語氣涼幽幽道:
“你不敢殺我,時懷韌也不敢殺我。我若死了,不管他時懷韌清白與否,他都必死無疑!除非你們能在我死訊傳到聖京之前就舉旗造反!看來你們的底氣也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足。”
時光磊笑了,走過來一瘸一拐地湊近石荒,擡手替他理了理肩膀上綻開的衣衫,然後将指甲挖進了石荒傷口裏。
石荒神色變了一瞬,對上時光磊低頭看來的目光,穩住氣息,用剛好讓整間屋子裏的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道:
“你們就像一群饑餓的鬣狗,就算是看着獅子嘴裏吃剩的骨頭流口水都不敢對一頭病弱的獅子動手的廢物,即便給你們食物最豐沛的一片草原依舊畏手畏腳,一事無成。因為你們天性如此,卑劣、肮髒、且愚蠢至極……你們骨子裏流淌着沒點子屁用的潲水。”
時光磊暴怒擡手,巴掌來不及打下,石荒擡腳又是一腳踹在肚子上把這頭肥豬踹飛出去。
然後對着時光磊需要人攙扶才能爬起來的身軀嗤笑道:
“廢物!”
系統和一旁的下人都心驚膽戰地看着石荒,這個人真的不知道“死”字怎麽寫的一樣,挑釁、高傲、無畏。
只有系統多知道一點,縱使石荒看着“氣弱”,好似那一腳用盡了他所有力氣的樣子,但是石荒的心跳,甚至腦電波,平和地如一潭死水不起微瀾。
“宿主……雖然有buff加成,但是那一鞭子真的疼,你就沒感覺嗎?”
“1762,你記住,爸爸今天教你一句話:在任何時代,人命是這世上最值錢也最不值錢的東西。”
石荒眼神淡漠,眼裏一片陰霾,唇畔淺笑,這世間萬物皆不入他眼,從前如此,現在如此,或許今後,也不會有變化了。
石荒冷靜地對系統繼續說道:
“而恰好我在的這個時代,我的命,很值錢。地位、權勢、金錢……都是用來衡量人命的等價物,又恰好這些我都有,所以只要我不死,我的價值,區區一個西南道還承擔不起。而今後,我這條命只會越來越貴,因為我會用其他人不值錢的命給我自己加碼,直到再也沒人敢對我出價。”
系統倒吸了一口涼氣,對自己今後的統生感到一陣涼意,火速在空間裏給自己申請了“系統心理測評”和“系統律令大全詳解”。
它急需要心理輔導,不然它可能會跟這位宿主一樣的随時變态。
時光磊猙獰地吩咐底下人,“給他留一口氣兒就行,要是不小心死了,那就算他倒黴。”
時光磊甩袖離開,再猙獰可怖的面目,到底是做了幾十年官的人,走出門的那一刻,所有情緒全都藏起,又是一副憂心百姓的好官模樣。
就是——肥頭大耳,渾身髒兮兮。用石荒的話來說,就像是一頭剛從豬圈裏被拉出來的年豬。
鞭子再次落下,随着關閉的大門一道,只有窗外落日的餘晖映照着鞭上的寒光。
石荒血淋淋一身似沒了個人樣,臉上漸漸沒了血色,神色卻過于平靜,一雙桃花眼擡眸時看誰都深情,低下時卻幽深似淵,連揮鞭的人都不敢直視他。
等鞭子再次停下時,石荒已經再次暈了過去,地上血跡飛濺,綻了揮鞭的人一頭一臉。這人看了看垂着頭的石荒,提着心把手搭上了石荒脖頸上,半晌松了口氣,還活着。
但是低頭看了看酸軟的胳膊提着的全是碎肉的鞭子,尚在滴血的鞭子似活蛇一般讓人看了就可怖,還……打嗎?
屋子裏靜了良久後這人似鞭子突然燙手一樣地把鞭子丢開,踉跄着拉開門跑了出去。
窗外清爽的山風吹進房裏,撩起腰際濕漉漉的發梢和破碎的衣角,閉着眼睛的人沒有半點反應。
月出東山,皎潔的銀霜落滿大地,也毫無保留地往屋子裏塞了一團,照亮了這方不大的木屋。
石荒再次被凍醒,眼前烏黑一片,唯獨窗下鋪着一片潔白的毯,毯子上有個黑漆漆的團子在動。
石荒眨了眨眼,醒了下神,這才發現那團黑黢黢的東西是個人,蹲在地上的人,那人手裏拿着鞭子看着。
良久,許是感受到了注視,背對着石荒的人回過頭來,露出臉上一張獠牙森白的鬼面。
石荒眼波微動,“有氣無力”地笑問道:
“怎麽?又換人了?那狗日的縣令不打算等他爺爺想通了?你是來挖心肝還是扒人皮的?順便替爺爺轉告他,他太特麽醜了,老子實在是下不去嘴,下輩子投胎,去豬圈吧,說不定過年的時候爺爺能多夾兩筷子。”
說完被凍得不行的石荒閉上眼睛又暈了過去,視線的最後他看到地上那人站起來朝他走過來。
鬼面湊近了,挑起面前這人的下巴對着月光細看,這居然還是個熟人。
“小孩兒,怎麽每次見面你都在倒黴?還都是在夜裏?你是晝伏夜出的妖精麽?”
“對對對!”系統連連點頭,看着石荒越發微弱的心跳,道:
“他是妖精,你快把他收走。”
可是他的話本來就只有石荒能聽見,石荒現在暈了,更沒人能聽見了。
鬼面上下打量了一遍石荒慘兮兮的樣子,再次回頭看向地面上連他都感概心狠手辣的鞭子上,一掌揮出,鞭子無聲碎裂,斷城幾段。
這才回頭繞着石荒走了一圈,發現這人不光是前面看着凄慘,背後也沒好到哪去,那鞭子打的時候直接挂在了背上,扯的時候背後和前面一樣受罪,唯一完好的地方……臉、手、腳、還有屁股。
鬼面“啧啧”了一通,搖了搖頭,回想起這小孩兒剛剛醒來時說的那一通話,心下有了計較,慢悠悠地拿石荒頭上的簪子撬開四肢和脖子,及腰間挂着的鎖鏈,輕巧無聲地把人放了下來。
卸下肩上的披風把人裹了一圈,一邊感概這小子這都沒點聲兒別是死了,一邊從腰間摸出瓷瓶到出一顆小指甲蓋大小的丸子塞進了石荒嘴裏。然後把人往背上一背,從窗戶裏翻出去了。
系統看着這人直接從崖上跳下,抹了把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就見這二人落地了,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地踩在了一處凸出的石臺上,然後順着藤蔓攀爬而下。
石荒颠簸中又醒了一回,恰好鬼面注意到了,随口一問道:
“小孩兒,你的人在哪?給你送哪?”
“鎮南軍。”
“什麽?”鬼面沒聽清似的偏過頭又問了一遍。
石荒深呼吸一口氣,鬼面将他放了下來,背靠着石頭。
“沒聽清,去哪?”
石荒擡了擡手,從腰間解下錢袋,丢在地上,然後閉上眼睛調整呼吸。
鬼面把錢袋抽開直接倒了出來,就見袋子裏掉出一堆碎銀子、一堆金锞子、一顆夜明珠……和一枚白玉虎符。
“小孩兒……你到底什麽身份?”
鬼面沉下聲音,湊近石荒問道,一只手還提着石荒的錢袋子,一只手卻悄無聲息地摸上了石荒的小腿,指尖靠近石荒的靴子頂端。
系統看清鬼面的行動後倒抽了一口涼氣,宿主現在處于四肢已經沒有直覺的狀态啊——系統還來不及阻止石荒開口便聽石荒吐字緩慢地說道:
“謝寒江,官拜長史,送我去,鎮南軍。”
系統:……宿主不愧是你。
鬼面收回了手,點了點頭,道:
“行。”
“阿嚏——”正順着“偷人”的馬車痕跡在山裏四處找人的謝寒江突然打了個哈欠,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道:
“繼續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大人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