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八十四回
第八十四回
且說胤礽下令将金陵寧府的大管家丢出門, 打個半死,其餘寧府家人看那狠勁兒,根本不敢上前阻攔, 只等人高馬大的護院進府關上門後,方敢擡了大管家, 領着蓉大奶奶的弟弟匆匆走了。
只被打的大管家且未回神,一壁“嗳喲嗳喲”痛呼, 一壁嚷着他定要去都中告狀, 告老太太告珍大爺,說琛大爺不顧祖訓,苛待下人。
胤礽聽了護院來報, 一笑置之。
他手下可沒寧榮二府的破規矩, 什麽伺候久了的奴才比年輕主子有體面,主子站着他們坐,白養出一起子眼高于頂的刁奴, 如今都敢到爺面前頤指氣使, 找死!
至于史太君與賈珍, 若敢沖他出聲, 那真是到了徹底決裂的時候。
再說秦鐘, 着實被吓壞了, 回去途中唯唯諾諾, 不敢言語。
只不過多久,“月宮仙子”的絕代容顏恍惚又現眼前, 動人之音回蕩耳邊, 一時酥軟不可自拔, 只暗恨自己怎不生得早些,與仙子早日相遇。
過一會子, 又期待快些回都,他想速與寶叔分享欣賞這絕色姝麗,只暗自籌算着,仙子也是賈家女眷,自然有再見之時,一時間,哪裏還顧得上寧府管家被打之事。
這令人不悅的岔子,便如此過去。
寧府之人迅速出發,只待進都複命與告狀,胤礽與吳熳則不緊不慢打點行裝,準備給都中親朋故舊的土儀。
這不知不覺中,各家禮物并上馮信準備發往都中的貨物,及林家的貨物,竟裝了兩大船,又帶上将近三百的船工與護衛,才浩浩湯湯出發。
船上,林雅茹常與吳熳閑話,偶然得見跟着王官兒到處走、學東西的小幺,不由思念越哥兒,心性極韌的女子,也難得抹了兩回淚,吳熳只默默陪着。
而叫林雅茹睹人思人的的小幺,上船後,吳熳方知他竟拜了王官兒為師,如今正在王官兒手下學本事。
她因尋了兆利來問,兆利只說将這孩子帶回姑蘇宅中後,他覺日子過得太好,受之有愧,總想着幫忙幹活,可他年紀又小,又不是家中的夥計或下人,府裏人都攔着不讓。
在府中走動時,就見了王官兒曬在日頭底下,那裝着厲鬼的小壇子,厲鬼察覺來人是個孩子,便言語誘惑小幺放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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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這孩子不為所動不說,還言語教訓了厲鬼一番,話頭又絮又密,聽得厲鬼忍無可忍,破口大罵。
只小小個人兒也不知是聽不懂,還是怎的,也不搭那鬼的話,就這麽一人一鬼,自說自的。
王官兒見了都驚奇,又瞧他心性堅定,未被厲鬼迷惑,便逗他可要拜他為師,小幺可能将王官兒當成了外頭鋪子裏收徒弟的老師傅,忙問他多久能出師,出師後工錢多少。
這極接地氣的話語,問得王官兒一愣一愣的,一時沒反應過來,便答他們這活兒得靠天分,有人三五年大成,有人十幾二十年,甚至一輩子也摸不着門道,出師之後掙錢随緣,有多有少……
小幺一聞這做學徒的時間,掰着手指加腳趾都算不過來,直搖頭拒絕。
王官兒這才反應過來,一拍腦門,直接帶孩子去屋裏瞧他的小金庫……
未等來後續,吳熳擡眼看兆利,只見他一臉一言難盡,後方道,“這小孩見了那些金銀,‘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抱着王先生的腿,直喊‘師父’,還是個懂禮的,知道拜師要敬茶,又爬起來去斟了杯冷茶給王先生……”
這一大一小都不是講究人,這師徒便如此簡單成了,待兆利及護院們發現,已是王官兒教小幺學字念經之時了。
“……聽說,王先生還帶他出去驅過兩次邪,賺了不少銀子,回來後,小幺學得更認真了,王先生因此見人就誇……”叫他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兆利無奈與他家大奶奶道。
時林雅茹也在吳熳這兒,原還思念難忍、郁氣不舒,這一下子,被逗笑出來,突的就暢快了。
後幾日,姑嫂二人便時常觀察那對師徒,一路增趣不少。
船行至揚州,停了好一陣,待巡鹽禦史府家人将一箱箱東西送上船,方重新啓程。
此是林海帶給都中女兒及親朋故舊的土儀禮物,原已與林雅茹說好,由她帶了去的,但因着林雅茹要下姑蘇祭祖,來回折騰不便,只等她返程時,着人知會一聲,林海又派人送來。
随行送東西的林府管家因對胤礽與公孫仲拜了又拜,目送兩艘大船遠去如黑點,方回府複命。
此後,一路平靜無波,只小幺發現了兩只水鬼,指與衆人看,此又叫王官兒驚喜萬分。
他實在沒想到,這小徒弟不但心性極佳,還能見鬼,簡直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料,教導起來更加用心。
只小孩子疑問太多,常問得他詞窮語盡,叫圍觀之人看笑話。
而胤礽吳熳等四人,閑話、賞景、釣魚、摸骨牌……總算消磨了十幾日時間。
及至行到一大渡口,船上管事來回,吃喝物資耗盡,須泊船一日進行補給,胤礽點頭,帶上妻子,邀了表姐表姐夫下船走走,不當值的護院也給了假,可四處逛逛。
坐了許久的船,猛的腳一落實地,幾人都有些虛軟不适應,走了好一段路才好些。
此渡口極大,挑夫苦力忙碌,轎馬往來絡繹,熱鬧不絕,一行人小心避讓,往此地最有名的一處酒樓行去。
正值午飯時間,酒樓內滿座,吳熳一行與另一家人同時進店,店家也無法,只道樓上還剩一大雅間,可用圍屏隔作兩間,再加桌椅,不知兩家可願擠一擠,若實在不願,只得請他們商議後留下一家,或都另尋別家了。
雙方照面,互相打量,都覺不是無禮、難處之人,便當相逢即有緣,同意了店家提議。
酒樓掌櫃多得幾桌生意,自然歡喜,忙令幾個夥計将雅間收拾妥當,又着兩個店小二分引了兩家人前去。
不想,進門時,其中一家的年輕女眷突然言請男女分席而坐,只聽她解釋,他們亦是兩家人結伴同行,男女坐到一處,實有不便。
兩個店小二無措,忙看向吳熳胤礽一行,詢問這幾位是何意見。
吳熳無所謂,只看林雅茹,見林雅茹點了頭,胤礽與公孫仲也就同意了,便夫妻分開入內,各據一桌。
入門後,聽得婦人道謝之語情真意切,吳熳略感怪異。
她與表姐落座,點了幾樣招牌菜,等店小二再報了一次菜名确認後離去,方摘去帷帽。
忽見旁邊同摘了帷帽的年輕婦人,一直盯着她瞧,似失了神。
姑嫂二人對視,益發覺此女奇怪。
半晌後,那女子動了,與身側的中年婦人耳語幾句,便起身至了吳熳身邊,語氣驚喜又不确定道,“不知你……可還記得我?”
雅間中,一時安靜下來,便連那頭閑敘的男人們也都頓住,這是何意?不止萍水相逢,還有別的緣分?
吳熳微愣,凝神瞧了瞧她的面容,确實有些面善,吳漫應見過,但吳熳實在記不起了,正欲搖頭。
又聽女子道,“十年前,我也曾入宮待選,因家父急病去世,待選的第三日,我便家去守孝了!”此事當是獨一例,當年待選之人應有印象的。
吳熳恍然,是有這麽一家。
在吳漫的記憶中,王熙鳳格外注意那女子,蓋因女子家世上等,父親乃中州提督,她本人亦有“麗而賢”的美名,極大可能入選。
但她時運不濟,其父在待選期間去世,便被以守孝名義退回去了。
“尤……姑娘?”吳熳記了起來,才欲喚她名兒,又想起一旁都是男子,遂改了稱呼。
只見女子摸了摸婦人發髻,好笑望着她道,“哪裏還是姑娘?”
此話一出,便算相認了。
圍屏另一面的男人們亦詫異,互相看看,拱手再見禮,只其中一人,聞得兩個女子言說“宮中待選”之語驚得垂下眼,強作鎮定。
而女眷這邊,吳熳先與尤氏介紹林雅茹,稱是她姑姐,姓林。
又與林雅茹介紹,“此是中州前提督尤大人之女。”此話亦是說與胤礽聽的,好叫男人心中有個數兒。
尤氏也與吳熳介紹,她夫家姓金,中年婦人是她婆母,另一年輕女子則是同行人的妻子,唐氏。
吳熳與林雅茹同金家太太見過禮,方坐下,男人這邊也互通名姓。
吳熳忽聽疑似尤氏丈夫的男人,自言名金大用,而同行之人名王十八,手微不可見的頓了一瞬,尤氏的閨名,喚作……
庚娘。
這麽巧,吳熳的長睫顫了下。
後見尤庚娘亦聽了男人那頭的介紹,因笑問道,“你與王家那位女公子确實有緣,當日同住,如今又嫁同宗,不知可是一家兒?”
原只是想借昔日情誼拉近關系的調笑之語,不想,竟見人點了頭,又聽人淡笑答道,“是一家子,她如今是我嫂子。”
尤庚娘略驚訝,沉思片刻,因問道,“那你們此行是打金陵來,還是欲往金陵去?”
賈家根基在金陵,她覺吳漫只會往返都中與金陵兩處,心中隐隐期待是後者。
卻見人輕輕搖頭,道是從姑蘇祭祖回來,欲往都中去。
尤庚娘聞言,眼中閃過失望,但想了想那人觊觎的眼神,咬了咬牙,當機立斷,攜住吳漫的手,細問她家如今乘何船,可還有空位,能否帶上他們一家四口。
吳熳仔細打量着她,她知這個聰慧過人的女子想自救,便道,“……船是自家的,空船艙也有,你家若是不嫌棄,自然可一起。”
尤庚娘聽了自是欣喜,只覺如此更安全,只一旁的金太太,忽聽兒媳擅作主張換了行程方向,面色不大好看,便是另一頭的金老爺與金大用也愣住。
只王十八見原本板上釘釘的事兒有了變化,心中急切,悄然攥緊了掩在桌下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