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八十五回
第八十五回
且說金老爺與金大用聞得庚娘忽改了行程, 欲随賈家船只北上進都,愣住須臾,回神後面色尴尬, 忙低頭吃了口茶,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在坐之人。
若此時在場只他們父子與賈家人, 便是未議定要換行程,沖着賈家夫人這一口應下的爽利勁兒, 他們也該道謝的, 可眼下情況并非如此。
也不知庚娘是怎回事,明知他們已應下王十八,同他一起南下, 且從中州至渡口, 一路皆是王十八打點照應,眼下卻不言語商量一聲,便撇下恩人夫婦, 只向賈家要了自家船艙位, 父子二人覺庚娘此事辦得不地道, 叫他們無顏面對王十八。
胤礽聽着女眷那頭言語, 知曉尤氏身份, 腦中浮現前中州提督尤守的生平, 從一品封疆大吏, 是個能人,可惜壯年急病而亡, 尤家再無能撐門楣之人, 幾年內便沒落了。
後聞妻子一口應下尤氏的請求, 他便知此人合了妻子心意,不是個可疑的, 遂不動聲色打量起金家父子。
觀其舉止儀态,應是有底蘊的人家,再看身上衣物,雖不是現下時興的樣式,卻也是經年收藏的好料,說明家中境況應不差。
只家境不錯,出門卻不帶仆從家人,有些奇怪。
又說這同行之人,名王十八的,胤礽先起餓裙亦吾耳兒啓吾尓爸幺天天更.新各種資.源頭以為是金家管事之類,畢竟其穿戴雖不差,但參差不成套:上等绫褲卻搭劣等棉襪;縧子上玉墜與頭上玉冠同色,成色卻千差萬別……
如此差異,胤礽原覺是因主家賞賜所致,如今卻說只是同行,那此人如此穿着,就顯怪異。
卻說胤礽打量王十八,王十八又何嘗不在觀察這一行人。
他祖籍金陵,金陵四大家之一的賈家,如雷貫耳,如何能不知,再觀這賈氏子身後的兩名護衛,身強體壯,腰間黑布纏繞的,必是刀劍利器,一看就招惹不得,王十八不由脊背冒汗,心生退意。
可轉念一想唾手可得的金家財物、尤氏美色,貪婪之心又抑制不住蠢蠢欲動,且見金家父子目露猶慮,未下決心,王十八只想着等回了客棧,四下無人,他再勸這對蠢貨父子,引其繼續同他南下。
男人這頭一時靜默,只聽女眷那邊,尤氏且在與吳熳敘舊,說的皆是當年待選的仕宦人家之事,言語極盡虛榮。
林雅茹搭不上話,只低頭吃茶,但見金太太也面露驚訝,一臉不可思議望着尤氏,似未見過兒媳這般作态,吃驚不已。
反觀尤氏,鎮定自若,口中之語雖虛,眼神卻極清正,而她寡言清冷的弟媳,也在出言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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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林雅茹怎能瞧不出其中有事,默默聽着,遇能搭上嘴的,便助上一兩句,怎麽誇張怎麽來,叫那頭的公孫仲聽了,差點兒沒繃住臉。
而心懷鬼胎的王十八,聽着這一個個官職人名、家族地位,愈發膽寒。
吳熳也不知尤庚娘的這番話能否起到震懾作用,用過飯後,兩家人一齊出了酒樓,分別前,她告知尤庚娘,“我家的船,明日辰時一刻啓程,你只管到渡口來尋便是。”
庚娘緊緊攜住吳漫的手,心中感激不盡,打定主意,必勸公婆丈夫與那人分道揚镳,改道北上。
如此,雙方話別。
吳熳一行原打算到渡口旁的街市上逛逛的,但林雅茹與公孫仲在酒樓嘗了當地酒水,覺甚香醇甘美,商人本性立顯,欲尋酒坊去,因與吳熳胤礽夫妻分手,帶着胤礽給的一護衛走了。
只留胤礽吳熳夫婦搖頭對笑,駐足片刻,二人往街上去了,一路閑逛,瞧瞧雜耍,買些稀奇的小物件,嘗嘗當地的特色點心……
走了半日,累了,便尋了一茶館坐下歇腳、聽曲兒。
胤礽叫兆利與護院另開了一桌,也消遣消遣去,方問起妻子今日為何助那尤氏。
吳熳放下手中茶水,與男人講起聊齋中所述庚娘的故事。
庚娘一家子南下逃難,路遇同為逃難者的王十八與其妻,王十八自稱是揚州人,可為金家帶路,于是兩家人同行,路上,庚娘發現王十八老是偷看她,恐其圖謀不軌,勸說丈夫勿與他同行。
可金大用見王十八為他家殷勤忙前忙後,不忍拒絕,又思王十八亦帶着妻子,應是妻子多想,仍與其同行。
不想,王十八乃水寇,尋來的船夫是其同黨,夜間,便将金大用及其父母打落水中,庚娘見了,鎮定不驚,佯裝不知,随王十八回了金陵老家,後将王十八灌醉,砍死了他,自己也投水自盡了。
但得機緣,未死。被封在棺中,幾年後,有盜墓者啓棺,方将她放了出來,又一番機智應對,舍財保全自身,終與落水未死且立功做了官的丈夫金大用團聚。【1】
只可惜,這一機智敏銳、臨危不懼、敢手刃仇敵的義女子,終落得個與王十八妻子唐氏共侍金大用的結局。
此事,吳熳未與男人道。
胤礽察覺妻子興致不高,想是其中還有別的事兒,遂輕搖手中的折扇,感慨道,“倒是個奇女子,怪道人美心善的大奶奶願助她。”
吳熳聽得男人誇她,輕輕搖頭,平靜的眸子瞧着他道,“還不定是不是助她。”
若尤庚娘真決定同他們北上入都,沒了那番際遇,金大用能否出息可就成未知數了,也不知到那時,金家又會如何……
他們的出現似又動了一樁因果。
半盞茶功夫,聽了兩曲兒,吳熳欲叫男人回了,可見人用折扇敲着手心,似在想事情,便陪坐了會兒,待人回神,夫妻二人才相偕出了茶樓。
路上,胤礽方問妻子,“金家逃的什麽難?”
他想了這半日,确實不曾見中州邸報及傳來的消息中說中州有何難。
吳熳停住腳,回憶了幾息,與他道,“好像是流寇。”
胤礽聽了點頭,只想着回去令明群發信去查查。
薄暮時分,夫妻二人回到船上。
不想,吳熳應下的尤庚娘一家且未至,倒是王官兒與小幺帶了一身材颀長消瘦、面容黯淡戚苦之人來。
只聽王官兒道,願自費船資,請允許帶上此人。
胤礽見此不過小事一樁,正欲點頭,卻聽人搖頭拒絕,“不必了。”
言畢,又對王官兒小幺二人拱手一拜,說道,“本見二位有難,欲助渡難關,報一飯之恩,但如今見二位伴運勢極盛之人而行,難将不難,已不需吾,吾便告辭了,今日之恩,三年後必報。”
說着,就要下船。
王官兒忙攔住,勸道,“兄臺居無定所,這一去,也是漫無目的四處飄零,今日得見,便是有緣,不如就同在下師徒一起到處走走,游歷一番如何?”
吳熳與胤礽雖不知此人來歷,但聞人開口便道他們“運勢極盛”,就知其不同。
又見他離胤礽如此近,也不懼不躲,想不是狐鬼等害人之物,便也不大在意,只由王官兒自行做主,夫妻二人回船艙去了。
晚間,二人聽兆利閑話說因王官兒固執糾纏,那人執拗不過,終是留下了。
胤礽好奇,便問兆利,“王先生怎識得那人的?”
他瞧着,那人不修邊幅、衣衫褴褛,與王官兒的不羁落拓可大為不同,顯見是個乞人模樣,怎相識的?
只聽兆利回道,“說是小幺先見那人呆坐街邊,不言不語,也不行乞,便買了兩個包子給他,又教他怎做能讨到飯,但那人兩口将包子吃下後,仍是不動,小幺以為那人是個懶漢,也不欲再理,
王先生見了,當為徒弟行善積德,又買了些包子饅頭予那人,便帶着小幺走了,
可那人三兩下吃完包子饅頭,便起身跟在王先生師徒身後,王先生問他緣故,他言說王先生和小幺有難,感念這一飯之恩,他不能坐視不管。
王先生半信半疑,當即蔔了卦,但卦相不明,王先生覺奇怪,又随手替那人蔔了卦,誰知完全蔔不出,王先生便道是遇上高人了,請了人到面攤上小坐,不想,那人将面攤上的面,全吃完方覺半飽,王先生又帶人去酒樓,大食一頓才帶了回來……”【2】
回來便遇上了大爺大奶奶,之後的事兒,二位主子都知曉了。
胤礽聽完,與妻子對視一眼,一言斷吉兇,不知此人又是何方神聖?
還有……
高人為何都喜歡乞人打扮,此人是,那喜歡在糞坑裏睡覺的青帝也是。
吳熳也不知她與男人這默契到底從何而來,只一眼便知他想法,動作極快将茶碗遞到他手上,“吃茶。”別說話。
否則,又不知會渎哪方神,在這水面上出意外,可不是開玩笑的。
胤礽好笑看着妻子,他是這般分不清輕重的人?
吳熳別過眼不理他,只扯了手裏的帕子瞧,也不知上次幼稚揚言“要瞧瞧能倒黴到何種地步”的是誰?
一旁伺候的兆利見這情景,察覺不對,輕吸了口氣,屏住呼吸,縮着身子,悄悄退出門去。
胤礽果然起身,抱了人,“振夫綱”去了。
次日天未亮,渡口便開始忙碌起來,人聲嘈雜,叫人無法再安枕。
吳熳遂早早起身,梳洗後,戴上帷帽去了船頭,着兆利去問船夫與護衛,尤庚娘可有來尋,兆利去了一轉,來回說沒人見。
吳熳漆黑的眼眸注視着渡口,以為尤庚娘沒勸動金大用及她公婆。
不想,天色微朦時,金家人趕到了,同行還有王十八夫婦,言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