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七十七回
第七十七回
且說男女客分開入席, 又有族長家幫持介紹,兩邊且算得心應手。
堂客這頭,各家女眷見了摘下帷帽的吳熳, 無不如當日老族長之妻等一般,驚愕、不喜、不願親近。
老族長家女眷見景, 言笑晏晏與衆人閑話,言語中将吳熳家世來歷透了出來, 許多人知是誤會, 臉色讪讪。
不過,也有态度不改者,覺得吳熳長相不端莊, 便斜眼撇嘴, 諸多挑揀,不時與身邊人說嘴哂笑,毫不避諱。
林雅茹聽得咬牙冷眼, 倒是吳熳本人不在意, 反低語安慰林雅茹, “嫉妒而已, 表姐若聽進心裏去, 就真給她們臉了。”
這一本正經的口氣, 可逗笑了林雅茹。
後姑嫂兩個臉上帶笑, 端着甜酒,無視這些無關緊要的長舌婦, 去敬今日陪祭的幾位族老家眷, 以示感謝。
走了一圈, 甜酒下去半壺,兩人方落座, 胡亂吃兩口菜壓壓酒氣。
時林雅茹秀目流轉,環視席間,偏頭同吳熳道,“倒不見那位狐仙。”
吳熳細細嚼着口中的豆腐圓子,用帕子掩唇,點了點頭,意料之中。
先不言那狐本就足不出戶,便是願意出門,有胤礽的紫氣震懾,她也不敢來的。
思及此,吳熳擡眼瞧了瞧族長家方向。
不過,那人狐之子卻是個意外,當日他見了胤礽,只後退幾步,不曾受傷,神情也不恐懼,想是身上雖流着狐血,但本質更偏人一些。
吳熳正想着,胤礽這頭,卻是再碰上了那孩子。
見了他,小孩兒依舊後退兩步,神色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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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這一次,恭恭敬敬與他行禮,喚了聲“表叔”,胤礽頗為受用,滿意笑應,後又與其父探讨起時。政。
時開席,公孫仲作為筵席主人,自然陪侍族中長輩,胤礽則被聽說過他“大名”的讀書人們請了去。
推杯換盞間,便有書生提議吟詩行令,眼看要将這流水席變成文會。
胤礽拈杯輕笑,眼神涳濛望着這些或瞥、或睨他的書生,其态度或躍躍欲試、興奮期待,或高傲輕蔑、不屑一顧,又是些不自量力,想踩着他們父子一步登高之人。
可惜,實在不成氣候,胤礽這回連舌戰群“熊”都沒用上,才抛出一兩個朝中策論,有人不懂,一聽便啞了口,面色羞窘,有幾人卻不顧場合高談闊論起來,引人矚目,不過,所談泛泛,一聽便知無真才實學。
倒是席間較為安靜的幾人,深思熟慮後,方與他讨教,條理清晰,言之有物,令胤礽驚喜。
其中,便有孩子的父親林朝之。
胤礽與他一來一往談論許久,各有所得,因問他為何不試今科。
只聞林朝之解釋,那狐仙叫他沉澱三年,下科再下場。
胤礽點頭,林朝之的文章眼下确實差了些火候。
今年下場,确實可中,但名次必定靠後,稍有差池,許會落入同進士榜,不如磨砺上三年,下科必中,且名次不會差……
看來,那狐仙确實是位賢妻。
林朝之所言被一旁的書生聽了去,妒得眼紅心酸,擠眉弄眼戲谑道,“下一科,族兄有狐仙保護,定不會再叫水匪搶得連褲衩都不剩了!”
此等暗諷林朝之吃狐仙軟飯之語,引得許多嫉妒林朝之的人共鳴,皆指點大笑。
胤礽聞言,細觀林朝之反應,見他神色自若,反自嘲道,“确實,進都趕考路遙艱險,幸得拙荊,某方能安心少許,不似諸位,或院試或鄉試,最遠不過姑蘇府,着實省心吶!”
說着,還咋舌搖頭,一副無奈模樣。
其他人聽了紛紛噗笑,那幾個書生反應過來,一時面紅耳赤,林朝之竟如此明諷他們不如他!
可事實如此,幾人無可辯駁,複又想拉胤礽比詩對賦,欲孤立林朝之。
胤礽可沒耐心陪一群草包浪費時間,将幾人那狗屁不通的詩文駁斥一通,羞得幾人面色紫脹,甩袖離席而去。
幾人盡去,席間相處安逸不少。
胤礽這才笑贊林朝之豁達,林朝之只道是上天垂幸,讓他得了人間至寶,叫人羨慕嫉妒幾句也無妨。
人間至寶?
胤礽嘴角帶笑,垂眸飲酒,到底是寶是禍,端看林朝之日後看重什麽了。
微末相識,共挽鹿車,自然琴瑟和鳴。
可林朝之能為得好名次蹉跎三年光陰,可見其對為官之看重,待來日金榜題名,這狐貍必将成為他加官進爵的阻礙,到那時,便看他如何取舍了。
胤礽正想着,眼見孩子起身,與林朝之低聲請道,他要如廁,見林朝之點頭,孩子便自去了。
只離開那方向,可不是如廁的地方。
小孩兒确實不是去如廁,一路邁着小短腿,速度卻比成人快得多,恍惚如飄然一般,不一會子,就綴到了被胤礽羞走的那幾個書生身後。
時幾人且不服氣,口中盡是貶低嘲諷胤礽、林朝之的話語。
小孩兒聽得不高興,眼神漆黑透亮,小手舉起拍了拍,便見幾人似醉酒一般,東倒西歪朝村道兩旁的水田中栽去,口中不停驚呼咒罵,慌忙想往路上爬。
可手上跟抹了油似的,扶哪兒都打滑,借不上力,如活魚一般,在泥水中撲騰打滾,好不狼狽。
須臾,泥水遍布全身,面目也瞧不清了,完全成了泥人。
直至路過的農人見了,笑到腹痛,又實在心疼莊稼,才将幾人拖了上來,且沒輕易放過他們,揪着幾人到農戶家,賠了莊稼錢才讓走的。
小孩這才笑了,滿意地拍拍手,轉身回席上去。
心裏默默計算着,這些都是大人,對于小小的他來說,都不是弱者,且他們又多次侮。辱父親,就算動了手,母親應不會責怪于他的!
只路過宴女客的族人家門前時,小孩頓住腳,略思考了會兒子,還是往裏頭去了。
時門口接待的幾人,是馮信從姑蘇城內派來的夥計,不識得林家族人,見他年紀小,覺得入女眷席也無礙,便任他進去了。
而吳熳與林雅茹用過飯後,送幾位離席的老人出門,回席時,尋了個角落坐下,也算忙裏偷閑,閑話上兩句。
便見那孩子朝她們走來,喚道,“姑母、嬸嬸。”
林雅茹見了他,極高興,将人拉到身邊,仔細瞧了瞧頭上的傷處,見沒留印子,舒了口氣,因逗他道,“今兒知道是嬸嬸,不是‘姨姨’了?”
孩子點了點頭,認真解釋道,“晉之叔叔說那日見到的叔叔是表叔,嬸嬸是表叔的夫人。”
這一連串的“叔叔”,可把林雅茹逗笑了,合着是這麽知道的。
後又見這孩子眼睛黑溜溜望着弟媳,小鼻子小心翼翼吸了吸,不敢大動作,似是怕失禮一般,林雅茹好笑又納悶,弟媳身上香味極淡,靠得不近,幾乎聞不見,怎就如此招這孩子喜歡?
吳熳亦不清楚,不過,若他喜歡這香,家中有不少,且季季會添新的,贈他一些也無妨,便招手喚來丫鬟,着她去馬車上取些來。
誰知,孩子一聽,便作揖拒了。
他喜歡的不是熏香,且這香極易叫他想到那位表叔,威嚴肅重,與他過年時進祠堂的感覺很相似,木檀香撲面,漆黑沉重,他不想要。
見他又不要香,姑嫂二人更加迷惑,吳熳遂問他,“我身上的香味兒是什麽樣的?”
說起這個,孩子喜得眼睛都放彩,“太陽的味道,香香的、暖暖的!”
吳熳與林雅茹啞然,面面相觑,這可與吳熳身上的清雅木香大相徑庭。
吳熳漆黑的眼瞳裏,映着孩子見到她極歡喜、極想靠近她的模樣,不由與如州賀家的三哥兒重合,那孩子也是這般,她本不是招孩子喜歡的人,難道是這不知名的香氣所致?
吳熳眸光閃了閃,身上有未知又無察覺不到的東西,叫她心生警惕。
她聽得林雅茹逗他道,“嬸嬸是太陽的味道,那姑母是什麽味道的?”
只見孩子搖頭,堅定道,“姑母身上沒味道。”
此話一出,林雅茹又是一愣,她的衣物穿戴前都會熏香的,且因着今日到山上祭祖,還特意佩了驅蟲蟻的香包,怎說她身上沒味道?
吳熳見狀,細想了想,與林雅茹道,“想是他聞見的氣味,與我們不同吧。”
林雅茹這才回神,是了,這孩子跟普通孩子不一樣,她忘了,不過,也因此心生好奇,又問孩子,“除了嬸嬸,你還聞得見誰身上有味道?”
只見孩子掰了手指,認真數道,“娘親也香香的,表叔是怪怪的香,好多住在水下的叔叔臭臭的……”
林雅茹一聽“住在水下的叔叔”,一時寒毛豎立,這些不會是水鬼吧?
又聞孩子驚喜數道,“啊!還有一個住在那邊荒宅裏的大壞人,他最臭了,像陰溝裏的淤泥和樹林裏爛掉的小兔子混在一起的味道。”
那邊比水鬼還臭的能是什麽,也是鬼?林雅茹不由攥住了弟媳的手腕。
吳熳一聽,也是這般猜測,心想着,要不要出手解決掉,不過,這裏……
“你與你母親說過此事沒有?”吳熳問道,那狐仙是個什麽态度。
只見孩子點頭回道,“說過了,但娘說,那人與我們沒有因果,不能擅動,否則,天雷劈下時會很重很重。”
吳熳了然,天道規則限制,既如此,她走一趟便是,遂問他,“那荒宅在哪裏,與我說說。”
且她也想去探探這奇怪的味道到底是什麽,或者……直接去問那位狐仙會不會更快些?吳熳低頭望着小孩。
林雅茹一聽弟媳打聽那鬼所在,又有意去,不由緊了緊手,将她手腕攥得更緊。
她從不知清冷的弟媳有如此重的好奇心!
吳熳笑笑,拍拍她的手,安撫道,“表姐多慮了,我送這孩子回家,就遠遠瞧上一眼,且帶着丫鬟護院,不怕的。”她的異能也确實不需要近距離施放。
但林雅茹還是不放人,神色嚴肅道,“那我也去,”又同孩子說,“姑母也送你家去可好?”
孩子剛想點頭,吳熳便瞧見離席出來的老族長家女眷,忙推林雅茹去相送,又反複保證她真是送了孩子家去就回來,絕不去危險之地。
林雅茹進退兩難,只将身邊大丫鬟給弟媳,叮囑大丫鬟一定把人攔住了,這才瞪了吳熳一眼,急急去了。
吳熳笑笑,領着孩子,帶了大丫鬟和一護院,便出了門。
小孩見吳熳真送他家去,開心極了,走路都蹦蹦跳跳的。
只才走出去一段,便見前方圍了一圈人,聽吵嚷聲,似在說抓小偷之類的。
吳熳又聽孩子喊她“嬸嬸”,垂下眼,便見孩子不管吵鬧的人群,指了指那些人身後的廢宅道,“就是這裏!”
說着,便獨自往前跑去,速度極快,吳熳一時不察,就叫他跑了出去,忙快步跟上。
只孩子沒跑幾步,便沮喪回頭,滿臉歉意與吳熳道,“嬸嬸,臭味不見了,那個大壞人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