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十一回
第六十一回
話說心腹尚在禀報那狐仙神通廣大之事。
只言兩月前賀成瑞幼子做百日, 來賀者衆多,足有三十餘筵,廚子卻不足, 竟備不出宴席酒馔,狐仙索性将人都辭了, 自己入了廚房準備,賀家人只聞刀砧聲繁碎, 鐵鍋聲锵锵, 須臾便菜肴滿桌,十餘人傳菜取之不盡,絡繹不絕。
且菜肴上桌之後, 方發現少了一道百日宴不可缺的甜餅, 狐仙施法從別處攝了來,又告知賀成瑞,令人去結賬。【1】
到宴者人人稱奇, “狐夫人”之名也傳了出去。
胤礽越聽臉越黑, 只吳熳問了一句, “賀夫人呢?”
顧氏大家小姐出身, 持家多年, 何以親子百日宴會出現庖人不足之情況?
只聽心腹道, “地陷當日, 賀大人親往東南巡查,賀夫人擔憂, 便到廟中祈福, 誰知廟中亦受地陷影響, 震動片刻,賀夫人受驚早産, 若不是有一上香的老婦人相助,怕是……要不好了,
賀夫人産下賀小公子後,卧床休養數月,以致無法親自操持小公子百日宴。”
胤礽聞言皺眉,追問賀小公子身體情況,孩子身體不好,昨日怎不見那夫妻二人提及,甚至都無憂色。
果聽心腹道小公子經由“神通廣大”的狐仙救治調養,如今已與健康嬰孩無異。
夫妻二人默契相視,這恩施的恰到好處,又叫人還不起。
而後心腹還禀了一些小事,如狐仙賞罰分明,有功者,犒賞優厚;但若有人冒犯她,喚她為“狐”者必罰等。
胤礽聽完,揮手讓心腹下去,方與吳熳說道,“應是傳言有誤,那狐女不是賀世叔的姬妾。”
他昨日觀賀成瑞言談舉止,對那狐女無半分狎昵,極為尊重,且全程稱其為“幕僚”、“先生”,不是男子對妾室應有的态度。
吳熳垂眸,賀成瑞如此态度,才更叫顧氏不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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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亦是沉思,如何才能叫賀成瑞遠了那狐女。
兩人靜坐了一盞茶的功夫,吳熳隐約聽見院中慌亂,叫了兆利來問。
兆利說心腹方從外間退出去,院門還未到,便頭痛不已,站立不穩,已着人請大夫去了。
胤礽似想起某種可能,怒氣上眼,眸色漸深,吩咐兆利請王官兒去看看。
時王官兒正從街市上買了把油紙傘回來,便被兩個護院架起帶到了心腹屋中,見人抱頭咬牙打滾,連忙上前查看。
後立回屋取了黃紙朱砂來,畫符燒灰,拌着茶水叫人服下。
護院們一路也見了王官兒的真本事,不敢質疑,一人按住心腹,另一人撬開其牙關,将符水灌了下去。
心腹果漸漸恢複,眼睛清明,衆人皆松了口氣,拉着王官兒問是何毛病。
王官兒只道,“着了狐貍的道兒了!”
護院不解,又是哪兒來的狐,只屋外的胤礽聽得臉色鐵青。
心腹剛禀報過那狐女不許人喚她“狐夫人”,不過提了這詞一次,便遭了難,也太不講理了!
他尚未想招叫賀成瑞趕了那狐貍,它倒是先動到他頭上來了。
胤礽即叫兆利去送拜帖,要上門拜會賀成瑞,随便會一會那嚣張的狐貍。
賀成瑞公務繁忙,次日方有空,吳熳趁這一日時間,理了理早已備好的拜禮,另她不知賀家添了新丁,又忙上街置辦了些長命鎖、金項圈等物。
次日午歇後,夫妻攜禮上了賀家門。
先是見禮一番,賀成瑞又領着胤礽去了書房,聊文談政,顧氏則無奈笑笑,引吳熳去了後院。
書房內,賀成瑞與胤礽又續起前日未盡話題,談論許久,賀成瑞方道,“今日一定要讓你見見我這位‘先生’!”
胤礽笑容依舊溫潤,眸色涳濛,叫人看不清,半開玩笑半認真道,“道士都言我一身‘正’氣,尋常鬼魅精怪近不得身,世叔這位‘先生’怕是請不來。”
他進府門前,已将紫氣擴散出去掃了一圈,威懾又小懲,那“先生”怕是已受傷了。
賀成瑞只當他開玩笑,笑問道,“你亦聽了外頭那些市井之言,認為周先生為狐?”
胤礽挑眉,難道不是?道士高人可沒有偷攝人東西的愛好。
賀成瑞只搖頭解釋起那狐女的來歷,“周先生本是上上一任如州知府之女,因被狐蠱惑害死,又幸得狐仙相救,才有了些法力,實則人也。”
胤礽心道,原來是個頂着狐名的女鬼,那她怕是更來不了。
果然,賀家人來報,“周先生說男女見面不便,她只拜訪賈大奶奶就好。”
胤礽聽完,戲谑望着賀成瑞,不說不敢來,只說男女見面不便,那為何與賀成瑞見面便不設男女之防?
賀成瑞也尴尬,又見胤礽打趣,拿起一支用禿的筆就擲了過去,咬牙罵了聲,“臭小子!”
周先生模樣方十四五,他年近三十,若成親早些,都夠做人家爹了,還拿此事打趣他,是信不過他的人品,着實該打!
胤礽只笑得意味深長,襄王無意,神女有心。
內院,顧氏攜了吳熳進屋,正見奶娘拿着撥浪鼓逗孩子頑鬧。
誰知孩子一見吳熳,奶娘怎麽逗也不看了,只盯着她“啊啊”叫,伸手要抱,顧氏和奶娘都看得稀奇。
吳熳亦驚訝,上輩子在孤兒院時,她可不受歡迎,照顧小嬰兒換尿布,他們都哼哼唧唧一副欲哭模樣,還是頭一次見孩子對她表露喜歡。
顧氏不知內情,只将孩子抱起,放到她懷裏,笑道,“也叫我家三哥兒引引小侄子。”
吳熳突然被塞了個軟軟的孩子,慌忙扶正摟好,對顧氏的好意哭笑不得,低頭一看,孩子正窩在她懷裏咯咯笑。
吳熳臉上神色柔和些許,顧氏也高興。
只是忽的,外間來報,周先生請見。
顧氏的笑意肉眼可見消下去不少,眼中冷漠疏離,但禮數依舊周全,“請周先生進來。”
又叫奶娘抱了哥兒回東屋去,攜吳熳坐下。
小丫頭掀簾,吳熳只見一光豔無俦的少女帶一小婢矮身進來。
垂髫,未梳婦人髻,看來傳言确實有誤,此女并不是賀大人的妾室。
少女見了她與顧氏,先行見禮,觀之儀态舉止,應是受過良好教育,與化作人形後身段柔媚的狐貍不同。
吳熳與顧氏回了禮,三方就坐,丫鬟獻茶點,行動間,将少女身上汩汩外冒冷氣帶了過來,涼涼觸到吳熳端茶的手背上。
吳熳斂眸,不動聲色打量少女,似狐又似鬼,但遭紫氣掃過,上下竟不見外傷,仍語笑嫣然,确實有些道行。
又觀顧氏,她并未察覺這顧不同尋常的涼意,與少女客氣寒暄許久,将話題引到吳熳身上。
兩人大贊吳熳長相,吳熳只笑笑,回誇了眼前的一人一鬼幾句,便轉而說起少女未蔔先知,讓賀家人去接他們夫妻之事。
遂作好奇狀,問少女道,“都言先生能不藥而醫,不蔔而斷,不知對作法害人之術可擅長?”
顧氏聞言垂眸掩笑,只少女尴尬,問吳熳為何問起這個。
吳熳只道,“家中一護院,也不知怎的就惹了狐,頭疼不已,我家大爺氣不過,正打算找人反制一番,聽聞先生有神通,倒省了尋高人的功夫,不知先生可願出手,只要能替我家大爺出了這口氣,什麽代價,我家都願付!”
少女周雪月聞言,捏緊了手中紅巾方沒失态。
昨日她又聞有人喚她“狐夫人”,而不是“賀夫人”或“聖仙”,便查探一番,發現竟是賀郎君的故交,那位紫氣盈身的貴人。
周雪月惱怒,她好意提醒賀郎君提前迎他,他卻叫人查她,還用無禮之語稱呼她。
她動不得那貴人,難道還不能動一小小家仆,遂小懲大誡一番。
不想今日那貴人上門,紫氣似有意報複一般灼人,她花了好大功夫才抵禦住,此刻,男人的妻子竟還當面暗諷于她!
吳熳見人明顯動怒,卻強忍于心,不敢發作,再次感嘆胤礽的紫氣好用,只主子能忍,她身後的小婢似不能忍。
輕輕吹了口氣過來,吳熳已經歷過多次這狐惑之息,早有了抵抗力,何況這小婢之息,比之胡三姐,可差遠了。
吳熳眨了下眼,一圈火焰憑空出現,圍繞小婢迅速蹿高,炙得小婢驚呼失态,目露恐懼。
顧氏看不見異能,不明所以,只疑惑看向周雪月,似問這丫頭今兒怎麽了?
周雪月亦是大驚,那火就在她身後,炎炎烘烤着她,其中這純粹的功德之力,便是借賀郎君救助萬人,她也未得萬分之一,此女從何得來!
她不由暗惱自己看走了眼,這夫婦二人,不光男子不凡,此女亦是,随即起身行蹲禮道,“小婢不知禮數,冒犯了奶奶,望奶奶見諒,饒她這一次。”
顧氏不明就裏,但卻不能見兒子的救命恩人在她面前行此大禮,而無動于衷,只開口欲同吳熳說情。
吳熳卻在顧氏開口前,收了異能,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周先生說的哪裏話。”
周雪月見火焰消失,小婢吓得癱軟在顧氏的婆子肩上,松了口氣,借着顧氏大丫鬟之手順勢站了起來,又與顧氏作辭,只道丫頭無狀,不便久留,便走了。
顧氏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但也能看出是因吳熳之故,只拉着她的手道,“何苦招惹她?”
這狐女不簡單,隔空施術懲戒人的手段不知用了多少次,便是夫君的同僚也有不少遭過罪,只因夫君在如州位高,暫無人敢明示怨言。
她惟恐此女有朝一日惹了不該惹之人,夫君兜不住,也勸過夫君轄制她一些。
哪知那女子也不是個沒心計的,懲戒的多是與夫君政。見不合,或有意作對之人,夫君不以為意,反大快人心,只道他心中有數,日後回了都中會注意的。
她一聽夫君欲帶此女回都中,哪裏還有心思顧得上那些事。
不想,賈家人才來,也着了道。
面對顧氏關心與擔憂,吳熳只叫她放心,她有法子應付,又問起這“周先生”來歷,得了與胤礽一樣的回複:上上任知府之女。
吳熳便道,“這位周先生既有如此神通,何不尋她父親去,助她父親高升,留在如州作甚?”
顧氏一聽苦笑,沒好氣嗔怪她道,“打趣我不是?你就看不出?”
外頭謠言漫天,都當她這個賀夫人不存在,稱呼起那女子“小君”了。
顧氏也知夫君英俊儒雅,為官有道,易招惹年輕女子,只這麽多年,也就出了此一女,叫夫君如此在意。
若是夫君直言欲将此女納進門,縱是憑其能,與她平起平坐,顧氏亦無怨言,可夫君偏不,且直言訴與她,與那女子并無男女之情,只是知己、惜才而已。
可那女子如何想?顧氏相信只要長了眼之人都能看出來。
如今,那女子屢次相助夫君,且又救過她的孩子,她如何應對都不是了,何況勸人離開這等違人意之事,只得自己忍着罷了。
吳熳只道,“嬸子可與世叔袒露過心意?”
顧氏愣住,她如何能與夫君說她善妒之事。
只又聽這個侄媳道,“我觀世叔不是好色之人,與嬸子亦是多年恩愛夫妻,有什麽話不能攤開來講,若世叔真将一毫無幹系的女子看得比嬸子重,那嬸子又何必日日為此憂愁,只管好生教導兩個兒子,坐享兒孫福氣才是。”
顧氏的長子已有十一歲,過幾年便成丁了,若賀成瑞真變了心,何苦将心放在他身上,安心教育兒子才是正道。
吳熳說完,便見顧氏神色恍惚,屋中婆子丫鬟皆張口無言,她只悠悠喝茶。
從前兒見面起,吳熳便觀顧氏有些郁色,因是哺乳期婦女,她又擔心顧氏想不開,患上産後抑郁,這才出言勸導一番,也不知有用沒有。
胤礽這頭,亦在言談中透出留這位“周先生”在身邊,于賀成瑞的危害。
賀成瑞不傻,三言兩語便會胤礽之意,他只是不知民間已有此“盛名”,且世人太過龌龊,他與周先生清清白白,竟被污蔑至此,面色不虞。
胤礽只嘆,賀成瑞所想的那些“污蔑之語”,尚不知是誰放出去的。
兩廂話至晚飯,賀家夫妻皆心不在焉,招待疏漏,胤礽吳熳二人亦不在意,吃飽喝足回了宅院。
一回來,便聽兆利抱怨王官兒,居然将那張人皮裁了做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