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六十二回
第六十二回
且說吳熳胤礽晚間歸家, 兆利斟茶伺候,回禀家中一應大小事務,語帶嫌棄, 說起王官兒将畫皮鬼的皮子裁開做了傘面之事,吳熳心生好奇。
次日午時, 又聞王官兒設壇做法,繼續鼓搗他那人皮傘, 吳熳極感興趣, 前往一觀。
她到時,不該班的護院圍了幾人,臉色都不太好看, 偏又忍不住好奇, 交頭接耳,踮腳湊眼。
見吳熳走進,幾人躬身行禮, 默默感慨大奶奶這膽量, 一般男子真比不得。
捉鬼那日, 比他們且鎮靜, 尚能指揮, 今兒王官兒行這一聽就令人反胃之事, 還親來一觀, 真是......叫他們不知怎麽形容才好。
幾人轉頭,又見遠遠墜着的大爺, 折扇輕搖, 閑庭信步, 矜貴非常,見了那人皮傘, 眼神與他們一模一樣,俱是嫌棄,暗道,此才是正常反應!
吳熳見多了破皮爛肉,對這完整幹淨人皮,還真無感,只認真觀察王官兒動作。
見他在香案前,念念有詞跳了半天大神,忽的停住,迅速抄起案上毛筆蘸朱砂,在傘面上筆走龍蛇,一條條紅長符紋随之顯現。
筆尖似有吸力一般,攫取不知從何處來的金氣,一點點嵌入符紋中,每成一符,金光便閃一次,直至十二褶傘面全部畫好,金光大耀一次後,迅速收攏,氤氲全傘,又似被吸收一般,慢慢沁入傘中。
再一觀,便只是一把普通的藕荷色帶奇怪紅紋的皮質雨傘。
王官兒收筆,見法器一次煉成,歡喜異常,因過程極耗體力與功力,一放松便跌坐在地上,舉筆癫狂大笑。
護院們心癢難耐,恨不得沖上前查看,只大奶奶在場,不好造次。
等大奶奶上前,将那傘舉起,轉了兩圈,他們方勉強看了個全貌。
吳熳将傘拿在手中感覺一番,比一般油紙傘重上一些,人置傘下,隐有清潤氣息籠罩,頓覺遍體清涼,沁人骨髓。
好物啊,吳熳舉着傘掂了掂,問王官兒道,“王先生,不知這皮子可還有剩?”
Advertisement
王官兒聞言,方止了笑聲,只臉上笑褶怎麽也平不下去,對吳熳的危險語氣一無所覺,答道,“淨剩些邊角了。”
這傘面需用大片連在一起的肌革方可做,如今只剩下手腳與臉等零碎部位,不過那也是好物,只等以後尋了別的好東西,再制其他的法器便是。
不過......大奶奶問這作甚?
只聽涼生生的聲音隔着帷帽傳來,“也就是說,先生将這件兒別人辛苦得來的好東西,擅自裁用了,還沒給主家留下一星半點兒,是嗎?”
王官兒聞言,臉上笑意僵住,心虛“咳”了一聲,“啊!這、這......一張人皮也不夠制兩把傘面......”
王官兒一壁說,一壁緊盯着他剛制好的法器,生怕這位奶奶就此索了去,似又想到什麽,谄媚笑道,“奶奶功德加身,便是普通紙傘也能制鬼,不像在下,功力不夠,只得倚靠些外物,望奶奶大量,将此腌臢之物賜了我吧。”
吳熳聞言,難得哼笑一聲,“我無大量,只問先生拿何來質這張皮?”
王官兒一聽可談價錢,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問道,“金銀可否?”
這回輪不到吳熳笑了,那頭胤礽輕笑問,“先生看我家像缺黃白之物的?”
那确實不像!王官兒心中默回道,可他除了金銀和一身本事,身無長物啊!
只聞大奶奶又開了口,“先生既有此手藝,那下次再遇好料時,為我夫妻二人,一人制一件法器如何?”
“當然、當然!”王官兒聽此于他來說,舉手之勞的條件,哪裏有不答應的,心心眼眼都是他的寶貝傘,須臾反應過來,才猶豫道,“不瞞奶奶,好料難得!”
他這麽些年,也就得了燒壇子的骨灰與這塊人皮而已。
吳熳倒不以為意,将傘擲給他,“有緣得之,無緣作罷,先生只記得有此承諾就好。”
王官兒小心接住他的傘,滿口應下,不過看看頂上的皮子,又覺以此二人的氣運,好料會自己送上門也說不準。
只大奶奶看了傘也不見走,且立在原地,王官兒不解,聽人問道,“我還有一問,想請教先生。”
只要不說傘之事,王官兒都可,忙請人敘來。
便聽大奶奶說,“不知狐仙與一般狐貍精有何不同?”
此問簡單,王官兒侃侃而談,“二者皆為狐物生靈,只有狐不作惡,一心向道,待金丹大成,便可稱為‘狐仙’,實非仙也,此後勤苦修煉,加之機緣,有機會位列仙籍。”
吳熳又問,“那狐不惑人,一心想嫁人會有何目的?”
王官兒眼睛一轉,恍然想起昨日上街買傘時,聽小販說起的“聖仙”傳聞,又知賈家夫婦與賀知府關系匪淺。
便道,“除去男女之情外,狐仙入世,只三種可能,一為歷情劫斬塵緣,二為報恩斷因果,三為攢功德修煉。”
吳熳聞言,沉吟片刻,也不多待,道了謝便告辭走了,胤礽與之并肩。
還沒離太遠,便聽身後傳來護院們争相看傘的吵鬧聲兼詢問聲:人皮刀一砍就破,如何抵鬼;如何使等等。
回院路上,吳熳亦與胤礽說了那傘的奇異之處,只男人不屑一顧,進門便叫兆利舀了水來,取蘭花胰子,伺候她盥手。
吳熳沉默,白瞎她那些口水。
她俯身洗手,且聽男人還在她身後道,“若是再遇人皮這等東西,白送與王官兒都不許要。”
吳熳別過臉去不理,她沒那麽矜貴,不嫌棄,男人不要正好,她一人得兩件兒。
胤礽說了半天,才發現被人當了耳邊風,氣得牙癢癢。
午後攜人出門時,依舊別別扭扭的。
如州盛産木石,胤礽欲采辦些,或作土儀、或回都貨賣,說好帶吳熳去木石街市上逛逛。
車上吳熳若無其事,胤礽一人冷戰。
下了馬車,集市上人車擁堵,胤礽又擔心妻子被沖撞了,張手将人護在懷裏。
吳熳輕輕碰了碰男人的玉帶,算給了個臺階,男人會意,兩人又似無事發生一般,好了。
如州木石盛名,外來商貿者多,本地好擺弄者亦衆,各處門市中皆有人高談闊論。
胤礽帶吳熳偶爾駐足傾聽,多是些門外之言,搖頭便走,門市鋪子亦看了好幾家,都覺巧致不足,入不得眼。
忽見一盆小葉紫檀,身姿頗美,枝葉繁茂,忙攜了吳熳去看。
不想,這家鋪子無人高談闊論,倒有店大欺客。
店夥計正呵斥一衣着半舊的男子,“買不起便別碰,碰壞了爾賠不起!”
男子脾氣亦豪縱,與夥計辨起“上門是客”等言。
胤礽攜吳熳在門口看了幾息,頓覺敗興,正欲走,不想,那小葉紫檀花盆似被一石子擊碎,“嘩啦”一聲,從花架上掉落。
店內夥計聞聲見景,也顧不得與人争吵了,慌忙撲過來,将花木捧起,又呼喚店內另一人來幫忙搶救。
胤礽見狀,更不願久待,轉身欲走,不想那夥計從地上撿起一石塊站起,跑到胤礽一行面前,攔住不叫走,滿臉怒容問是否是他們砸的?
胤礽沉臉,兆利亦不能忍,上前一步與那夥計理論,“瞎了你的狗眼,看看大爺小爺們是沒事會抓個石子放身上的人?”
夥計這才頓住,仔細瞧了瞧幾人的裝束,绫羅綢緞,環佩璆然,身後幾人人高馬大,腰間帶着黑布裹着的長狀物,一看就是刀劍兇器。
夥計一時氣短,咽了咽口水,仍強詞奪理道,“門外就你等,不是你們還有誰!”只聲音小了許多,身形也畏縮些許。
他這幅模樣,惹得店內與其争吵的落魄客人大笑。
夥計氣得面色紫脹,不知如何是好,那盆小葉紫檀摔了,若是找不着買主,東家非吃了他不可,這些人一定不能走!
胤礽不耐,護院會意上前,要将人拖開,不想,左側又飛來一石塊,就砸在夥計臉上。
夥計“嗳喲”一聲,捂臉回看,但那石頭飛來處根本無人,不由悚然,環顧四周。
護院等見狀,懷疑又是鬼狐之物,迅速将兩位主子圍在身後,全身戒備。
胤礽吳熳隔簾對視,看向空地的某一處。
兩方人驚疑站立,只見店內客人走了出來,将那石塊撿起,遞到夥計眼前,嘲弄道,“如何,還是這幾位砸的?”
夥計正想嘴硬,不想見一熟人跑來,迅速變了臉,放下捂臉的手,撥開那客人,一副谄媚樣兒迎了上去,“鄭管家,您老怎來了?”
誰知那管家點頭後便略過他,只朝落魄客人走來,氣喘籲籲道苦,“二老爺,您倒是等等我呀!”
只聽客人道,“若你跟着,還有甚趣兒。”
夥計聽着,如遭晴天霹靂,手上石子從指縫中漏了出去,翻滾幾下,仍愣傻着。
鄭管家無奈,看了看周遭環境,指着男人剛出來的店鋪,問道,“您看過這家兒了嗎?此間東家乃是老爺的故交,老爺常與他家訂花木的。”
只見那客人哼笑着瞥了狀如鹌鹑的夥計一眼,撣撣衣角道,“看過了,不甚合意。”并不言那夥計無禮之言。
這才有空與胤礽問候施禮,又道,“相逢即是有緣,閣下可要一起逛逛?”
忽的,臉色一變,又反悔,尴尬道,“小友帶着女眷,恐多有不便,下次下次......”
如此,便帶着那管家讪笑走了。
吳熳與胤礽只覺那空地處的東西也跟着一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