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九回
第五十九回
且說王官兒展皮觀摩, 聲聲贊嘆,叫衆護院身心不适,後退遠離, 跟随道士而來的王二郎亦然,先見那厲鬼真相, 又觀這逼真人皮,身上寒毛豎立。
如今害了大哥的厲鬼已除, 大仇得報, 萬事已了,王二郎直欲快走。
遂與遠遠站立的女主人躬身施禮,又同離得近的一名護衛告辭, 伸手請道士一起離開, 待還家後,好生酬謝款待。
此正合受了一肚子氣的道士意,此地, 他一刻也不想多呆。
只兩人剛移步, 便見一秀麗端莊的女子, 疾步而來, 撲跪在道士面前, 求道士救她夫君一命。
王二郎定睛一看, 來人可不正是他大嫂陳氏。
經大嫂提醒, 他方想到道長道法高深,說不得真有叫死人還生之法, 便也撩袍跪了下去, 恭敬叩了頭, 祈求道長慈悲,救他大哥一命。
道士面露難色, 也顧不上在同行面前丢臉不丢臉,嘆氣直言他道行不濟,救不了。
陳氏聞言,眼淚不住往下滾,泣不成聲。
此時,随陳氏而來的一奴仆,見了一旁觀摩人皮的王官兒,似忽然想到什麽,撲到王官兒身邊,抱住他的腿哭道,“求仙師救救我家大爺吧!”
衆人移目,而一直沉浸在喜悅中的王官兒,此刻才被驚醒。
又見抱住他腿的那王家仆人,跪着退後兩步,磕頭如搗蒜,不停忏悔前日不該有眼不識泰山,粗魯趕走王官兒,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與他家大爺無關,求王官兒救人。
陳氏聞言轉頭,她亦知夫君前日不由分說,令人趕走了一個“江湖騙子”,如今一看竟真是高人,又轉而求起此人。
王官兒連忙提着人皮,避開兩人之頭不受,搖頭拒道,“在下只會殺戮,不會救人。”
若他有起死回生之術,他弟弟又怎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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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見希望相繼破滅,伏地大哭不止,聽得院中衆人心酸不忍。
王二郎亦傷感難受,眼圈發紅,站起身,命陳氏帶來的仆婦将她主子扶起來,欲歸家去了。
道士到底于心不忍,沉思後,開口道,“我指一人,能不能成,便看夫人誠意了。”
事情峰回路轉,陳氏一時止了哭聲,臉上淚痕滿布,忙問道士,“是何人?”
聽道士說起街市上那瘋癫、偶睡在糞土中的老乞丐,本地人王二郎和奴仆等略一想,便知是哪個,滿目歡喜。
護院中有昨日随主子外出的,也大概猜到是何人,只幾人回想那乞丐污穢不堪的模樣,實難想象那是個高人,不由懷疑這道士是否在诳這王家叔嫂二人。
只吳熳緘默深信,先不論老乞丐是否為神,今日這人、鬼陸續出場,她亦知曉了此為聊齋畫皮篇。
原著中,那瘋乞丐确實能救王生。
只明明是王生好色惹禍,卻僅陳氏一個女人受辱,吳熳替她不值。
又聞道士囑咐陳氏,若是那人狂辱她,不要動怒時,出聲勸了一句,“天下男子,人盡可夫,何苦執着一不值之人。”
王生帶回畫皮鬼,說與陳氏,陳氏擔心畫皮鬼是朱門大戶的逃妾,會招來禍患,勸王生将人遣回,可王生貪戀美色,拒絕了;
發現畫皮鬼真實身份後,王生求了道士,得了拂塵挂在門上欲吓退畫皮鬼,可畫皮鬼來敲門,王生是怎麽做的?一個大男人自己不敢看,竟使柔弱的妻子去看。
他怕惡鬼傷害,陳氏便不怕?
如此一個好色、沒擔當的男人遭挖了心,卻只如恍惚做了一個夢,覺腹部輕微疼痛。
而陳氏,也許人人知曉她忍辱救了夫君,會贊她一聲有情有義,可所有人亦會記得她吃過乞丐的濃痰,以後可能出入受人指點,興許時間久了,丈夫、夫家亦會嫌棄她,何苦來的?
如此男人,不要也罷。
也不管陳氏有無聽進心去,吳熳說完,便轉身進了內院,留下一院寂靜。
王二郎愣神後憤怒,這婦人之語,豈不是叫大嫂不救他大哥,後再改嫁,這是何道理!
但見她家護衛人手一把閃着寒光的長刀,只得将憤怒之語咽回肚中,滿面憤慨帶着嫂子離開。
只大嫂臉上神情恍惚,叫王二郎心慌。
就是道士一出家人,聽了這不尊綱常之語,亦驚了好久,方醒神,默默離去。
而賈家衆護院與王官兒,不約而同想到自家大爺,大奶奶這意思不就是萬一大爺哪天出了事,她就……
呸呸!
衆護院連忙打嘴、吐晦氣,哪有咒主子的,再說大爺大奶奶夫妻恩愛,大奶奶說的是不值之人,自家大爺何等英偉風流,如何不值!
吳熳可不知這群護院,已将話聯系到自家主子身上去了,回到書房,男人仍在看書,只兆利幾番欲言又止,眼睛不住往院中瞟,她便知男人沒聽話,到過外面了。
胤礽确實去了,如此大的動靜都聽不見,耳朵就該聾了,但妻子不喚他幫忙,他不好出去壞她的事兒,只在院中聽着動靜,一有情況,立刻釋放紫氣相助。
不過,事情解決得極快,兆利悄悄尋了個護院來問。
護院說外頭有王官兒,又來了個道士,那厲鬼三兩下就解決了。
但大奶奶的驚人之語,護衛沒敢說。
只聽外院漸漸安靜下來,想是來人已都走了。
吳熳已沒了雕刻心情,将東西一一收攏。
胤礽見景,揮退兆利,垂下手中書,問起事情始末,又問吳熳識得那鬼?
吳熳點頭,她已與男人說過此處是聊齋與紅樓的共存世界,又敘過蓮香與陸判篇的原著,因此,對他有此猜測并不意外,只将畫皮篇故事述與他。
胤礽聽得那老乞丐不止當街杖擊婦人,還咯痰叫婦人吃,自然聯想昨日那人滿身髒污,往他夫妻二人身上湊,這兩日這一樁樁倒黴報應之事,不由發作出來,将手上書擲在案上,一方好硯應聲而碎。
胤礽見此狀,又氣了個仰倒,惡聲惡氣道,“要救便救,不救直說,何必如此折辱人。”
話語中對那位神心存諸多不滿。
吳熳不接,只默默起身收拾碎片,胤礽見狀,立馬阻了她,喚兆利進來收拾。
兆利手腳利落,快速收拾好又退了出去。
吳熳默默嘆氣,想着,不知男人這話一出,又得多倒黴幾日。
胤礽望着妻子,似想到了什麽,垂眸沉思許久,方開口道,“若将來我也有這樣一日,不必求人,做鬼也挺好。”
一想到妻子可能為他如此遭人欺辱,他受不了。
吳熳動了動嘴角,淺笑又認真道,“不會有那麽一日的。”
鬼怪近不了他的身,動不了他;而人,只要有她在一日,絕不會叫他死在她前頭。
四目相對許久,胤礽起身想去抱她,不想,腳又踢在桌腿上,少不得龇牙咧嘴、氣急敗壞一番。
吳熳失笑,上前兩步摟住他,男人又在她的笑靥處磨牙。
飯後掌燈時分,兆利送了兩幅裱好的畫回來,一并将王家的消息也帶了來。
陳氏與王二郎依道士所言,去找了那瘋癫乞丐,陳氏受盡侮辱,面對乞丐咯出的濃痰,她還是漲紅臉,吃了下去,吳熳的話并未起到作用。
夫妻二人聽兆利義憤填膺講述陳氏吃了濃痰以後,那瘋子就跑了,王家人追至城外青帝廟,失去了蹤跡,如今起死回生之術也沒得,所有人都在笑話陳氏被耍了。
夜間,夫妻二人躺在床上,依舊胤礽在裏,吳熳在外。
只聽男人道,“……能讓濃痰變心,又叫人起死回生,明兒,咱也去瞧瞧到底是何方神聖。”
吳熳一聽他打算去老乞丐消失的青帝廟,并不放心,在家都多災多難,出去意外更多,不妨多等幾日,便如此勸道。
誰知,男人就跟這神杠上了,非要去,“爺倒要看看,他能叫爺倒黴到什麽地步!”
次日用過早飯後,賈家人全身戒備,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自家大爺,叫胤礽沒好氣訓了他們一頓,尤其叮囑人的兆利,頭都沒敢擡起一下。
事後,才敢委委屈屈請大奶奶幫他求求情。
吳熳只無奈,男人幼稚起來,真跟孩子沒兩樣。
出了門,往青帝廟去,一路上之人都在議論王家之事。
只不再是陳氏被騙,而是那王生真的複活了。
兆利到人群裏打聽了一圈,回來禀報道,“……說是王夫人歸家後羞憤欲死,一壁哭,一壁料理仆人不敢收拾的丈夫屍身,忽地就吐了個跳動的心髒出來,剛好落在王生的腹腔內,王夫人用帶子纏起來,又用被子将人捂了半宿,那王生就活了!”
兆利及護院們“啧啧”稱奇,夫妻二人早知結果,并不驚訝。
一行人至青帝廟時,又見王家大手筆派了人到廟裏打醮祈福,豬羊、香燭、茶銀紙馬排了長長一道,來上香之人都被擠到邊道上去了。
吳熳緊緊攜着胤礽的手臂,簾幔下的眼睛四處警惕着。
胤礽好笑又心熱,恨不在私。密之地,兩人好生親熱上一番。
及至王家人全部進入廟中,路上才寬松開了,夫妻二人相偕進殿,既不燒香也不拜神,只盯着每尊神像看。
正殿裏,王家正在做法事,道士滿滿坐了一殿,誦經聲不斷,香煙彌漫,夫妻二人遠遠站在臺矶下,終于瞧見了欲尋之神。
只見那邋遢、面黃肌瘦、癫狂的老乞丐完全換了個樣兒,面色紅潤,冠發齊整,正襟危坐,威嚴睿智的眼神,穿過氤氲的煙霧與夫妻二人對視。
胤礽哼笑一聲,如此才像個神不是,若是真是那副糞坑裏打滾的模樣,也不知誰會拜他。
只沒想到來頭這麽大,胤礽低頭與妻子隔簾對視一眼,又直視那正殿中的神像。
青帝太昊,東方祖神。
兩人一神,不知互望了多久,忽的,正殿中神像上的虛影擡手,一束柔和的金光飛出,殿內道士無一察覺,胤礽手上出現一卷書。
展眼一觀,《黃庭經注解》。
只聽青帝聲音傳來,夫妻二人如聞梵音,“各界自有天道法則,觸動太多于己于人皆不利,爾等自異世而來,當慎之又慎,此經助爾夫妻快速修煉,脫離此界去吧!”
說完,虛影漸消,殿中氤氲的煙霧散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