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你既然一直都清楚,為何不戳穿?”
範世偌一手扶着牆站起來,雙眼蓄滿淚水的看過去:“你讓我覺得自己跟個傻瓜一樣,僥幸的以為自己已經瞞天過海,甚至還心有愧意的想要去讨好你,呵呵呵…這簡直就是個笑話。”
她一副又哭又笑的模樣,配上那一頭亂糟糟的發鬓,哪還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趙昧看着她這副模樣,反倒顯得格外的平靜。
“如果我是在眼睛剛傷的時候知道是你做的,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哪怕是和你一命抵一命。”
兩人之間隔着刑木架,一端上的鐵鏈鎖垂挂下來,上面幾處幹涸的血跡晃入趙昧的眼中。
她的眼前仿佛回到那一年,她被周骞木救上來後,隐隐間見得範世偌站在衆人身後,那雙眼睛充滿了嫉妒的恨意。
幼時的她不能理解,她一貫躲在屬于她的一方小院裏,從不涉足宮中,也不熟識京中世家的公子和小姐,以至于範世偌為何會以那樣的眼神看着她,始終令她困惑不解。
後來,三皇子被伏,她得了聖令審問對方,才得知了當年那件事的因果關系。
熠熠生輝的燭火映照在漆黑的眸子裏,像是一顆會發着光的琉璃寶石,瑩瑩流轉。
趙昧抛開那些與她已然不重要的思緒,定睛道:“我且問你,那夜設計抓驸馬,除了孫堯,還有誰?”
正聲有力嗓音,字字重擊在範世偌的心口,她睜大眼睛反駁道:“我沒有,我沒有想要抓袁郎,是孫堯他威脅我,他逼我,我沒有辦法。”
空曠的屋子裏回聲嘹亮,範世偌尖銳不安的聲音充斥在這間陰暗濕冷的屋子裏。趙昧立身于她跟前,一如權可滔天的掌控者,靜靜的看着她,審視着她,直至将她徹底看透,剜肉抽骨,寒栗灌滿全身。
“我何時說是你設計的?你緊張什麽?”
範世偌撇開視線:“我…我沒有緊張。”
一聲輕輕的低笑陡然在她的耳邊響起,範世偌後怕的貼着牆,餘光瞥着面前那道緩緩移動的身影,臉頰垂落的發絲止不住的抖動了起來。
趙昧伸手握着刑架上垂落的鐵鏈,細細打量一番後,猛的将鐵鏈抽了下來。鐵鏈間碰撞發出的清脆“叮鈴”聲,瞬間擠滿了這間屋子。
範世偌驚恐的看着她:“你要幹什麽?”
趙昧嘴角勾起一道寒厲的輕笑,她轉身背着光,面上除了那泛着金光的眼罩,另半張臉被屋子裏的陰暗映襯的分外可怖。眼底那陰晦不明的光緩緩逼近着,手中細長的鐵鏈不安分的響動,像是一曲催命曲,直逼向範世偌。
“你要幹什麽?你…你別過來,我是刑部尚書的女兒,我姐姐是聖上的寵妃,你敢動我?你不敢動我的。”
趙昧抖了一下手中的鐵鏈,絲毫不在意:“我敢抓你,我還有什麽不敢?相比你蓄謀毒害皇族公主,我就算是要你一條命又如何?”
心底深處的恐懼被提到臺面上,範世偌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哭起來。
這是她這些年來最害怕的事,她後悔當時自己被嫉妒沖昏了頭腦,竟然膽大包天的應了三皇子的話,對當朝公主投毒。這件事在三皇子被伏後,她更是夜夜害怕,日日圍在趙昧身邊讨好她,試圖做她為數不多的好閨友,只是祈望日後東窗事發後,對方能看在她用心維持的情分上饒了她一命…
“我…我錯了,我錯了,我求你了,都是因為三皇子,是他威逼我的,我不依照他的話,他會打我的,我不想害你,對不起,我真的知道錯了。”
範世偌順着牆邊滑下去,癱坐在那雙手合十的懇求着,眼淚如一顆顆珍珠般止不住的掉落。她生的一副乖巧可人的樣貌,眼下這般梨花帶雨的哭泣抽咽着,着實叫人生出幾分憐憫之心。
盡管這一切都只是表面,趙昧确實也心軟了。
她将手中的鐵鏈丢在對方的身邊,蹲下身子耐着性子道:“我只是想知道,另外一個人是誰,你說不說?”
看着對方咬着唇沉默着,她又道:“就算你不說,我也能查到,只是到那個時候,你只怕比現在更難熬。”
範世偌淚眼婆娑的看向她,眼底的執拗仍舊不肯放下。
趙昧見了沒有再多言,而是一手捏住對方的下巴,迫使得對方的臉動彈不得。随後,另一只手從腰間掏出來一個小藥瓶子,瓶身圓亮清晰,隐約見得瓶子裏晃動的液體。
“是周骞木。”範世偌驚恐的說道:“是他逼我約出袁郎,他說只是讓孫堯解氣,不會把袁郎怎麽樣的。”
“周骞木?”趙昧眼中閃過一絲愕然。
範世偌拼命點頭:“是他,真的是他,我不清楚他為什麽這麽做,但真的是他。我求你了,你放過我,你知道我對袁郎的心意,我怎麽可能真的害他。”
也許是越來越顫抖的哭聲太吵鬧,也許是最後那一句話令人厭惡,趙昧擡手便将藥瓶塞進了那張哭鬧不止的嘴裏。
冰涼的液體順着範世偌的舌頭慢慢流淌進喉間,苦澀的味道像是密密麻麻的蟲蟻,鑽入了她逐漸沉重的腦袋裏。
“我之所以沒有要你的命,并非是因為你父親和瑄妃的緣由,而是因為你曾幫助過驸馬,盡管不盡人意,總歸是救了他一命,這債,我替他還了。”
小藥瓶摔在了地上,瓶身圓滾滾的向着範世偌的眼前滾去,她睜着欲欲昏沉的眼皮,看着那道身影漸漸遠去,留給她的只有看不見邊的黑暗。
今日的陽光甚是明媚,趙昧從那間屋子出來後,刺目的日光一時激的她睜不開眼,她閉着眼睛緩了一會,再睜開眼時,眼前驀然出現了一道青色煙朦的身影。
對方眉宇柔情,墨眼如畫,一身青絲長袍将他修長高挑的身姿修整的十分好看,讓人一眼便深深入了眼。
趙昧眼底盛着笑意,向他走去:“不是出去了嗎?怎麽這麽快回來了?”
她來到對方跟前,一道陽光照在了她的身上,将她那枚金閃閃的眼罩照得十分耀眼。
袁戈将視線從那眼罩上移至對方的另一只眼上,伸出一手握向對方的手,輕輕摩挲着:“想你了,想快些回來。”
“耍嘴子。”
趙昧将手從他手中抽出,轉身朝着主院走去。
“哪能是耍嘴子,這都是我的心裏話,公主若是不信,大可以剖開看看我的心。”
聞聲趙昧停了下來,目光落在袁戈的胸口,意味深長。
袁戈突然捂着自己的胸口,有些心虛道:“怎麽?真要剖開看?雖然我心裏真真切切裝的都是你,可這也不興看啊!”
趙昧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他的胸口輕輕一推,道:“以後叫我阿昧吧!”
她丢下這話,轉身繼續朝着主院走去,留下袁戈一臉怔住的杵在原地,一時情意縱升,心窩裏暖洋洋的。
他看向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眼底盛着濃濃的光芒,是甚比頭頂的陽光還要刺目耀眼。
除夕前夜,趙昧去了一趟刑部,找了一直閑得發黴的樓雲槐喝了頓酒,除去感謝他找了個理由繼續将化春關押起來,便就是兩眼相看,純喝着酒。
樓雲槐平日裏雖是放縱散漫,但腦子卻是十分精明。當晚他一瓶酒水下肚後,便開始裝起醉來,迷迷糊糊歪倒就睡,竟就由着林縛在他身上到處摸索個便。
“公主,沒有找到。”
林縛有些氣憤的踢了樓雲槐一腳,腳力不重,可樓雲槐哪能甘願受着這個氣呢!當下就趁着裝醉的勢子要去薅林縛的頭發,一拉一扯,兩人扭打成一團,場面着實令人頭疼。
趙昧坐在對面仍舊跟個沒事人一樣喝着酒,品着小菜,見林縛快要動真格時才提醒一句:“你弄不過他的。”
雖沒指名道姓,但樓雲槐知道這話是對着他說的,當下也不裝了,氣呼呼的推開林縛,盤坐在一旁。
“說吧,找我到底為了什麽事?神神秘秘的在我身上一頓搜刮,便宜都被你們占盡了。”
他冷冷瞥了一眼林縛,卻見林縛嫌棄的将一雙手在衣擺上反複擦拭,當下更氣了。
趙昧将酒杯裏的酒一口飲盡,反手将杯口蓋在桌面上,毫不遮掩道:“我要你身上的獄令。”
樓雲槐不驚不訝,兩手抱胸,一本正經道:“獄令是刑部重要之物,怎可随意給了旁人。”
趙昧道:“你我之間的交情,我總歸不是旁人。”
樓雲槐揚着聲道:“喲!現在跟我開始套近乎了,以前對我可都是‘本公主本公主’的自稱呢!”
他陰陽怪氣的說着,着實惹得一旁的林縛看不下去,他擡手鎖住對方一條胳膊,道:“你跟誰說話呢!給你臉了是嗎?”
“哎、疼疼疼、疼,放、放開我,你們還要不要獄令了。”
趙昧示意林縛退到一旁,起身來到樓雲槐身邊坐下,伸出一只手替對方揉着方才被弄疼的地方,動作輕柔,卻叫樓雲槐膽戰心驚。
“那個…公主,心意領了,您還是坐對面去吧!”
趙昧聞聲不動,一只眼幽深的看着他:“獄令可以給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