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夠了,你們滾開啊!快滾開!”
“啊啊啊…好疼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好疼啊!誰能幫幫我…”
趙昧緊閉着眼睛,語無倫次的說着那些袁戈聽不懂的話,一張臉病态蒼白,唇色發紫,滿頭冷汗頻出,打濕了一旁的枕巾。
“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好疼…”她伸手想要去捂着自己的左眼,被一只寬厚的手掌緊緊的握在手心。
“再忍一下,馬上就不疼了,馬上就不疼了。”
在她的左眼處,立着一排細細的銀針,根根針眼溢出紅到發黑的血水,那些血水慢慢彙聚在眼窩處,黑沉沉的,像一個看不見底的深淵。
“夠了!夠了!你們不要笑了,不要笑了…”
曉曉急急忙忙的端來了藥湯,看着床上一直胡亂動彈,言語混亂的公主,眼裏是又擔憂又着急。
她将藥湯放在床邊,轉手按住趙昧兩條亂動的胳膊,催促道:“驸馬,你快點把藥喂給公主吧!她這樣可太受罪了。”
她如此直白的挑明,那日喂藥的場景回蕩在袁戈的腦中,他記得最開始,曉曉甚至都不願意讓他如此親近趙昧。
“快點啊!”
袁戈不再遮遮掩掩,含着一口藥湯便傾身吻了下去。
溫熱苦澀的藥湯順着唇瓣慢慢流進趙昧的口中,似是感受到了對方的溫度,趙昧漸漸安靜了下來,像是一個貪睡的美人,正被她的夫君極致溫柔小心的舔/舐親吻着。
曉曉不知何時離開了床邊,輕輕将那碗快要見底的藥碗放在木案上,轉身蹑手蹑腳的關上了屋門。
袁戈貪念着她的唇,舍不得離開,所以每一口湯藥他都喂得極慢,甚至是将一口湯藥分作兩口來喂,盡管如此,他還是舍不得離開這短暫的柔軟甜蜜。
他溫柔的親吻着,纏綿摩擦着唇瓣,慢慢的伸出舌尖舔舐着她的皓齒,又伸出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輕輕用點力,他便輕而易舉的滑入進去。
柔軟交纏的觸感,幾乎要擊潰了他最後僅存的一點理智,他的身體越發的滾燙燥熱,越發的想要靠近她,貼近她,親吻的力度也越發的重,越發的忘我。
他親了很久,久到自己的呼吸開始喘息急促,又擔心趙昧身子受不住,這才睜開一雙包含欲望的眼睛,卻對上一雙迷惘又震驚的清眸。
他猛然起身,像是偷了一件東西被人當場抓住一般狼狽不堪,着急的想要解釋:“我…我方才是…我在給你喂藥…我剛剛是在…”
越說越沒底氣,甚至垂着眼不敢看向對方。他自己心裏的心思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了,他又該拿什麽去狡辯呢!
趙昧嘴裏苦澀的藥湯一點點觸及着她的味蕾,她從前不愛甜食,後來極苦的藥湯喝多了,她便願意去嘗些甜的。可現在,嘴裏雖是苦澀的,卻又有些甜絲絲停留在舌尖處,酥酥麻麻的。
“我剛才做了一個很不開心的夢,夢裏的我一度非常難受,但是後來有人向我伸出了手,告訴我不要哭,并且很溫柔的抱了我。”
趙昧第一次主動的去握住他的手:“謝謝你。”
袁戈反手緊緊的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掌心滾熱的觸感越發的真實,他微微一笑:“沒事就好。”
趙昧因為前幾日不好好吃藥,加上不分晝夜的審問勞累,誘發了身體裏的毒素,從而眼疾發作,直至昏迷。
因為這一次的病症來得兇猛,還牽扯到味覺的短暫消失,不得不讓袁戈重視起來。是以,他日日跟在趙昧身後,親自叮囑着她按時吃藥,适時休息。
“公主呢?”
“回将軍的話,公主在內牢裏。”
坐在偏廳裏等候的袁戈聞聲走了過去,正巧看見一個背影沿着廊道往牢獄裏邊走去。雖是沒有看見對方相貌,光聽聲音和背影他也能清楚的分辨出對方是何人。
他轉身來到偏廳裏提起一個木盒子,也朝着廊道往裏邊走去。
“啪!啪!啪…”
一聲聲長鞭抽打在皮肉上的聲響傳了出來,刑架上的男人已經被抽得不會動彈了,刑官見狀收起手中沾滿血漬的長鞭,來到一邊禀告:“公主,人怕是不行了。”
“還是沒有松口嗎?”
“沒有。”
趙昧擡手擺了擺,刑官領命便使喚人将那垂死的人從刑架上解開,一路拖走。
“三個逆賊打死了兩個,不得不說這幾人不屈服的毅力倒是值得贊許的,如若不是逆賊,收了做鋒武軍也是一條好漢。”
趙昧沒有回頭,她的視線依舊停留在血跡斑斑的刑架上:“這話勸你日後不要說,免得被有心之人聽了去,在聖上面前參你一道,叫你有苦難辨。”
“是非黑白,我心自明鏡,沒有的事任其添油加醋,也是無用功。”張慎一臉凜然正氣,與他而言,黑便是黑,抹不幹淨,白便是白,沾污不得。
若是從前,趙昧可能還會天真的同他遐想一番,如今她手握萬兵,一言一行都需萬分小心,那些明裏暗裏的一雙雙陰險的眼睛如同黑夜裏的惡魔一般盯着她,稍有不慎便會跌入深淵。
有時候她會羨慕張慎自幼出守邊境,雖是貧苦甚多,可苦中作樂也不失為一種佳境。相比朝堂深宮裏的爾虞我詐,謹慎細微,她多想肆無忌憚的好好活着。
“你不該回來的。”
幽幽清冷的嗓音回蕩在牢房裏,語調平緩到不夾一點情緒,可細細聽着,卻又覺得內裏隐忍參夾的情緒太過濃重。
張慎走近一步,細細端詳着對方的側顏,慢慢尋着腦海深處的記憶,一點點的與幼時的容顏慢慢重合起來。
那時候的趙昧,會時常跟在他父親身後淺淺笑着,第一次見到她時,他便被那樣純真溫柔的笑容深深吸引住了。
他本不愛舞刀弄劍,也不愛在汗味濃重的軍營裏待着,跟着一群糙漢豪飲烈酒。是她說過她喜歡父親那樣英姿飒爽的大将軍,騎烈駒、握長劍,将敵首斬殺劍下的魄力。
只是可惜他入軍後家父便被先帝猜疑,少年的他被調離京中,發去遙遠的邊境,一待就是十餘載。
她左眼重傷時他不在,父親身死時他亦不在,如今因為一道假傳的調令,他手下的将士無辜受牽連,他若是再不回來,如何問心無愧。
“眼下聖上雖沒有說什麽,但朝中已經有風聲在傳你此次回京目的是拿回護城令的掌控權,你應該清楚,聖上多疑,如今這些風聲多是對你不利的。”
趙昧轉身看着他,眼底浮上擔憂。
張慎道:“可護城令眼下在你手中不是嗎?再說了,關乎皇城安危,豈是我想拿便能拿的?”
趙昧道:“話雖如此,可護城軍中大多都是老将,他們對于前任将軍的忠誠度,你覺得聖上不會多疑你嗎?此前聖上三召都召不回你,眼下你卻自己主動回來了,縱然朝堂上流言捕風捉影,卻經不住推敲細磨,我擔心…”
張慎忽然擡手示意趙昧不要出聲,轉身看向身後長廊,昏暗的光線深處,隐隐出現一個高挑的身影,對方腳步微輕,銀線繡邊的長袍被燭光照得一閃一閃的,好似夜幕中璀璨的星星。
袁戈的臉從暗處漸漸浮現出輪廓,一雙黑眸細長明亮,微揚的眼尾攜着笑意,如一汪溫泉恬靜柔和。他提了提手中的木盒子,全然沒去看一旁的張慎,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朝着趙昧,溫聲道:“帶了點糖藕,過來吃點吧!”
趙昧還未答話,張慎先一步搶道:“她不喜甜食。”
袁戈道:“哦?據我所知,她是喜歡吃的。”
張慎堅定道:“我與阿昧自幼相識,她的所喜所厭,我皆是一清二楚。”
袁戈駁道:“那不過是你固執的以為罷了,世道瞬息萬變,人亦會變,你所以為的也不過只是你以為。”
張慎道:“你以為你又有多了解她?若是真知她幾分性子,便不會做出納妾這般龌龊事來。”
袁戈道:“你又當了解她幾分?”
兩人劍拔弩張的對視着,原本陰冷森然的內牢變得更加的壓抑,一團無形的怒火在兩人的頭頂越發的膨脹,周遭的空氣也變得越來越熾熱灼心。
趙昧在這樣随時都可能會動手幹架的兩人面前,目光卻顯得格外的平靜。她沉默着接過那個木盒子,打開蓋子拿起一塊甜藕放入口中,轉身便往門外走去。
她經過二人身邊時,一股清甜的香味飄出,瞬間澆滅了二人欲欲升起的怒火。
張慎不可思議的看着走遠的背影,一種自我質疑由心而生。
袁戈道:“你說你與她幼時相識,相知相惜,可你應該清楚,她早已不再是幼時的她了。”
張慎目光垂下落于暗處。
是啊,幼時的她眼裏有驚慌害怕,也有依賴信任,他小心翼翼的接近,兩人相知相暖,後來他一去數十載,再歸來時總覺得她甚是有些不同。孤傲冷漠,淡視涼薄,從前那雙畏懼的眸子也好像覆上一層冰霜。
她已經不需要站在別人的身後了,她也不再會像從前那般對着他溫溫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