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範世偌的婚宴辦得極為隆重,雖說她是嫁入公主府為妾,但能被那位嚴厲勢淩的公主松了口,也是極為不容易。再者,趙昧親自入範府下聘這事,早在她走後便傳得滿城皆知,即便範世偌名聲有多差,來登門送禮吃酒拉關系的人也不甚少數。
偌大的範府被人聲擠得熱鬧非凡,只是大夥都十分納悶,這婚宴酒席上,怎麽總不見那位新郎官呢?
關于這位驸馬爺,大夥都只羨慕其祖上燒了什麽高香,才能讓他趕上了這般幸運的事。
先是被有權有勢的公主選中當了驸馬,保了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後又因其行為不檢點,同那範府的二小姐滾床榻被抓,還差點跟反賊扯上了關聯。大夥都以為他這次肯定會被公主嚴懲不貸,結果竟然大擺起宴席娶妾了?!
這事不管傳到誰的嘴裏都忍不住說道兩句,他究竟給公主灌了什麽迷魂湯了?
相比範府的熱鬧喜慶,公主府要冷清許多,除了懸梁幾段大紅絲綢襯托着氣氛,便再無其它。
趙昧站在前院看着那些懸梁挂上的紅綢緞,恍惚間看到了幾月前她大婚時,府中的場景。
她不愛熱鬧,所以那次大婚時府中也并沒有大擺宴席、宣喜樂、貼花紙。後來是曉曉看不過去,才命人挂了些紅綢絲緞來裝飾着喜慶的氣氛。
她還記得當時曉曉拉着自己去到那間精心布置過的婚房,金絲繡、紅錦衣、兩架喜燭落在圓桌上尤為顯眼,一方紅木盤上落着紅透透的酒壺,兩盞圓墩墩的酒杯落在兩旁,好似一對新婚夫婦甜蜜對視。
她跟着曉曉來到裏屋,看着鋪滿床褥的紅棗花生,耳邊聽着曉曉認真說着寓意,臉頰突然就竄起一陣燥熱來。
她當時懷着怎樣的心情去看待那一屋子的場景,她已經想不起來了。如今再擡眼看去時,那已經是別人的新房了。
“公主!不好了。”
曉曉從府門外跑了進來,一路火急火燎的喊着,将趙昧游離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道:“別急,好好說。”
曉曉順了口氣,努力将自己的語調壓平,道:“驸馬跑了,找不到人了。”
趙昧道:“跑了?不是讓你們看緊一些嗎?”
曉曉一臉懊悔:“原是看得緊的,誰曾想半路上化春和驸馬兩人都喊肚子疼,方便去了。結果回來時就化春一人回來了,問他他說驸馬先回來了,可隊伍裏壓根兒就沒人見到驸馬的身影。”
趙昧沉思一會,問:“迎親隊伍眼下到哪了?”
曉曉道:“我擔心會誤了時辰,所以先領着迎親隊伍去了範府,随便找了個理由暫且搪塞過去,範府的人倒也沒有多問。”
趙昧斂目沉思,曉曉一旁看着,心裏如五味雜陳打翻,不甚滋味。按照習俗,小妾本就沒有正室的排場,一擡轎子入偏門是常理,可那範世偌偏以妾室的身份要着正室的排場待遇,偏偏公主還允了對方這無理的要求。
要說旁人不知公主的心思,她可是太清楚了。日夜瞧着公主眼底的愁容,即便公主掩飾的再好,總能叫她窺得一二,也正因如此,她才更加的替公主心疼,替公主憋屈。
“你先去範府應付着,我去找驸馬,若是到了吉時我還未去,你就以本公主的意思直接将範世偌接走。”
曉曉一把拉住趙昧:“公主要去哪找?”
趙昧道:“京中左右不過這般大,他能躲去哪?”
城西沿街的一家茶館,四壁牆皮斑駁零落,門前兩扇木門泛着陳年老木的頹舊,被風吹動着嘎吱作響。
館內零散幾桌茶客飲茶閑聊,掌櫃則是立于櫃臺前一邊擦拭着臺面上的灰塵,一邊笑臉相迎着。
不多時,茶館又迎來了一批茶客,掌櫃瞧着眼熟,哈着腰迎了上去。
“掌櫃的,三壺茶,三盤酥餅。”
為首一人吩咐着,朝着館內打眼看了一圈,伸着手指向一側靠邊的角落:“就坐那吧,清靜。”
幾人落座後,便有一人開始陰陽怪氣道:“眼下院裏要從我們當中擇選出一位優秀的吏目升為醫士,這優秀的含義可不僅僅是醫術內道,還得品行端正,無過往劣跡。不知你們心中可有什麽想法?”
一人附和道:“我們當中能擔此重任的除了李吏目,便再無旁人有資格了吧!”
“是啊是啊,不管醫術還是品行,李吏目都是咱們當中一等一的翹楚,這名銜必須是你的,各位說是不是啊?”
幾人陪臉笑着點頭,一番恭維的話順嘴就來,李江滿意的笑着,目光落在一直低頭不語的人身上,端起的茶杯又落了回去。
“衛吏目一直不說話,可是對這選定的結果有什麽不同的想法?”
衆人擡眼看去,一直不說話的衛仁擡起頭來,面對數雙複雜銳利的目光,面不改色道:“确實有想法,院裏擇選應當由院首來決策,何故你們幾人在這蓋棺定論,真是笑話。”
李江聞言眉眼上的笑意挂不住了,一旁有人不滿道:“衛仁,聽着你話裏的意思,你還想去争這個名額不成?你忘了你是怎麽從太醫士降為吏目了嗎?就你這樣的還想再回去?做什麽春秋大夢呢!”
有笑聲漸漸入了耳間,衛仁被其直戳心窩,面色已是難看極了,他正要反駁,忽聽鄰桌有人幽幽道:“與其笑話旁人,不如先正視自己的問題,為何都已是四十歲的年紀了,還是一個小小的吏目呢!”
那人面色挂不住,怒道:“你是誰?如此出言不遜,可曾掂量後果!”
旁桌那人一身紅衣束身,一旁的板凳上還落置了一件金絲紋繡的大紅外袍,看着十分喜慶。只見那人一手提着茶壺,一手端着小圓茶杯,眉眼彎彎,走了過來。
“在下袁戈,不知各位可曾聽說過?”
有人目目相觑,有人大驚失色。
李江忽問:“不會是公主府的驸馬吧?”
袁戈道:“好巧,正是在下。”
幾人倒吸一口涼氣,衛仁更是雙目驚色。
太醫院的吏目整日待在院裏很少外出,即便是宮中喜事大擺宴席,他們也都只會遠遠觀之,壓根沒有資格出現在宴席上。
李江抱手行禮,一旁幾人紛紛附上。
“驸馬今日怎會出現在這,我聽聞今日應是您的大喜日子啊!”
李江客氣的将袁戈拉到桌前,套着近乎。
袁戈卻是沒有坐下,自顧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飲盡,随後不顧旁人目光轉身來到衛仁的身邊,替他倒了茶,問:“不知衛吏目可願賞臉同我一道飲茶暢聊?”
衛仁皺着眉頭,垂眼看着面前斟滿的茶,在衆人目視下,緩緩喝進了肚子裏。
“驸馬所邀,衛某之幸。”
兩人一前一後,踩着木格樓階,直往二樓的包間去了。
李江憤憤的将手中的杯子摔在桌上,灰青色的杯身瞬間裂開幾道裂紋,驚得一旁幾人不敢出言。
趙昧出府後便同林縛奔走于城中各個酒樓茶館,街尾暗巷,凡之可藏都會查看一番,可仍舊沒有袁戈的身影。她見日頭漸漸西下,心知吉時早已過了,便叮囑林縛帶隊回去,而她自己,則只身往城西的方向走去。
城西一帶離範府不遠,原先她考慮袁戈不會如此就近躲避,可城中翻遍了也見不到對方的身影,她便又不得不推翻先前的想法。
順着街道一路朝着街尾走去,這條街偏離主城區,趙昧鮮少會過來此處。她沿着街邊一家家鋪子看去,最後視線放在一處略顯得陳舊的茶館門前,一扇木門半開着,随着冷風吹動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
趙昧走近,隔着一扇門看去,裏邊零散坐着幾桌,茶館的夥計不見蹤影。
她推開了半掩着的那扇木門,正要尋掌櫃問話,忽聽二樓有人聲喊着。
“徐叔,上壺酒。”
這聲音十分耳熟,幾乎不用猶豫,趙昧疾步蹬着樓階上了二樓。
她攔住了正欲端酒進屋的掌櫃,沉默着遞給對方一錠銀子,将那壺酒盤端在自己的手中。
屋內兩人低聲說着話,聲音聽着十分沉重。她沒有偷聽牆角的習慣,直徑推開了屋子的門。
袁戈垂着頭,聲音淡淡道:“徐叔,放那就行。”
衛仁坐在他的對面,卻突然站了起來,語氣緊張到有些咂舌:“公…公主…你怎麽…怎麽…下官見過公主。”
斷斷續續的幾個字像一根銀絲線,将袁戈的頭猛然提起,他驚訝的看過去,只見趙昧面色如常的端着酒盤,眼底沒有憤怒和責怪。
“你…公主怎麽來了?”
他理着衣擺,将自己的身子坐正,将先前的沉重痛苦之色掩于心底。
趙昧朝衛仁點頭示意,便同二人一起圍坐在桌前。
“我原先以為你對範世偌多少是有些情意的,沒想到你會如此抵抗,不願娶她。”
袁戈将面前茶杯裏的茶倒掉,又拿起剛端來的那壺酒,挨個斟酒:“公主總是喜歡自以為是,可曾想過有些事,反而會觸及到旁人的傷心事。”
趙昧道:“所以我觸到你的傷心事了?是讓你娶範世偌你不開心,還是讓範世偌當小妾你不開心?”
袁戈扯着嘴角一笑,遞給她一杯酒,又端起一杯輕輕碰了下杯口,一口飲盡,眼底有些凄涼無助,漸漸紅了眼眶。
“為什麽?”
“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的那只眼睛,是嚴今盛弄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