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今夜滿目繁星點點,璀璨如星河,趙昧好似很久未曾見過這般好看的夜空。她擡眼看了一會,身後傳來了推門的聲音,一道熟悉的清朗男聲柔柔的傳來。
“古人說,天上的星星每一顆都代表着已故之人的思念,今夜繁星衆多,或許裏面也有你我的故人。”
趙昧收回視線,轉身看去:“你想說什麽?”
袁戈側着身子站立,有意擋住了自己那半張腫起的臉頰,一雙眼睛在黑夜裏暗暗的發着亮光:“你能救我,為什麽不願意救她?”
瑤素死前的一番話仍舊回蕩在趙昧的腦海裏,救命之恩,豈能忘卻?她重新審視了袁戈的所有行徑,一時之間不知是該恨還是該疼惜。
“她是逆黨,是反賊…”
“她不是”,袁戈黑漆漆的眸子盯着趙昧:“我也不是,我們不是反賊,這一切不過是為了達到某些目的的必要手段。”
“必要手段?什麽目的需要同反賊牽扯到一起?擾亂朝綱,牽動社稷安危,什麽樣的目的會讓你對你身後操控謀劃的那位公子絲毫不知其身份?你當真覺得,你所做的一切沒有構成謀逆之罪嗎?”
一聲聲的質問重重的擊在袁戈的心口上,他确實不知背後公子是何人,謀劃的是何事,他想要的從來只是一個真相,至于謀逆,他從來就沒有想過。
他沒有想過,可瑤素他們呢?
他神色黯然的站在那,沉默良久,趙昧盯着他看了良久,忽而道:“她死的不痛苦,我親手了結的。”
袁戈轉過身,背對着她,啞着聲問:“她有說什麽嗎?”
趙昧看着他的背影,垂着肩膀的寬肩,已經沒有往日的立挺健拔,左側的琵琶骨處,纏着一層層厚厚的紗布,微微隆起。
“她說,你早已不欠她了。”
第二日,府中院子裏備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十多個,每個上面都綁着大紅花,看着像是誰家要成婚用的聘禮。
袁戈扶着肩頭,一路納悶的看過來,揪住一個婢女問:“這些是何意?公主又要成婚了?”
那婢女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後,垂着身子道:“回驸馬的話,不是公主要成婚,是驸馬您要成婚了。”
袁戈猶如晴空霹靂直劈頭頂,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什麽叫他要成婚了?他自己為何毫不知情?
“不是,你說清楚,我要成婚了?我跟誰成婚?”
婢女回道:“是範府二小姐。”
範世偌?!
趙昧看着鏡中人,眉目輕黛,唇齒淡若,一張白淨的臉上透着淡淡的紅暈,看上去多了幾分柔和恬靜的美感,竟讓她覺得有些陌生。
她一貫的造勢淩人,就連裝扮也是極為冷清。
“公主即便不作打扮,也比那範世偌漂亮百倍。”曉曉立于身後,替她梳着鬓發。
趙昧覺得,曉曉大抵是誤會了她的意思。她原想着今日去範府下聘,不能風頭壓過範世偌,便讓曉曉替自己打扮的簡單點,看上去能和善點就更好了。結果對方會錯了意,以為她是去給範世偌立下馬威的。
“曉曉,發髻梳低一點,這些珠花也不要戴了。”
曉曉不明所以,正想問問是不是選的這些珠花不合心意,屋門突然就被推開了。
袁戈一臉急迫的尋過來,在看到趙昧後不驚愣住,直到趙昧自己有些尴尬的撇開臉,他才回過神來,收起方才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戀慕,質問道:“為什麽讓我娶範世偌?你不該跟我解釋一下嗎?”
曉曉見狀知趣的退出屋子裏,臨出屋門時還不忘順手關上門。
袁戈幾步來到趙昧身邊,還沒開口詢問,就見一個短短圓潤的木梳子遞到自己的眼前。
“你替我梳發。”
趙昧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袁戈頓時局促起來,他哪裏會梳女子的發髻。
“把後面的頭發梳順就行。”
趙昧擡手将頭上的一支發簪抽掉,一束頭發垂了下來,散散的搭在肩上,像一塊墨色綢緞,光澤潤滑透亮。
袁戈擡手将一部分發絲攏在手心,涼涼的觸感不禁讓他心生貪念,忍不住的想要去靠近,去吻上這樣的美物。
“還不接着?”
趙昧透過銅鏡看他,細長的眉毛微蹙着,臉上帶着幾分催促,連帶着語氣也嚴肅了幾分。
袁戈的思緒立馬拉了回來,面不改色的接過木梳,将那些見不得人的污穢想法丢至腦後,開始梳着那束又直又順滑的發絲。
“公主為什麽要我娶範世偌?這事還沒給我一句解釋呢!”
趙昧道:“這沒什麽好解釋的。範世偌鐘意你,想要嫁給你,甚至甘願自毀名聲也要嫁給你,這樣的女子,我又何故從中阻攔?”
袁戈想到那日他被範世偌設計迷暈的場景,追問:“那日的事我早已跟你解釋過,你不是也說了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範府可願信你?偌大的京中百姓可願信你?你與範世偌之間的流言蜚語早就不堪入耳,我又何必執着一處呢?”
趙昧垂眼看着梳妝臺上的一支豔紅的珠花,那是她當日成婚時佩戴的。
“況且,男子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嗎?本公主允了。”
袁戈握着梳子的手頓住,梳了一半的發卻怎麽也梳不下去了。他将那把短梳緊緊的握在手中:“我娶範世偌,公主當真不在乎嗎?”
趙昧沒有回答他,而是将梳妝臺上的那只豔紅珠花拿在手中,細細端詳。
“啪”的一聲輕響,那把短梳被輕輕的丢在梳妝臺上,趙昧擡眼望去時,落入眼中的只剩那道憤然離去的背影。
袁戈走後,曉曉蹑步進了屋子。從方才驸馬出門時的神情得知,公主一定沒和他說清實情。
“公主,你為什麽不跟驸馬說清楚啊?你明明是為了救他才同意讓範世偌嫁入公主府的,你都這麽受憋屈了,為什麽不說出來啊?”
“你不明白。”趙昧眸色黯淡:“如果讓他知道,他怕是更不願娶了。”
曉曉不明白:“不願意娶更好啊,難道公主當真願意同別人共侍一夫嗎?”
不願意。
不願意能怎麽辦?難道要放任不管他的性命?正如範世偌所言,勾結反賊是死罪,難道要她眼睜睜的看着他去死嗎?
刑部牢獄外,範世偌急急忙忙的趕來:“袁郎…袁醫士他發生何事了?怎麽會被刑部抓起來了?”
趙昧迎着風站了許久,一張臉被冷風吹麻了,卻仍舊吹不走心中的煩悶。她聞聲轉過身來,一眼凝視着對方紅通通的臉頰:“袁戈他,與反賊有牽涉。”
範世偌驚愣:“什…什麽?反賊?”
趙昧上前一步,盯着她:“你願意救他嗎?”
“我…我…我能怎麽救?他怎麽會跟反賊有關系?那是反賊啊!是砍頭的大罪啊!他怎麽會…”
範世偌惶恐念着,一副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的模樣,在她眼中,袁醫士是那般儒雅随和,他怎麽會跟反賊有牽扯呢!
趙昧仍舊盯着她,重複着問:“你願意救他嗎?”
範世偌睜着一雙包含淚水的眼睛,嗫嗫問:“怎麽救?”
趙昧眸色深重:“你若是肯舍了自己的清白,你就能救他,并且…我會讓你如願以償。”
範世偌道:“如願以償…”
趙昧道:“如願的…嫁給他。”
趙昧緊緊的握着手中的那支珠花,深深的看了兩眼,反手遞給一旁的曉曉:“将這個一并放進聘禮中。”
午後,範府的下人正在整理着一箱箱綁有大紅綢緞的聘禮,忙得不可開交。範世偌站在禮箱中間,滿意的看了一遍,從一個精致小巧的飾品盒裏拿出了一支豔紅精美的珠花。
紅玉編制,宛若臘梅盛開,中間一顆金黃透亮的寶石十分罕見難求,至少她從未有過。
這是公主大婚時佩戴的珠花,皇室尊貴,福澤庇佑。她将這支珠花送給了自己,是代表着日後的好好相處吧!
範世偌嘴角笑得彎彎,滿意的将那支珠花單獨遞給身邊的婢女,叮囑好生放置,随後去了東邊老夫人的屋子裏。
範世宴愁眉坐在一方圓桌旁,頻頻嘆氣不止。另一邊,範老夫人半卧在床榻上,同是一臉愁眉未展。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臨近,範世偌春風滿面的走進了屋子裏,先後給老夫人和範世宴請禮。
範世宴見她那一副不值錢的樣子,更是一口氣堵在心口,忍不住斥道:“別人家的小姐都是本本分分清清白白的待在閨閣中待嫁,誰會像你一樣整日上趕着貼上去,清白不要,臉皮也不要,範府的臉真是讓你給丢盡了。”
範世宴怨氣滿腹,對于這個小女兒,一直以來都是乖巧懂事的性子,也不知近來是被那袁戈迷了什麽勁頭,一根筋執迷不悟,竟然渾然不顧的滾到對方的床榻上,虧得公主不去計較,同意讓她入公主府做妾。否則…他非得打死這個不争氣的女兒不可!
範世偌心知這些事情早已在她第一次選擇這麽做了以後,就已經解釋不清楚了。況且,如今時局正朝着她的心意走,她開心還來不及,清白這些,只要袁醫士心裏清楚,知道她的好,那就足夠了。
她沒有因為父親的斥怒而生氣,反倒因為想到明日的婚禮而忍不住的嘴角上揚。
她總算是如願嫁給了心儀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