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今夜,袁戈依舊以餅娃睡覺不老實為由,半夜跑到趙昧的房中借榻為眠。
他側身看着身邊熟睡的嬌顏,眼底彙着一團散不開的烏雲。
他唯以此法,為那些尚且懸命逃竄的黑鷹尋得一絲喘息。
今夜月頭正起時,他接到青鴿的傳訊,黑鷹的兩處藏匿窩點被端,要他協助剩餘黑鷹的安全轉移。
他看向戒備森嚴的府門,知曉趙昧絕非放任着他不去提防,又想到近日來趙昧日日早出晚歸待在刑部,便喊着餅娃同他一起做好糖藕,去設法阻攔趙昧接下來的行動。
公主府四處安靜,他能夠屏氣聆聽着街道上官兵奔走拔刀的聲響,逆賊抵抗唾罵的污言,一時間思緒有些急亂。
“睡不着嗎?”
一道清冷的聲音陡然自身旁響起,驚得袁戈身子一震,愣然看了過去。
趙昧沒有睡着。
她是在裝睡。
那是不是前幾日的夜裏,她都是在裝睡?那他所做的事情,她是不是都一清二楚。
袁戈的心沉了又沉,對她,他還是放松了警惕之心。
趙昧起身看向他,一頭黑發垂于肩側,露出一只發着紅光的瞳眸毫無溫度的看着袁戈,眼裏面上皆是透徹寒底的冷漠。
“你今夜所作所為,當真是出于真心嗎?”
她一貫的審視,壓得袁戈心口有些難以呼吸。他偏着頭,看向一旁黑漆漆的地方,一時間竟也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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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坐在床榻之上,卻好似隔着山脈叢林般遙遠。
趙昧起身拿起搭在一旁衣架上的長衫,朝着屋外走去。
“看緊驸馬,別讓他出府一步。”
門口的侍衛領命,将屋門緊緊的合上。
袁戈看着門外的影子,那道纖影停留了一會,便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
城郊西舍的民宅,是一座連着一座排排建起,屋檐高低挨着,隔出了不少窄窄的空隙用以置放雜物,又因着這塊地方不顯眼,尋常人也不會注意到。
牧冷一行幾人便躲在其中。
眼下已是初冬深夜,露氣寒重,磚瓦間覆上一層薄薄的水汽,有幾片濕瓦因為重力踩踏,已經出現了幾道裂痕。
牧冷蹲在一方窄窄的屋檐下,遠遠的看着那幾片碎瓦,面上是難以琢磨的神色。
“嗚嗚嗚…”
身邊的小娃眼淚汪汪,一張小嘴被捂着,只能發出沉悶低弱的嗚咽聲。
“老大,帶着這個小娃實在太麻煩了,簡直就是累贅。”
一個身形不高卻很健碩的男人,一手抱着小娃,一手捂着小娃的嘴,面上的耐心快要忍到了極限。
牧冷收回視線,重新陰着一雙黑眸:“留着,總歸是一個籌碼。我願意去賭,賭她不會不管這個小娃。”
那男人也沒明白他話裏的“她”是誰,只能聽着老大的話,繼續控制着小娃。
後半夜是整個京中最為寂靜無聲的時候,按理來說,這個時候他們可以稍稍放松警惕,可他們反倒比往常更加的謹慎小心,一根神經繃緊到不容分毫差錯。
一道靈敏的黑影落在民宅的頭排屋頂上,對方踩着濕嗒嗒的瓦片,慢慢的朝着他們的方向走去。
那黑影身形優美,停在距離他們一間屋頂的距離,用着只有他們方能聽見的沉音,道:“我來是幫你們的。”
牧冷一雙陰目盯着她,身邊的兄弟不放心,想要勸阻他,被他一手按住:“我出去,你們躲好。”
他探着身子爬出去,蹲在一處不顯眼的地方,冷冷道:“你怎麽幫?”
眼下,他已經不想知道對方是誰,為何幫他,他只想盡快脫險。
“我知道一處安全隐蔽的地方,你的其餘兄弟目前都在那。”
牧冷眸色一驚,顯然是沒有想到對方已經把事情做的如此周全。他顧不得該不該去質疑對方的目的,轉身招呼身後幾位兄弟趕緊跟上。
林縛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一步,他觀察着屋頂磚瓦的痕跡,判斷着這夥人大致是往哪個方向逃竄。
有馬車行近,林縛擡眼看去,趙昧正從馬車上下來。
他有些驚訝,公主不是已經随着驸馬一同回去歇息了嗎?
他從屋檐上落下,來到趙昧身前,發現其目光沉沉,是比深夜的涼氣更冷上幾分。
“公主,他們應該走的時間不長,而且看屋頂遺留的痕跡,他們中間貌似有女子。”
他還是列行彙報事宜,旁的事,少問少管。
女子二字一出,趙昧的神情立刻淩冽了起來。
兵器偷竊,協助黑鷹逃離,這一系列都與這位神秘的女子脫不了幹系。
縱使對方有多神通廣大,也逃不出她布下的天羅地網。
“吩咐下去,徹查今夜城中所有外出的女子。”
一時間,街道兩旁所有緊閉的大門被一陣陣粗蠻的敲門聲驚覺,各家各戶掌起油燈,拉開木門,兩條長龍一路延續到街尾,照亮了延邊的街道。霎那間,整座京城仿佛又回歸到入夜時分的喧鬧。
趙昧站在主街道的十字路口處,看着忙碌奔走在各間商鋪的官兵,眼底的陰郁久久不曾散去。
林縛居于身後,沉默着看着眼前瘦瘦的身影,好像又看到了以往雷厲風行的公主。
有搜查的官兵來到趙昧身邊彙報,主街道上的暖意閣一直暗燈不明,屋門敲了半響也不見有人開。
“破門進入。”
那官兵得了受令,立刻招呼兩位同僚一起朝着暖意閣走去。
林縛上前提醒:“公主,暖意閣裏的那位是安信王的人,要不要派人告知一下?”
趙昧冷冷的瞪了他一眼,直徑朝着暖意閣走去。
暖意閣的門被踹開,裏間黑烏烏一片,有官兵點着了火折子,進屋将牆邊的幾盞壁燈點亮。
光線恍恍亮起,一群官兵便湧進去挨個搜查,不一會兒,一名官兵站在二樓樓梯口,朝着樓下喊到:“公主,暖意閣的人全都被迷暈了。”
他話音剛落,有人利步踩着木格樓梯,快步上了二樓。
趙昧直徑朝着左邊廂房走去,延至內屋,擡腳踢開了屋門。
一股粉脂胭香撲鼻而來,滿屋子帷幔垂落下來,随着微風飄擺搖動,輕紗缥缈,映襯着床榻前若隐若現。
趙昧蹙眉擋掉了眼前一片片朦胧的細紗,來到青煙袅袅的榻前,看着軟絨上熟睡的女子,眼裏悄然閃過一絲驚疑。
她上前摸了摸對方的脈搏,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不少。
“去查,是誰下的迷藥。”
林縛領命,退出了這間屋子。
東邊的第一縷曙光透着未關嚴實的窗縫,落在了軟榻上那張楚楚動人的容顏上。瑤素睜開一雙朦朦胧胧的琥珀明眸,好似經歷了一場久眠沉睡。
在她的正前方,坐着一道倩影,身姿立挺,腰線盈盈,一雙細長玉手正在摩挲着那鼎茶褐色煙鼎。
“這頂煙鼎倒是個佳品。”
瑤素起身理着胸前遮擋春色的幾塊薄紗,垂着頭,眼尾淺淺的瞥向對方:“公主若是喜歡,瑤素可以贈予公主。”
“不必了。這樣的佳品,想來瑤姑娘也實難尋得。況且,安信王所贈,本公主又何必奪人所愛呢!”
趙昧來到對方身前,将手中那方小小的煙鼎落在瑤素的身邊,青煙依舊飄缈缭繞,悄無聲息的鑽入瑤素的鼻間。
“多謝公主成全。”
趙昧轉身看向被陽光照射的四下發着奪目耀眼的光芒,卻并不着急離開。
暖意閣經過昨夜上下幾十人的無端迷暈後,所有人都被官兵軟禁了起來,挨個問話看押。往日裏熱鬧非凡的主街道也因為大量官兵站崗而變得人心惶惶,紛紛站在鄰街的路□□頭接耳。
外面的人不清楚暖意閣的情況,暖意閣裏的人亦是不知外面之事。
林縛受命隔一個時辰便往外拖出去兩名女子押往刑部關押受審,對外則是宣稱官府辦案,不便透露。
轉眼,日落西下,晚霞照紅了半邊天。瑤素舉着一杯酒,來到窗邊,惬意的喝着。
另一邊,趙昧看着她,面上看不出情緒。
“你倒是不急,就不知道你那些暗處裏的黑鷹,會不會着急。”
瑤素抿了一口,道:“公主又冤枉了我,瑤素當真不知公主口中的黑鷹是誰。”
趙昧嘴角挑笑:“日後刑部的獄牢總會讓你說實話。”
兩人沉默的站在窗臺兩邊,視線卻相同的落在街口,那條路是通往公主府的。
瑤素眼裏一閃,突然将手中的酒杯扔向窗外,下一刻,胸前立刻被一把利劍抵住。
“公主,我都被你下了軟筋散了,你還擔心什麽?”
趙昧一手懸劍,将對方逼的連連後退幾步。
“你的身手我領教過了,需得小心為上。所以,若是不想被我手中的利劍傷到,還是請你老實點。”
趙昧将劍歸至劍鞘後,來到窗邊,對着街邊守崗的官兵喊道:“這附近,多派點人手看緊點。”
又至深夜,暖意閣四處看守的密不透風,西邊屋子裏燈火長明,瑤素坐在榻邊,忽聽得幾聲啞啞的鳥叫聲,明眸微微輕顫,轉瞬又恢複平靜。
她的神情盡數被趙昧看在眼裏,她起身将圓桌上的長劍握在手中,眼裏是忽明忽暗的沉凝。
桌上的燭火熠熠生輝,襯托着屋子裏徒增幾分溫馨。
趙昧的眼罩在這團燭火下發着栩栩金光,照得她的那只眼裏漸漸明亮。
忽然,眼裏的那團光熄滅了。
屋子裏黑沉沉的,趙昧的眼睛因為突如其來的黑暗一時未恢複過來,待得看清時,只見一道高挑的身影抱着瑤素,跳窗躍下。
她來到窗邊,看向樓下與官兵厮打在一起的身影,忽然感覺十分熟悉。
熟悉到近來幾日,她總是在熄燈的夜裏,看着這樣一道身影,做着那些她不願意去猜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