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趙昧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又再次來到皇宮偏靜的那處小院,站在那處屋門敞開的石道上,看向那冷清晦暗的屋子裏。
門口依舊坐着那位女子,只是這次對方抹上了好看的胭脂,紅唇齒白,沖着她微笑。
那是張看了便會喜歡的相貌,女子坐在木凳上,手中正做着紋繡的細活,寬松的外衫也沒能遮住那高高隆起的肚子。
趙昧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對方。她走近了些,看到對方正在繡着一個小字。
“昧。”
趙昧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那女子擡眼看她,眼裏縱是滿眼淚水,卻依舊笑得很溫柔。
趙昧想替對方抹去臉上的淚水,手卻是如何也觸碰不到。
她急了,也跟着紅了眼眶。她心裏莫名的難受,她不想看到對方哭。
一陣清涼的觸感貼在趙昧的臉頰上,将她從夢境中驚醒了過來。她睜開雙眼,淚眼迷蒙的看着眼前的人,面上平添幾分委屈。
“你怎麽了?為什麽哭了?做噩夢了?”
趙昧沒有說話,只将臉深埋在對方的胸前。
袁戈将她環抱在懷裏,一手輕輕的摸着對方的後腦,滿臉的擔憂。
兩人依偎懷抱,不知過了過久,直到曉曉門口催促洗漱,兩人這才分開。
趙昧調整好狀态後,跟個沒事人一樣的将袁戈趕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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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的時候,袁戈在膳廳等了半天沒見趙昧人影,後來才得知趙昧一向喜歡在院子裏用膳。
袁戈尋過去時,趙昧正喝着一碗白粥,碗裏落了幾塊糖藕,吃得很有食欲。
“曉曉,給我也來一碗粥,同公主一樣的。”
曉曉自打上次親眼目睹袁戈喂藥救治的過程,心裏也沒那麽讨厭袁戈了,相反的,她甚至希望他可以一直這樣好好的陪在公主身邊。
她盛了一碗粥落在袁戈面前,又挑了幾塊糖藕放進去。
趙昧看着他,不動聲色。
袁戈用勺子舀了一塊糖藕塞進嘴裏,立刻皺起了眉頭。
“這麽甜?”
他想找個盤子将嘴裏難以下咽的糖藕吐出來,被趙昧制止:“不許吐。”
沒有辦法,袁戈只好皺着眉頭将嘴裏甜到發齁的糖藕咽了下去。
“公主吃這麽甜的東西當真不會感到不适嗎?”
趙昧一邊細嚼慢咽,一邊道:“我也不常吃,只是今天突然想吃了。”
袁戈道:“改天我來做份糖藕給你吃,絕對比這個好吃。”
趙昧眼裏如春風明媚,看着他,淡淡道:“好。”
一旁不作聲的曉曉抿着嘴看着兩人,竟也想嘗些甜食,便拿了一塊糖藕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當真是…好甜啊!
次日,趙昧受命于天子之令,攜領三旗護城軍全城嚴控緝拿可疑之人,無論對方是誰,皆有先斬後奏之權。
當日傍晚,兩處黑鷹藏匿的窩點被查,抓捕黑鷹共七人,因反抗就地殺絕十四人,牽連的可疑百姓三人。
當晚,刑部獄牢裏叫喊聲陣陣,鐵器擊打在肉骨上的沉悶碎裂聲,一聲接着一聲從未停止。
有人一身血跡斑斑的鞭痕被拖到別的地方,路過趙昧身側時,那人不知哪來的力氣,狠狠的撞向趙昧,一邊哭着喊冤:“我只是普通的民戶啊,為什麽不放過我?為什麽不放過我?”
那人背上被侍衛用刀柄重重一擊後,掙紮着拖走了。
趙昧的裙擺上沾染了血漬。
她垂眼看着,眼裏卻毫無動漾。
“方才喊冤那人,好好查,若真是良民,便放了。”
林縛一旁囑咐着手下的人,領着趙昧往獄牢裏邊走去。
間間石壁鐵牆密不透風,一盞燭火落在一側牆壁上,火苗穩穩的燃燒着,熾熱的餘溫慢慢的填滿了這個牢房。
刑架上的人被打的暈了過去,身上一件粗衣破爛不堪,鞭痕、灼痕、割痕,遍布他的胸前,流動的腥紅液體正順着腹部的傷口慢慢往下滴落。
林縛問:“他還是什麽都沒說?”
執刑的侍衛無奈的點點頭。
趙昧冷眼看着,轉身來到刑具臺前,打了一眼後,拿起一根細長鋒利的彎勾,來到那人身前,用着手中的刑具慢慢挑起對方的下巴。
這人,她有些眼熟。
“弄醒他。”
一盆摻了食鹽的涼水澆在那人的胸前,火辣辣的刺痛逼的那人不得不清醒幾分。他睜開無力的眼皮,瞳孔無神的看着眼前的人。
趙昧打量着他,道:“你是跟在牧冷身邊的人。”
趙昧記得他,當初不管牧冷待在哪,這人總是會跟在牧冷身後。
“牧冷在哪?”
那人垂着眼簾,一副意識不清醒的狀态。
趙昧轉身将鐵鈎遞給身邊的林縛。
“讓他清醒一下,注意分寸,別弄死了。”
林縛接過鐵鈎,來到那人身前,伸手在對方的胸骨上摸了兩下,便極穩極狠的将鐵鈎一把插進對方的胸膛裏去。
一口鮮血從那人嘴裏噴了出來,那人咧着嘴沙啞的叫着,滿口鮮紅猙獰着,讓一旁執刑的侍衛後怕的撇開眼。
“說,牧冷在哪?”
林縛一邊擰着鐵鈎,一邊用胳膊抵在對方的胸膛上。
好像胸膛快要炸裂了一般,那人雙手攥拳,卻只能無力的叫着,越到最後,他連叫都叫不出來。
“求你…殺了…我。”
那人聲音嘶啞低沉,好似一口氣快喘不上來,卻又極度貪婪的想要呼吸更多的空氣。
疼痛如潮浪一波接着一波襲至全身,那人實在忍受不了死亡邊緣的掙紮,無力的□□着。
“老大…帶着小娃…走…走了…”
林縛松開了鐵鈎,那人好似得了喘息的機會,貪婪的呼吸着,口中依舊是往外冒出的血水。
趙昧轉身看向對方,一身淩冽絕然,充滿着不可冒犯的尊威。她看向那茍延殘喘的不似人樣,對着林縛點了點頭。
鐵鈎順着下方輕輕一推,刑架上的男人面上的痛苦之色漸漸消退,轉而垂着眼睑聳着腦袋,再無任何動彈。
趙昧出了刑部大門,一眼便瞧見燈火下那對一高一矮的身影。
已是亥時三刻,暮色濃郁,寒氣肆意。
趙昧站在刑部門前,猶豫片刻後,将後面的事宜全然交給了林縛。
她披着雪白的絨衫,步行在搖曳的燈火之下,全然沒了方才在刑部牢獄裏的狠辣決絕。
“你們怎麽來這了?”
袁戈松開了牽着餅娃的手,轉而替趙昧戴上了絨帽。
“自然是來接你了,我看今晚寒氣格外重,不放心你。”
趙昧低着頭,眉眼似羽,綿綿細長。
“我随行有馬車,有什麽不放心的。”
她雖是這般說着,還是融入了兩人的身影之中,三人并排而行在夜色中,背影被月色拉得長長的,一直蔓延到一旁的馬車上。
劉伯坐在馬車上看着眼前的背影,眼裏不自覺的露出欣慰之色,他牽着馭馬繩緩慢的跟在三人身後。
袁戈靠近着趙昧,從披風之下掏出一個木盒子,遞給了趙昧。
“這是什麽?”
趙昧停了腳步,看着眼前小小的木盒子,清眸亮了幾分。
袁戈看着她,溫聲道:“打開看看。”
木盒子一掌之寬,堪堪落在趙昧的手中,她打開蓋子,一陣清甜的香味撲鼻而來,夾着軟糯香甜,令人沁心。
“這是…糖藕?”趙昧有些驚訝。
“嘗嘗看。”
袁戈朝着一旁餅娃招了招手,餅娃立刻将手中的細竹筒遞了過去。
袁戈接過,晃了一下,倒出來一雙木筷子。
“之前答應過你要給你做糖藕,今日正好得閑,便做了一份想等你回府時端給你吃,結果等了好久都等不到你。”
他順手夾了一塊遞到趙昧嘴邊,一臉認真的哄着對方張嘴。
趙昧看着他,愣愣的吃了一口。
“好吃嗎?”
趙昧點了點頭。
是一種甘甜的香味,甜而不膩,吃了一口,還想着再吃一口。
“我晚上審訊耽誤了時辰。”趙昧将嘴裏的甜藕咽下去後,對于自己晚回去的緣由還是解釋了一下。
袁戈全然沒有想要多問的想法,而是問道:“還吃嗎?”
趙昧搖了搖頭,看着對方蓋上了蓋子。
三人繼續朝前走着,餅娃一旁蹦蹦跳跳的撿着石子玩,袁戈和趙昧并肩走着,兩人的身影斜斜的重合到一起。
趙昧垂眼看着,心裏淌過一絲暖流,她似乎…很留戀這樣的感覺。
“公主。”
“嗯?”
趙昧思緒還停留在地面重疊的倒影上,就驚覺冰冷的手心探入一陣暖暖的熱意,指骨間的相互交錯疊合,充斥着她的心底。
她的手是冰冷的山泉,是冰川上的晶瑩挂墜,是難以融化的皚皚積雪。而他的手是烈日朝陽,是熔岩裏的滾滾岩漿,是熾熱不息的烈焰。
趙昧的心,瞬間繃得緊緊的,每呼吸一口,都生怕會流失掉某些她并不想丢掉的東西。
袁戈緊緊的握着她的手,臉上是少有的緊張,他試探着問出:“以後我…可以經常來刑部接你回家嗎?”
手心裏的柔軟指骨微微動了一下,袁戈有些慌張的握緊了些,連忙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是餅娃不放心你,想要接你回去。”
趙昧擡眼看着一旁專心扔着石子的小人,怎麽看,對方也不像是不放心她的樣子。
趙昧淺淺的勾起一道弧度,道:“好。”
“好?是同意了讓我…和餅娃來接你了是嗎?”
趙昧沒再說話,掙脫了對方的手,直徑上了馬車。
袁戈嘴角銜着笑意,轉頭喊了一聲餅娃,也跟着上了馬車,小人将手中的幾顆石子盡數砸向一邊的樹幹上,蹦蹦跳跳的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