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趙昧盯着樓下的那道身影,眼裏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她從來不知,那個溫潤謙謙的君子,原來也是一身的好功夫,可以抵擋數十名官兵的利刃刀鋒。
“你來幹什麽?不知道這是她設的陷阱嗎?”
瑤素一改平日妖媚,神色威嚴的怒吼:“我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袁戈一劍抵着三把揮來的長刀,冷利的刀鋒在黑夜裏激起陣陣白光,照亮了那雙平日裏溫和無害的雙眸。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總算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了。”
瑤素一手別斷一位官兵的腕骨,從對方手裏奪過一把長刀,身手利落敏捷,同袁戈一起并肩抵禦四處寒刃。
暖意閣四處嚴防的護城兵陸續聽到動靜趕來,袁戈曾見識過趙昧訓練兵隊時,每位兵士所表現出的優秀體能,個個身手都非尋常士兵所能相比的。
他必須盡快脫離困境,否則…
他看向暖意閣二樓的窗戶,看向那張他刻意不敢直視的面孔,咬緊牙關,一腳蹬向一位官兵的頭頂,借力竄上了窗臺上。
趙昧看着他奔向自己,眸色晃動不止,一時忘了是該伸手相迎,還是該持劍相對。
袁戈眼底黯然,垂着視線低低的道一句:“對不起。”轉瞬間,便将手中的三根銀針對準着趙昧的頸側。
銀針鋒利無比,距離趙昧的皮膚僅差分毫,稍一動彈,便會刺入血肉。
趙昧面色異常的平靜,沒有驚色,沒有動怒,長而濃密的睫毛下是一團晦暗的陰影,藏着她不易叫旁人察覺的神色。
袁戈将趙昧圈在懷中,看着樓下揮刀的官兵,厲聲道:“你們若是再上前,我可不敢保證手中的銀針會不會刺入公主的命脈中。”
林縛趕到時,看到的正是這樣的場面。他看着袁戈将利刃對準公主,拿公主的性命作威脅時,心中又氣又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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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馬,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快放開公主。”
袁戈絲毫沒有理會對方,他看着一點點退出巷子外的官兵,同瑤素交換了眼神。
“對不起,若是有以後,若是你願意的話,我會将所有解釋給你聽。”
袁戈收回手中的三根銀針,将其中一根刺入趙昧的後頸處,趙昧瞬間四肢無力,倒在對方的懷中。
袁戈輕輕的托住她的頭,将其扶在牆邊靠着。他一直不敢去直視對方的眼睛,他害怕看到失望,憎恨。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看她,最後他只能垂着眼去看對方的手,如鲠在喉般道不出一字來。
愧疚、不舍,包含着小心翼翼的情意,最後慢慢被寒潮冷漠覆蓋。他深深的看了趙昧一眼後,絲毫沒有猶豫的跳出了窗外。
城東郊外的僻靜小道上,袁戈扶着越來越虛弱的瑤素,慢慢停下了步伐。
“你怎麽樣?還能堅持住嗎?”
瑤素搖了搖頭,一口鮮血從嘴裏吐了出來。
這已經是她第三次吐血了。
她被服用了軟筋散,按理來說是用不了內力,提不起利器的,可她卻親自挑斷了一根筋脈,強行動了內力,導致內力反噬,重傷了心脈。
她将嘴裏夾雜着濃濃血腥味咽了下去:“你不應該出現的。”
袁戈道:“我不出現,她也不會放過你的,難道要我眼睜睜看着你被關進那獄牢裏生不如死嗎?”
“同公子大業相比,我的命咳咳…咳咳咳…”瑤素伸手捂着嘴,腥紅的液體從她的指間慢慢流了下來,順着手腕一直流進她的袖衫裏。
袁戈托着她,繼續朝着前方走。
“你的命也是命,我相信背後那位公子也不會希望你出事。城門外有我安頓的馬匹,只要出了城門,一切都會沒事的。”
瑤素看着他:“城中出了事,城門只會嚴防死守,怎麽出的了城門?”
“我自有辦法。”
瑤素面色蒼白,沾着血漬的唇角咧開一道好看的弧度,于濃濃夜色中笑了。
“你莫不是當了幾日驸馬,就真以為這城中的士兵都能聽你的話?別管我,我會跟你撇清關系,也能有法子助你洗清嫌疑。”
她任性的将袁戈推開,是比平日更加的冷靜嚴肅。
“我已經暴露了,京中已然待不下去,也沒有辦法再幫公子圖謀大業。而你好不容易混進公主府,獲得公主的信任,你不該在這個時候露出馬腳,你聽我的,快回去跟公主解釋,她不會為難你的。”
袁戈道:“那你呢?你怎麽辦?”
瑤素背過身去:“你不用管我。”
她一手緊緊的捂着胸口,連吐納氣息都會隐隐作痛。
黑夜即将褪去,黎明終将破曉。
她将臉頰上的碎發掖至耳後,輕輕的擦掉嘴邊難看的血漬,擡眼間,視線裏落入一塊小小令牌。
金黃通體,精雕龍威,是她絞盡腦汁想要拿到的東西。
她驚訝的看向他:“你…你偷了公主的皇令?”
袁戈看着手裏緊緊握着的令牌,面上情緒複雜難辨。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便再也無法回到正軌,而他,已然做出了選擇。
——
一間昏暗的屋子裏,窗扇輕輕的搖晃着,地面上落了少許月色銀光,随着窗扇晃動而變化着,好似會跳動的星星。
趙昧半垂着眼簾,目光無神的看向地面,四方有官兵集結追捕的號令聲,有木板沉沉的踩踏聲,有急促尋找的呼喊聲…還有她透徹寒意的內心,一遍又一遍的告誡自己:不是你的錯,是對方不夠珍重你,是對方一直在騙你。
林縛趕到時,入門第一眼,就好像看見了一個不會動彈的精致木偶,面上沉沉,毫無生氣。
他擔憂的問道:“公主,你還好嗎?”
林縛的嗓音沉穩有力,尤其他着重強調了後面一句,将趙昧腦中僅有的一絲清醒拉了回來。
她很好,甚至要比任何時候都要好才對。
她身負皇命,扛起的是萬名護城軍,她不能受任何情緒幹擾。
“我被點了穴,短時間內四肢無力,先将我抱去城外瞭望塔,另備齊一旗護城軍集守城外五十裏外,嚴守待命。”
城外瞭望塔可觀測數百裏的視野,趙昧服用了藥丸後,四肢的無力感要比預計恢複的早上許多。
她站在瞭望塔頂上,迎着曦光和冷冷的寒風,身姿筆直如玉蘭松柏,傲骨嶙嶙。
遠處數十裏外的一條雜草叢生的揚長小路上,一匹黑馬迎風奔騰,馬背上,依偎坐着兩個身影。
趙昧目光順去,徒生幾分怒意。她擡手伸向一旁,下一刻,一把玄鐵鍛造的長弓落置在她手中。
這是她師傅張宏為她特意定制的稱手兵器,玄鐵極重,不易掌控,為了能夠很好的操控它,她的一雙手沒少破皮生繭。
一張彎弓繃得緊緊的,箭矢對準着數十裏外奔走移動的身影,捏着弓弦的手卻遲遲未曾放手。
那條小路的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樹木叢多,幾乎看不清裏邊的情況,若是讓那匹黑馬進入林間,她便會錯失一擊伏中的機會。
趙昧身邊的領将面露急色,正欲提醒着這絕佳的時刻,被林縛一手攔下。
袁戈将瑤素環在胸前,極力駕馬飛奔。雖然已經逃出了城外,可這一切都太過順利,順利到他心底隐隐擔憂起來。
他心有顧慮的回頭看去,隔着茫茫空際看向遠處高塔上的一抹金光閃閃,瞳眸微微顫動。
“咻”。
一道黑箭乘風飛來,穿過寒風晨霧,直逼向他眼中。
袁戈看着那支飛來的箭,心裏卻是意外的輕松了不少,他護着懷中負傷的瑤素,加速了馬蹄奔跑。
他十分清楚趙昧的箭術,他也不敢抱着僥幸的心理,他護着身下的人,想得是數年前他奄奄一息時,是瑤素将他救起,教了他一身自保的能力。他欠瑤素一條命,總是要還的。
一道冷風逆風而至,帶着那支黑箭筆直的穿過黑馬的一只耳朵,驚得馬兒發瘋狂奔。
袁戈回頭看着那支黑箭箭頭深埋土裏,極穩的屹豎立在那,眼裏再度動容。
“呵呵…她…竟然不忍心殺你。”
瑤素扯着蒼白的唇角,笑得有些苦澀。
袁戈斂目束緊馬繩,低聲道:“等過了前面林子,你就安全了。”
趙昧看着那匹黑馬飛奔向林子裏,慢慢消失在視線中,一顆心也跟着慢慢沉寂。
她轉身将長弓遞給林縛,面色盛怒的命令道:“傳令下去,即刻捉拿逆賊。”
領将劉陽領命,心裏卻摸不着頭緒。
公主的箭術如何他實在是太清楚了,況且又是玄鐵上陣,實在不能理解公主怎麽會射偏了準頭。
林縛瞧着他,面上沉靜,擡手輕輕在對方肩上拍了兩下:“抓緊辦事吧!”
劉陽離開後,林縛垂目之隙才發現,瞭望塔的地面上落了幾點刺目的猩紅,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梅花,堅韌、隐忍。
護城軍一旗兵力在城外五十裏地嚴守待之,袁戈與他們對弈,可謂是以卵擊石,可若是要引得軍力入林追捕,時局便又可扭轉。
護城軍分近戰兵和遠程兵,而這一旗備戰的恰巧又是近戰兵。叢林茂密不可視察,又地勢頗為起伏,而今晨的霧氣還十分的濃重。
這一系列的困境碰在一起,反倒顯得格外的巧合。
領将劉陽率領着護城軍進入繁茂綠盛的叢林間,慢慢消失在白茫茫的晨霧中。
公主府。
趙昧自回府後便将自己關在屋子裏,不許曉曉掌燈,不許旁人靠近。
日光漸漸照亮了屋子裏的黑暗,也照亮了圓桌旁久坐不動的身影。
屋外,曉曉擔憂的透過窗格看去,心裏難受極了。
公主這樣的狀态,也曾在張宏将軍身死後,維持了很久。
不愛笑,不愛說話,慢慢變得冷漠孤傲,讓身邊所有人都對她謹慎害怕。事實上,她也是個心底柔軟,會傷心難過,會開心歡喜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