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今日天剛蒙蒙亮,尚不到早朝的時辰,孫衡便在瑄妃的寝宮外直言要見聖上。
掌監餘公公前後通報了三次,延熙帝這才不急不慢的出了賢淑宮,擺駕去了寶墨殿。
剛入寶墨殿,延熙帝還未得坐下,孫衡便按奈不住的要聲讨趙昧的所作所為。
“深夜闖我國公府不說,竟然還将劍刃架在我兒脖頸之間,威聲脅迫,強行奪人。她即便是一朝公主,也不該有這些目無法度的舉措。聖上,我兒如今還在那日的驚吓中惶恐不安,夜不能寐,眼下公主若是不給我兒一個說法,老夫豈能安心?”
延熙帝看着對方言語激烈,想來注定不會随意了事,便執筆在奏書上批閱起來,一邊安撫道:“孫國公且稍安勿躁,朕這就派人去召景言入宮,有什麽事,你們當面說,朕也好秉公處理。”
聖上既已開口,孫衡也不好說太多,只得坐在一邊的木椅上等着趙昧的到來。
延熙帝的口谕是辰時派人去通報,結果對方足足到了巳時才出現在寶墨殿的門前,這讓孫衡的心裏更加不悅。
他知道趙昧深受聖上看重,否則護城令這般重要的東西也不會交由她的手中。可他仍是有些不能理解,就算是當年皇城內亂時,趙昧舍生救聖上的舉動值得被看重,可聖上為何就能如此毫無忌諱的去信任這位前朝遺留下來的公主?要說赤膽忠心,當初他自己也是賭上孫氏全族性命全力支持聖上篡位稱帝的。
須臾間,趙昧來到龍案前行了禮後,轉身看向一旁冷臉坐着的孫衡,先入為主道:“不知孫國公今日來至聖上面前參我一道,是為何意?”
“何意你不知?我兒如今還在府中萎靡不振,餐餐無味,公主心中不覺有愧嗎?”
趙昧一挑眉,道:“哦?孫國公竟是責怪我了?”
孫衡憤然道:“公主做出這般事來,難道老夫不該責怪嗎?”
趙昧面對着他的怒意責備倒是不氣惱,反觀面上帶着一絲趣意,繞有興致的開口。
“孫國公,你可知這京中裏所流傳的“春風暖鄉歸夢堯”這句話的意思?”見對方不吭聲,趙昧接着道:“京城有四處佳色豔麗的青樓,春晚樓,風情樓,暖意閣和溫柔鄉,它們常被人稱作“春風暖鄉”,至于這“歸夢堯”,國公還需要我解釋嗎?”
孫衡臉色鐵青,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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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尊世子可真是會玩。”
孫衡曾作為将軍領兵作戰,抗敵軍千裏,如今尊為國公之位,受人尊敬,實在想不通怎會有這麽一個不入流的下賤兒子。放着尊貴的公主不好好待之,成天泡在煙花酒巷之地,簡直辱沒了國公府的威名。
可兒子再不中用終歸是自己親生的,何以讓別人來羞辱。他抛開這些丢人現眼的事,直截了當的質問道:“先前公主去我府中不分緣由便奪人,拿劍威逼我兒,這一事,公主還沒給個說法。”
趙昧神色如常,道:“這事确實如你說的那般,本公主性情便是如此。孫堯對外作風敗壞,對內折辱我的人,我豈能忍?所以國公要的說法恕我給不了。”
“公主若是這個态度就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孫衡被氣得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只好面向聖上讨要公平。
延熙帝在一旁沉默看了半天,看透孫衡的意圖後,連忙将視線移到趙昧身上,問:“唉?景言,朕方才聽你說世子折磨你的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
趙昧端手作輯道:“我此次來見聖上,其實還有一事要請奏。”
“何事?”
“臣已選定了驸馬的人選,請聖上下旨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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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衡是帶着憋屈離開的寶墨殿。
他猶想今日面見聖上的意圖,本意是打算趁着公主對國公府的所作所為來試圖圈住公主的婚事,誰曾料想自己的兒子這般不争氣,被抓了把柄不說,公主身邊突然冒出個她鐘意的男子,且這男子還被孫堯打了。
聖上聽聞此事,本就對孫堯在外的不堪事跡不滿,又是極為看重公主的婚事,當下就以孫堯的品行不端回拒了孫府和公主的婚事。
回到府上,看見孫堯躺在竹椅上悠閑晃蕩,孫衡頓時火冒三丈,上去就是一個大嘴巴子甩了過去,猶是不解氣,擡手還想再打下去,被孫堯抓住了手腕。
“爹,你幹什麽啊!”孫堯捂着被打的一邊臉,睜大了眼睛不解。
“我幹什麽?你自己在外都幹了什麽?醜事都捅到聖上那去了,你還有臉問我?”
孫堯掙紮着從竹椅上爬起來,大聲道:“不可能,我做事都隐晦的很,聖上怎會知道?”
“隐晦?我說出來都替你丢人,什麽“春風暖鄉歸夢堯”,你賤不賤啊!堂堂一個世子,成天泡在那種地方,你…”
再難聽的話也有,可真要對着自己兒子說出來,卻是有些不忍,孫衡将這團火氣硬生生壓了下去。
孫堯聽到這句話,臉色頓時難看至極。這話的确是有出路,而且還是他本人自己說出來的,只是當時身邊并未有幾人,且都如實封了口,這話怎麽就傳了出來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事,忙問:“爹,聖上知道了,那我和公主的婚事…”
“黃了。”說罷,孫衡重重的甩了衣袖,離開了。
孫堯立在原地,面色漸漸變得有些扭曲憤怒。
臨近傍晚時分,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京城各地的攤販陸續收起了攤子,酒館各家的生意也都消停了些,店家小厮杵在門前唠嗑,長嘆短噓皆是數落這陰晴不定的鬼天氣。
一輛馬車急速行駛,在這煙雨蒙蒙中濺起一地水花,路過的屠夫手裏提着剁骨刀,轉頭便要破口大罵,待看清了馬車上的奇特花紋後,默默的閉上了嘴。
那是公主府獨有的花雕。
趙昧下了馬車後便一路來到偏房,發現屋子裏沒有人,眼神頓時冷了下來。她出屋子來到了後院裏,看見梨樹下邊坐着一個人,低着頭不知在幹些什麽。
“你究竟是何人?”
袁戈正在刨坑将一個梨子核埋進土裏,冷不丁身後有人說話,下一瞬便是有個鐵硬冰涼的東西貼着他的脖子上,薄薄一片,稍稍有些刺痛。
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不驚不訝,也沒有回過頭去,而是繼續着手裏的動作。
“我是一名江湖醫士,偶然得範老夫人看重,這才得以在京城待下去,公主不是都清楚了嗎?”
“我不想跟你廢話,你說是不說。”
趙昧持劍的手加了幾分力道,逼得袁戈不敢再輕易動彈。
近日發生的種種跡象宛如長龍盤旋在她腦中,直到在寶墨殿中她向聖上求旨賜婚,才驚覺這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理所應當,太過順利,好像有一張無形的手在推着她向前行。
“我幫公主謀劃對付國公府,公主就是這樣回報我?”
趙昧再沒有耐心對待,她将劍鋒一轉,對準着後背刺了下去。
刺的并不深,可畢竟袁戈舊傷未好,新傷加重,一口鮮血自嘴角慢慢流了下來,滴在了他剛剛填起來的泥土裏。
“公主…”
袁戈踉跄着轉過身來,看見的是一臉冷漠的趙昧,和她手中握着的一把帶着血漬的利劍。
他面上無血色,看着極為虛弱,像是随時都要暈倒一般,只能一手撐着地,緩慢無力的說起一段往事。
“一年前,新帝登基,福澤萬民,特發放糧油供應民間貧苦百姓。當時運送物資的皇家軍隊聲勢浩大,所到之處無一不曉,而負責此次運送的領頭人是一位面帶鍍金眼罩的尊貴公主。”
他擡眼看向立于他身前的女子,仍是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氣勢逼人。他索性不去看,慢慢的将身子躺在濕漉漉的泥土上,任憑雨水将他的臉上打濕。
“這位公主性情孤僻冷傲,每到一個村口,便會輕點人戶後發放對應糧油,期間不會再同旁人多說一句話。那個時候,有戶人家因事未能到場領取便謝絕了皇家天恩,也不知那位公主是如何作想的,竟會親自提着一袋糧油找到那戶家院前,見院門緊閉,便直接将手中的物資朝院牆內丢了過去,砸中了院裏的烈狗,烈狗性子暴躁,犬吠着從狗洞裏爬出來胡亂瘋咬,被那位公主給打死了。”
趙昧的記憶順着對方的話裏回到那時,她記得當時那個村莊本是十分貧窮落魄,當一批糧油擺在村口時,村民眼中的感激時至今日她都還記得。可偏偏有戶家主不願露面,寧可不要這皇家的賞賜,這不禁讓她覺得皇家顏面受到輕視,才會做出寧可将糧油丢進院裏也一定要給到那戶人家的不雅舉動。
“所以你便是那戶家主?”趙昧眼中鋒芒再露:“你來到京城,耍着手段接近于我,莫不是要為了那條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狗讨公道。”
袁戈搖了搖頭:“怎會?畜牲冒犯了公主,扒皮抽筋都是便宜了它。”
“那你提起這事又是何意?”
“公主覺得是那戶人家不懂禮數,辱了皇家顏面,事實上,那戶家主重病在身,行動不便,若不是公主将糧油丢進院裏,解了食饑,恐怕那院裏的人就要撐不下去了。”
袁戈說着,神情恍惚間流露出幾分傷感,很快便又褪了下去。
趙昧見狀,道:“說到底,是我救了你一命。”
袁戈擡起頭看向趙昧:“救命之情,何以為報,公主眼下遭群臣彈劾我又豈能坐視不管?無論公主将我視為何種奸詐小人,在下初衷始終是為了報恩。”
雨點不大,卻還是将二人的衣衫淋濕,趙昧額間流下幾滴水珠,順着眼窩流進那枚精制的眼罩裏,清涼濕潤的感覺讓她一時不适,她背過身去,将眼罩取了下來。
“今日我随了你的提議跟聖上請旨賜婚,聖上同意了。”
袁戈聞言笑道:“這是好事。”
“的确是好事,只不過這賜婚的對象并非是你所提的張慎将軍,而是你,袁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