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已是深夜,京中各處寂靜無聲,白日裏藏匿在各個角落裏的野貓開始肆無忌憚的到處游竄,尋覓食物。一只黑白相間的成年花貓弓着身子來到了國公府的門前晃蕩,卻被一聲沉重的鞭打聲驚得貓毛炸起,飛速逃竄。
距離國公府門前不遠處的巷子口,停着一輛馬車,車前坐着一位少年郎,正在晃動着手中的牽馬繩,有一下沒一下的。
又過了一會兒,直到國公府半天沒出動靜後,少年這才将背往後靠了靠,對着車簾裏開口:“公主,看樣子是時候了。”
車簾一側被掀開,趙昧探身下了馬車,便朝着國公府的大門走去,身後的化春從馬車上拿了一柄劍提在手中,緊随其後。
連續叩門多次,國公府的大門內才傳來一聲不耐煩的驅趕。
“主家都歇息了,有什麽事明日再來。”
“景言公主拜訪,難道也要等到明日嗎?”
話末,大門被打開一角,看清門外的兩人後,國公府的管家吓得連連後退幾步,一個勁的躬身行禮。
化春在前頭推開了大門,院子裏的燭光投射過來,照亮了趙昧面上的鍍金眼罩,流光閃爍,似覆上一層朦胧的光暈。她淡漠着張臉,卻叫人有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你家世子呢?公主要見他。”
“世子他…”管家哆嗦着下巴,含含糊糊的說世子已經睡下了。
化春當下沉着臉:“你敢欺瞞公主?”說着他便要拔出手中的劍。
管家見狀吓得立馬跪地,如實坦白:“世子在偏廳,我這就帶公主過去。”
偏廳裏,孫堯靠坐在一張椅子上,閉目沉思,在他的面前,是滿身血痕的男子倒地不起。
半響,他睜開眼睛,眼裏透着幾分按捺不住的興奮道:“不如來個抽筋的玩法試試,我倒是還沒見過活人抽筋是何樣呢!”
Advertisement
抽筋削骨在炀國律法中都是用在十惡不赦的罪犯身上,其過程慘不忍睹,除去獄案刑夫,鮮少有人能見得此景。
立在一旁的家仆們聽聞面上都失了血色,他們垂着眼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心中不忍生出幾分憐憫。
孫堯見狀催促:“都等什麽?難道要本世子親自動手?”
“…是。”
幾位家仆蹲下身子圍成一團,目目相觑卻仍舊沒有人敢動那把細如月牙的彎刀。屈打成招的路數他們手到擒來,可這活人挑筋全然沒做過,何處下刀,該下幾分力道一概不知。
主子催促緊了,其中一位家仆硬着頭皮準備下刀時,被屋外的來聲打斷了。
“我原先以為世子只是喜好沉迷美人之色,竟沒想到還有這種折辱他人的嗜好。”
孫堯擡眼望去時,适才眼中的興奮之色還未盡消,他先是一愣,随後有些不可思議道:“公主怎會來我府中?”
他遣退了幾位家仆,起身迎了上去。
“莫不是想清楚了,來改主意了?”
趙昧直徑繞過他,轉而來到倒地一身傷的袁戈面前,看着眼皮垂着,尚有一氣進出的人,嘴角一挑:“你現在倒是挺能扛的。”
孫堯疑惑:“公主認識他?”
“算是吧。”
“呵,這麽說,公主今夜入我府中,意圖顯而易見了。”
“你既已猜出來了,我便不多言。”趙昧側臉吩咐着:“化春,把人扛走。”
“等等,我若是不放人呢?你難不成想強行從國公府裏奪人?”
孫堯的面色沉了下去,怎麽說他們孫府也是受聖上欽點嘉封的,又屬皇親國戚,豈是想入便入,想走便走的?
見對方不語,他語氣也緩和了些,有商有量的同趙昧說道:“我也并非執意不讓你帶走這人,說實話,這人于我而言實在輕乎其微。倘若公主願意定下了我倆的婚事,您愛帶走誰便帶走誰,我都不會多問一句,如何?”
趙昧冷笑一聲:“不如何。”
孫堯見商量不成,也不擺好臉色:“公主既然無意商量,那便移尊駕吧!”說着便又招來了家仆準備繼續動刑。
他身子還未坐定,就見化春雙手提着地上男子的衣領,一個掄起就扛到了肩上,轉身就要走,他瞪圓了眼大聲喝道:“你幹什麽!你們快攔住他…”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驚覺眼前銀光一閃,有道鋒利的東西正抵着他的脖子,他驚恐的望去,只見趙昧離他十分近,在她的手中,正持着一把利劍,劍身冒着寒光,直逼向他。
“你——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孫堯面色驚慌,連連後退幾步,最後被壓坐在椅子上不敢動彈。
“我在幹什麽你看不出來嗎?你是成天花天酒地慣了,從來不打聽本公主的行事風格嗎?本公主要做的事那便是不擇手段,規矩在我這裏倒顯得不足一提,今日這人我是一定要帶走,你若還是阻攔,便要小心架在你脖子上的這把劍了。”
見對方怯弱的不敢再出言半句,趙昧這才将劍鋒從對方脖頸處拿了下來,一轉劍頭插入劍鞘之中,不顧其他人的詫異驚色,和化春一同離開了國公府。
孫堯見對方離開後,一股怒氣湧上心頭,當下便揚起椅子狠狠的摔了出去。
國公府外,化春站在馬車旁,指着自己肩上的人,一臉的嫌棄。
“公主,他怎麽辦?”
趙昧看了一眼,便上了馬車。
“先帶回府裏。”
化春左右看了看,想尋個空地将肩上的人放下,但又十分介意對方滿身的血漬,幾經猶豫下,最終是将對方丢在了馬背上,自己則一屁股坐在寬敞的車板上。
他拾起馬繩驅趕着馬兒,馬蹄抖動兩下邁開步子,馬背上的人也随之颠簸起來。
化春肩上的衣衫被血水浸濕,他側頭聞了一下,直接幹嘔了起來。
車廂內的趙昧不明所以,化春皺着眉頭道:“這血腥味真難聞,快臭死我了!”
趙昧無語,只道:“明兒去管家那領套新衣裳。”
化春聞言驚道:“公主,要不怎麽說你是我主子,你這也太好了!不過我可以挑個樣式嗎?我想要那件墨色…”
“閉嘴!”
馬車一路行至公主府,進院時,範世偌還等在院中,看見化春肩上扛着的人形,臉上的擔憂和心疼盡數表露出來。
“你和他,未必有可能。”
趙昧一旁冷不丁的潑了一盆冷水,倒是讓範世偌清醒了些。
“多謝公主肯搭救袁醫士,待他醒來,世偌定會攜他一同來給公主致謝。”
“今日他不用走。”
範世偌詫異:“不走?這…這怕是于禮不合,對公主名聲也是極不好的。”
趙昧饒是沒聽見她的話,只道:“府裏偏房多,若是你不願走,可以留下暫住。我累了,化春,他們你來安排。”
容不得範世偌再說些什麽,趙昧轉身回了屋子。
化春雖是嫌棄袁戈滿身血污,可畢竟是公主交代的事,他都是要盡心完成。他扭頭看向一旁的範世偌,簡直白眼翻上天去。
“範二小姐,發什麽呆呢!我肩上這人再不上藥處理,可就真不行了。”
化春是個能偷懶便偷懶,能脫身便脫身的小人,他将袁戈丢在床榻上,将一盒金瘡藥丢給範世偌後,就在一旁指揮了起來,見對方藥上的還不錯,便直接溜回自己房間倒頭大睡。
結果次日,趙昧推開偏房的門時,見到的就是範世偌趴在袁戈的床邊睡了一夜。
趙昧冷臉進屋,一腳踢開圓桌旁的凳子坐下,動靜屬實有些大,不管是榻上的病人還是床邊的美人,都被這動靜給驚醒了。
趙昧将視線落在袁戈身上:“醒了就說句話,不然我當你死了。”
袁戈輕咳了一聲,嘴唇幹裂蒼白,嗓子也是啞啞的,範世偌見狀,給他喂了水後,這才緩緩開口。
“昨日在國公府見到公主時,我便知道自己是死不了的。”
“你是猜到本公主會去救你?”
“倒也不是,我只是覺得公主是個聰明人,知道如何去解決自己的麻煩事。”
趙昧離開凳子來到床邊,居高臨下的看着躺在床上,尚且氣息不穩的人,道:“可惜本公主的麻煩事還并未解決。”
袁戈微睜着眼睛,眼中沒了往日的生氣。
“公主的麻煩事不久後自會解決。”
“你如此篤定?”
“我只是選擇相信公主罷了。”
兩人的對話沒頭沒尾的,這讓一旁的範世偌屬實沒聽明白。
送走公主後,範世偌回到床邊,看着袁戈憂心道:“我們今日就跟公主辭別,回範府養傷吧!在這裏我總覺得不踏實。”
結果沒想到被袁戈一口回絕了,見他又閉上了雙目,不知其究竟在做何打算,但又不好過問太多,便也退出了屋子。
好在袁戈身上多是鞭打出來的皮肉傷,加之公主給的名貴藥材,不過三日,他的傷便有了明顯好轉。
這日,他在範世偌的攙扶下出了屋子,正巧得見趙昧正在耍着劍式。她一身玉白長衫被日光照着十分耀眼,束緊的手臂、腰間曲線優美幹練,随着一柄長劍舞動,倒有幾分獨特的美感。
“今日陽光真好,公主真是好雅興。”
趙昧停了動作,向身後看了過去,目光落在了範世偌攙扶着袁戈的手上,道:“既是下不了床,就好生躺着才是。”
袁戈自知對方話裏意思,當下将手臂從範世偌的手中抽了出來,慢慢移至石凳上坐下。
“公主莫不是忘了我是位醫士,醫士常勸告病人多下床走動,這樣傷情才會好的快些。”
趙昧懶得争論,也沒了練劍的興趣,她将劍插入劍鞘後,準備離開,範世偌出聲喊住了她。
“公主,我和袁醫士在你這也叨擾了幾日,眼下袁醫士傷有好轉,我們自是不能再勞煩公主了,所以今日,我和袁醫士商量着打算回範府去。”
範世偌一臉誠懇的跟趙昧告別,趙昧則看向一旁坐着的袁戈,後者搖了搖頭,一臉無辜樣,好似在說這事我并不知情。
“所以,你想走嗎?”趙昧越過範世偌,直接問袁戈。
袁戈道:“并不想。”
“他不想走,範二小姐既然想走,那就自己走吧,不必同我招呼。”
“袁醫士”,範世偌有些惱怒的看向袁戈:“祖母還在等着你替她調理身子呢!”
實在沒轍,她便搬出祖母來,至少她覺得袁戈會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也會和她一起回到範府,結果對方依然回絕,并給出了這樣的理由。
“範老夫人身子并沒有什麽惡疾,多是長年憂心自疑罷了,你且用我教你的點穴按揉之法,不出三個月,老夫人自能正常行走。”
他話裏的言外之意是說老夫人其實沒有病,是成天疑心自己患了惡疾才會越積越傷,常年以往,是心病。
範世偌聞言驚得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這時,曉曉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附在趙昧耳邊說了幾句後,趙昧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她讓曉曉替自己拿套宮服,便要出府,被袁戈攔住:“出什麽事了?”
趙昧看着他,沉默了一下,道:“孫國公去面見了聖上。”
為的什麽事,二人自是心知肚明。
“公主若是信我,我這有一計,方可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