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已是六月尾,天氣開始炎熱起來,加上又是正午時分,烈日高照,街道兩邊的攤子也見不到幾人,反倒是酒館茶樓裏聚滿了人。
袁戈穿着一件薄錦披衫,一手撐開一把折扇放置在自己的頭頂,一邊遮着陽光,一邊尋覓着一個好去處。
人多的地方他不愛去湊熱鬧,連着逛了好幾家,找了間還算清淨的酒樓。
剛至門前,就被門口的小厮給攔了下來。
“這位客官,咱們酒樓可是有規定,這進門都要先給門費的。”
小厮伸着手,上下打量着他,一臉的流氣橫生,左右瞧着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稚氣還未脫的幹淨,便學會了市井氓夫的那一套野蠻做派。
袁戈笑笑不作聲,從腰間掏出一錠銀子遞到小厮手中。
“一壺清酒加一張雅座。”
小厮拿到銀子後态度立刻熱情了起來,他笑呵呵的招呼着袁戈上了二樓。二樓雅間居多,裏邊多是男女間的歡聲笑語,袁戈微蹙着眉,跟着小厮進了對面的一間屋子裏。
也不知是酒館生意忙起來了還是小厮拿到銀子便不管他了,半天沒有夥計端着酒來。袁戈等了片刻饒是無奈的出了屋子去尋找夥計,正巧看見迎面走來的女子,對方步履輕盈,面上的鍍金眼罩十分顯眼,在看見他時,其神色淡然,好似不曾見過的陌生人一般。
袁戈俯身準備行禮時,只見對方邁開一腳踹開了對面的屋門,那女子間柔情蜜語的呢喃聲頓時從屋子裏傳了出來。
這沒由來的舉動,也驚擾到屋子裏的男女,孫堯的手不安分的揉捏着,臉上是一臉玩弄的神情,正想欲作深入時,卻被打斷了。
他一臉怒意的看向屋門處,正想破口大罵,下一秒一臉愕然,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公主?”
他一把推開了懷中的女子,谄着笑臉相迎:“你怎麽來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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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昧冷眼看着他:“怎麽?世子能來,本公主就來不得了?”
“哪能啊!只是這地…”孫堯看着這一屋子的情景,到嘴邊的話也是難于開口。他只得一腳踢向還坐在一邊衣衫不整的女子,瞪着眼讓她滾出去。
趙昧見狀,冷笑一聲道:“世子昨日還在聖上面前直言自己的作風優良,品性端正,今日便讓本公主見得這番場景,可着實讓人出乎意料。”
孫堯的面相挂不住了,他也是屬實沒料到趙昧會找過來,盡管父親屢次叫他收斂一些,眼下正處與公主談論婚事的關鍵時期,莫要給公主留下不好的印象,可平日裏花天酒地慣了,一時讓改也是改不過來的。
他眼下找不到理由反駁,便将過錯全都推給一旁還坐在地上的女子,道:“都是她魅惑我,不然我怎會做出這種事來。”說罷,又是一腳狠狠的踢了過去。
這次力道更重,女子趴在地上連連叫喚,痛苦不已。
趙昧聽着心生煩悶,直言道:“世子平日行事作風京中自有耳傳,眼下也不必同我打馬虎,我此次來是為了告知世子,你同本公主的婚事必然是沒有結果的,明日我便會啓禀聖上,無需再考慮與孫府的聯姻。”
孫堯一聽急了,道:“公主不與國公府聯姻,難不成要與京中那些小門小戶聯姻不成?”
“這就不勞世子費心了。”
趙昧說罷便揚長而去。
孫堯臉色鐵青,怒意湧上,狠狠的踢了一下面前的桌案,上面的酒水頃刻間灑了一地。
他原先并不想當那驸馬,雖長久混于煙花巷柳之地,卻還是對那位嚴厲風行的公主有所聽聞。他本就是一浪蕩不喜束縛之人,若是娶了公主,他還能有好日子過?
饒是父親和姐姐放了話,如若不娶公主便讓他再無出府的可能。
他一肚子怒氣與憋屈無處發洩,便将視線落在了仍舊趴在地上的女子,他伸手揪着對方的頭發,将其拖至一旁的木榻上,一手掐住對方的脖頸處,另一只手野蠻的伸入對方的身下,任由對方如何掙紮,他只是肆意的笑起來。
袁戈将眼前的場景收于眼底,正準備回到自己屋裏,耳邊響起了一道稚聲,是不見好久的小厮端着酒水而至,他堪堪抱歉,說是樓下太忙了,一時忘了記性。
袁戈只是笑笑,并不介意,他接過小厮手中的酒盤便往自己屋中走去,卻聽背後響起了一道陰沉沉的質問。
“我準你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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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徬晚,天色暗沉,範世偌才發現袁戈并不在府中,想着他或許是去了茶樓,便動身前去,卻被告知袁醫士今日并沒有來過茶樓。
沒去茶樓會去哪?她心中疑惑不解,想到了前幾日從公主府上接回袁戈時的樣子,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惶恐不安,容不得多想便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門衛告知了公主已然入了宮,且袁戈确實不在府上後,範世偌像是個無頭蒼蠅般沒了轍,只好轉頭回去将事情始末告知了祖母。
範老夫人得知情況,當下便托衙門幫忙尋找,幾經打聽後得知,袁戈是被國公府的世子給帶走了。
範老夫人得知消息後默不作聲,一旁範世偌只能睜着眼睛幹着急。
對于國公府的事跡她曾聽父親說起過。
當年還是武将的孫衡起兵擁護聖上,助其登上皇位,作為一大功臣,聖上不僅娶了孫衡的女兒孫汐沅為皇後,還給孫衡賜了公爵的尊位。如此這般深受龍恩,其勢力和地位也不是他們範府能得罪的起的。
“祖母,要不我去找姐姐幫幫忙吧。”
“胡鬧!你姐姐如今雖得聖寵,可畢竟是被皇後壓着一頭的。且不說你姐姐能不能從國公府要到人,皇後都不會對你姐姐坐視不管。萬一這事要鬧到聖上那邊去,龍顏大怒,袁醫士可真就保不住了。”
範老夫人的一番話點醒了範世偌,她紅着眼眶,任由眼淚順着臉頰落下。
看着孫女這般模樣,範老夫人嘆了口氣:“你若真想救,不妨去公主那試試吧!如今敢正面去國公府要人的,也就只有她了。不過,公主一向性情淡薄,就怕範府的情面她也是不願給。”
範世偌抹去了眼淚:“祖母,我願意去試試,不過眼下公主進了宮,煩請祖母給姐姐帶個話兒,我也好有個由頭進宮。”
趙昧從乾德殿裏出來時,外邊的天已經很黑了,她渡步在宮道上,腦海裏想得還是方才在乾德殿裏,延熙帝的一番苦口婆心。
讓公主嫁給孫府,延熙帝是最不願意去做的事,雖說孫衡在當年一戰中給予他足夠的支持和安心,可他回報給孫府的賞賜也是極為尊貴的。眼下朝政本就未穩妥,朝中又多是前朝的老臣,多數都依附在孫衡權下,這便使得孫衡所涉及的權力延伸到他不敢想的地步,不安和猜疑便也接踵而來。
雖然眼下以公主成婚一事來堵住那些彈劾趙昧執掌護城令的大臣們,可大家心裏大抵都是清楚的,娶公主不過是明面上的事,實際想要獲得的不過是公主手中的軍權罷了。
各家貴族門第擠破了頭,卻還是抵不過皇後在聖上耳邊的一句話。
“如今皇後想讓她弟弟娶你,原則上我不好拒絕,倘若你真的不想嫁,不妨将事情再鬧大些,這樣在孫府面前我也好有個拒絕的理由。”
話已至此,趙昧自當心知肚明,不由多想,她加快了腳步,卻不想有人叫住了她。
趙昧聞聲看去,範世瑄提着個油畫燈籠從一側小路走了過來,身邊跟着位身形略微矮點的女子,對方低着頭隐在黑夜裏。兩人從林木小道走了過來,停在宮道入口處便不再前行。
夜色很重,宮裏的小道上很少掌燈照明,趙昧沒轍只能往對方的位置靠近了些。
“瑄妃,這麽晚了,何故不待在寝宮裏歇息?”
她一邊問着,一邊将視線投向瑄妃身後之人。
範世瑄覺察到對方的警惕,不由笑了:“公主多慮了,本宮身後這位是家妹,世諾,見到公主還不快快行禮?”
這才,範世諾從暗處走了出來,竟是直接跪在了趙昧的身前。
這一舉動,無論是趙昧,還是範世瑄都是沒有料想到的。
趙昧:“你這是何意?”
範世偌話還未說,眼眶便先紅了。
“公主,世偌求您看在範府的情面上,能不能幫幫忙,去孫府要個人?”
趙昧順着對方的話想了片刻,問:“是那位袁醫士嗎?他有什麽好的,值得你為他求情?”
見對方垂着眼不說話,她大致明了了:“你喜歡他?可他喜歡你嗎?”
範世偌臉龐挂着淚珠,被這麽一問,竟也是無從答起。
看穿了對方的心思,趙昧也沒有耐心再同她消磨下去。她看向一旁雲裏霧裏的範世瑄,出言提醒道:“瑄妃即便勝得恩寵,也不要過驕過傲,畢竟還有上坤宮的那位主子在時刻盯着您。”
她話裏的意思無非是提醒瑄妃無端放任範世偌入宮這件事可大可小,只是說出來的語氣屬實不留一點情面。
範世瑄嘴角的笑意都有些挂不住了。
她進宮一年有餘,雖得聖上喜愛,不過始終是在皇後之下。一個地位尊卑,便叫她事事都得順着皇後意願,偏巧對方還是個刁蠻任性的主,見不得她受寵,便事事都要找些麻煩來問責。
想到這,就連嘴角上最後一點笑意都挂不住了。
趙昧看在眼裏,自然清楚自己方才的話觸到了對方的棱角,也不再多說什麽,擡腳就要離開,衣擺卻被扯住了,她回頭望去,跪在地上的人兒還沒起身。
“公主,求您了,幫幫袁醫士吧!孫堯做事向來沒個輕重,這萬一…”
後面的話範世偌不敢說下去,她只能緊緊的抓住趙昧的衣擺,像是替袁醫士抓住了一線生機。
趙昧盯着她,僅露出的右眼裏眸光閃動:“你為何會覺得本公主會幫你?”
“因為…因為對方是孫堯,是公主即将要嫁的驸馬爺,可公主并不情願,不是嗎?”
範世偌說出這話時,立在一旁的範世瑄面色凝住。
選定孫堯做驸馬,不過是聖上和皇後之間商讨,還未定下,外界更加不可得知,範世偌又是何以知曉?
趙昧靜靜的看了一眼瑄妃,大致就明白了,不過範世偌這話說的也沒毛病,她的确不願嫁給孫堯。可她清楚孫家在朝堂上的勢力,聖上都要禮讓三分的國戚,她又怎可直接拒婚呢!
既是如此,她去國公府走上一趟也不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