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邊境守将張慎原是前護城将軍張宏之子。
當年護城将軍張宏拼死護延熙帝周全,替護城軍拖延時間,這才有了後來趙昧率領護城軍救延熙帝一說。只是在那場大戰中,張宏重傷難愈,還是赴了黃泉路,而他唯一的兒子,卻在邊境無法歸來,這一事,在後來張慎的書信中,也表露出幾分不甘和埋怨。
袁戈的提議,便是子承父業,讓公主請旨調張慎回京成婚,由張慎接管護城令,于朝廷各方勢力涉權都沒有太大影響。畢竟張慎常年在邊境靠的是真本事,對于皇城裏的那些爾虞我詐,結黨營私也從不看在眼裏。
他原本覺得,這個提議會合了趙昧的心思,誰知…
袁戈艱難的撐起身子,身下的泥土裏早已滲出一灘血水,他看着眼前身姿纖長的背影,問:“為什麽是我?”
趙昧言簡意赅道:“張慎是位将軍,他的使命是為國榮辱征戰沙場,他不該被卷入皇城是非之中。”
袁戈苦笑一聲:“所以你就将我卷了進來?”
“既然這件事本就是你設計挑起的,由你來當這個驸馬,豈不更甚?”
趙昧轉過身來,一張清秀的臉龐盡數展露出來,玉肌潤澤,眉目如畫,是比平日裏的冷面多了幾分憐柔之色。
她靜靜的看着袁戈,那只久不見日光的瞳眸此刻好似微微發着紅光,讓這張好看的面孔添了一絲說不出的詭異之感。
袁戈心中微微一驚,面上卻絲毫沒有波動,他回視着趙昧的目光,像看一個普通人一般,這讓趙昧很是滿意。
“你我成婚不過是應付眼下勢局,待得脫困之日我便與你和離,放你自由,屆時金銀錢財皆是補償。”
她喚來了化春,後者看見袁戈這副慘兮兮的模樣着實咂舌。
趙昧囑咐着化春好好檢查對方的傷口,務必要在八月十五日前将袁戈完完整整的交到她面前。
化春原先并不知公主為何要如此,直到第二日官府下發告示才以得知,聖上下旨将公主的婚事定在了八月十五那日,而驸馬那一欄裏赫赫然寫着‘袁戈’兩筆大字。
Advertisement
這袁戈的名字在京中百姓口中有些聲望,畢竟先前曾義診多日,為人态度又十分親和,是個極好的醫者。可在那些達官貴人眼中卻是完全不知,他們既猜測這人是何方神聖,又是何以會被公主看上,總之城中不管是明面上還是暗地裏,都無法消停。
範世偌知道消息後,如同一盆冷水從頭澆至腳底,渾身冰冷,又因氣憤不住的顫抖。她在府中胡亂發着脾氣,完全沒了平日裏嬌貴小姐的樣子,這讓一旁的範老夫人看在眼裏,又氣惱又心疼。
為了讓自己孫女能夠看開點,她私下托人去公主府請了袁戈,希望對方能以回診的理由出面勸解範世偌。
這件事在範府下人踏足公主府時,趙昧便已然知曉,但是她并沒有去幹涉一二,只道随了他去。
袁戈來到範世偌的屋外,便讓婢女進去通報,而後才進入屋裏。只是這裏間的景象同所想的女子閨房不同,屋裏是一片狼藉不堪,衣櫃桌椅倒成一地,一旁的婢女無奈小聲道:“小姐不讓收拾,袁醫士還請注意着腳下。”
袁戈點頭示意,來到床前,看着範世偌一臉郁郁寡歡的模樣躺在床上,見他來了,眼中水汽更顯幾分。
袁戈在一旁坐下,拿起帕巾搭在範世偌的腕處,搭起脈來。
“範二小姐這又是何苦呢?”
他心知對方是心病,搭脈也只是做做樣子。
“袁醫士,是不是公主逼了你,我若是知道公主有這心思,當初斷然不會去求公主救你,我可以有第二種選擇,只是我…我偏偏選了…”
她可以去求姐姐,去求父親,只不過她第一考慮的是範府的處境罷了,她每每想到這心中便是一陣苦楚難耐。
袁戈自打入住範府後,便很清楚範世偌的心思,只是他從不點明,其中緣由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将手從對方手腕上擡起,道:“範二小姐的心意在下感激不盡,只是袁某自知人言其微,配不上二小姐這般的挂念,還請二小姐能夠明白。”
範世偌聽着更加難受了起來,她只當袁醫士是皇命難違,才會說出如此絕情之話。
袁戈見對方眼淚像粒粒黃豆般落下,也不知如何安慰,便趕緊離開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過去,距離婚期漸近,公主府上的下人愈發忙碌起來,趙昧也是時常早出晚歸不見蹤影,只有化春時不時出現在袁戈眼前陰陽怪氣一番後,便又離開了府中。
這天,化春提着一包東西丢在了袁戈面前,要他打開看看。袁戈照聽照做,打開後發現是一套騎裝。
“這是何意?”
化春解釋道:“公主說婚禮那天不坐禮轎,改成騎行,又擔心驸馬難以勝任,所以特讓我來請驸馬上馬場上練習。”
袁戈了然的點點頭:“讓公主費心了。”
他跟着化春來到東郊的馬場,那裏原是一到三旗護城軍的操練場,後來四旗也劃入進來,隊伍壯大後擠在裏邊有些施展不開,便都轉去了城外,空留着這裏便被趙昧設成了馬場。
此刻,一襲白衣勁裝的女子居于馬背上肆意奔騰,她身姿纖瘦卻是十分緊致有力,即便是不羁約束的烈馬,也甘願臣服坐下。
覺察到有人到來,趙昧勒令着馬兒向着馬場外圍那邊走去,看着一身騎裝的袁戈站在那裏,吩咐着化春給他牽匹馬來,結果被袁戈拒絕。
“公主,袁某不會騎術,舊傷又未好透,萬一在馬上又摔了下來,誤了婚期,得不償失。”
趙昧想來也是,便叫停了化春,轉而拍拍自己身後的位置,道:“上來。”
因為馬背上沒有可以借力的點,袁戈便将手輕輕的搭在了趙昧的肩上,又怕對方介意,連連說着抱歉之類的話語。誰想還未坐穩,趙昧就勒緊缰繩,驅策着馬兒飛快的奔跑着,差點将恪守君子之道的袁戈甩了下去。
“公主,婚禮當天又不用賽馬,用不着騎的這般快吧?”
袁戈的手掌很大,搭在趙昧的肩上,幾乎将她的肩頭盡數握在手中。本就是炎熱夏日,衣着單薄,隔着薄薄衣衫,他甚至能感覺到對方肌膚傳來的溫度,不禁微微有些燥熱。
“你是第一次騎馬,如果按照普通教法來學的話,怕是婚期當日你也未必能成。眼下我讓你習慣速度和難度,你再去學習簡單的騎行就會容易很多。”
袁戈歪着頭看去,見對方一臉認真的樣子,不禁笑意甚起。他努力維持着嘴角,配合道:“還有這種說法?真是從沒聽過呢!”
“沒聽過就對了,這是我專門針對你研創出來的。”
說着,趙昧突然勒停了馬蹄,前蹄高揚馬身傾斜,重重的将袁戈從馬背上給丢了下去。
這一丢,屬實摔的不輕,他吃痛的揉着屁股和腰,無奈道:“公主,教騎馬可不是這樣教的,你這動不動來一下,我這小命還夠幾回折騰的。”
趙昧面上無波瀾,只道:“我沒想到你連馬背都坐不住。”
“公主沒想到的地方還真是多。”
袁戈也不知道摔了幾回,反正回到公主府後,他只感到渾身酸痛,連晚膳都沒吃得幾口,就聲稱要回屋睡覺。
晚間,夜已深。
公主府上寂靜無聲,偏房的窗外傳來幾聲鳥鳴,斷斷續續,很快又戛然而止。
不一會兒,偏房的木門被緩緩的打開,袁戈從裏面探出身來,确定周遭無人後,又輕輕的将門合上。
他換了一身顏色暗沉的衣衫,與這黑夜融為一體,不易分出。繞開了守夜的家仆,他從後院的圍牆上翻身躍下,順着小道一路向前,直到在一處略微隐蔽的角落停住了腳步。
不遠處的樹蔭下,隐約可見一個人影,背靠着樹幹,身形偏瘦,穿着一身夜行衣。見有人前來,便從樹幹後走了出來。
“你這次讓我等得有些久了。”黑衣人帶着遮面巾,獨露一雙眼睛,盯着他。
“公主府戒備森嚴,想不為人知的出來一趟,可并非容易之事。”
袁戈停在了與黑衣人三米的距離便不再上前。
黑衣人冷道:“計劃為何有變?驸馬的人選為何變成了你?你敢有違公子的命令?”
袁戈解釋道:“這是誤會,這件事為何會變成這樣的結果也是在我意料之外的。”
“你的意思是,公主放着大将軍不嫁,而是選擇一個無權無勢的草民?換成是你,你信嗎?”
見對方不語,黑衣人沉聲道:“公子覺得你有私心。”
袁戈神色微動,道:“這次是我沒辦好事,但請轉告公子,驸馬的人選不管是誰,都不會影響到他的計劃,也請公子莫要忘了與我的約定。”
“我會轉達的,也請你記住你入京的初衷。”黑衣人丢下這話轉身消失在黑夜裏。
袁戈看着眼前空曠的地面,半張臉掩于黑暗中。
他是在一年前得知家父變故後,孤身一人來到這陌生的京中。
為了尋回父親的屍首,他将身上的所有錢財給了負責處理屍體的差役,才得以見到早已屍身腐爛的父親。悲痛欲絕下,竟發現父親死因蹊跷,他将父親葬于城外,在京城暗查數月後,将疑點投入皇宮之內。
偌大的皇宮,豈是他一介布衣百姓可以随意進出的,他去官府申訴冤情,衙役卻将他關押起來。
那個時候皇城宮亂剛剛結束,城裏大肆抓捕三皇子遺留下來的逆賊黨羽,他此時的申冤更像是一種抵抗皇威。
他被當成逆賊嚴刑拷打,半死之身扔到了城外廢山溝裏,和其他早已涼透的屍體擺放在一起。
也就是那個時候,他遇見了如今的接頭人,對方自稱叫青鴿,願意将他救起,許他自保的能力,并承諾可以幫助他達成目的。
對方究竟是什麽人,他并不知曉,他只知道自己既然撿回了這條命,便要繼續查下去。
鄰街的打更人提着鑼鼓打響了最後一更天,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逗留了,便趕緊朝着公主府的方向一路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