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他本想忽視這濃烈的窒息感,死的不這麽狼狽,但身體卻又開始不受控想要自救。
手指逐漸在水中蜷起。
手腕忽然被一股力道向上拉去,溫玉沉想看清眼前人是誰,但雙眸無法聚焦,只能隐隐約約看出個人形,不過他也能猜出這人就是華清棠,因為除了他沒人會跟着自己跳進湖裏。
在失去視覺的情況下,溫玉沉更加清楚的感知到那人在為他渡氣。
模糊間他看見那人似乎被他氣着了,眉心緊蹙着,一臉不悅。
唇上一軟,氧氣源源不斷的送入溫玉沉口中,華清棠的鼻梁蹭過他的側臉,他睫毛微顫,垂下眼睑掩下眸中不寧的心緒。
他被華清棠救了。
兩人渾身都濕透了,溫玉沉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劫後餘生的感覺使他顧不得什麽禮數,雖然他本身也沒守過禮。
胸腔劇烈起伏着,發絲淩亂的貼合在他的臉側,噠噠的滴水,良久,終于回過神來,偏頭睨了眼正靠在一邊抱臂而眠的華清棠。
剛要開口就劇烈的咳了半天,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
華清棠別過頭,避開他的目光。
“…為何要救我。”
華清棠倚在樹邊,半眯着眼,好一會都沒理他,在他以為華清棠不會回答時,華清棠又開了口:“還你上次的恩。”
溫玉沉眸中失落一閃而過,轉瞬略過了這個話題:“文昭不見了。”
華清棠補刀道:“嗯,你跟丢了,不僅跟丢了,你還暴露了。”
溫玉沉哽住,臉色一僵:“……”
片刻,他回敬道:“咱們在這逗留的時間可超過兩天了。”
“但你還沒去邵陽報道。”
眼看着華清棠冷下了臉,溫玉沉還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十分老成的拍了拍他的肩,語氣頗為惋惜:“看來你當不成仙君了。”
“凡事講究一個緣分,你跟這邵陽是有緣無…”分字還沒說出口,一柄短刀就直直朝他襲來。
虧得他反應快,不然這刀刃劃開的可就不是他的臉了,華清棠冷哼一聲,收回了手。
他用袖口擦了下臉上傷口,疼的瞬間面目猙獰:“嘶…你來真的?”
忘了衣服沾水這茬了。
溫玉沉臉上血漬被水暈染開,糊了半邊臉,看着就跟剛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似的。
華清棠後退了半步,生怕他把血蹭到自己身上。
溫玉沉忽然想到了什麽,彎起眼,舉起了濕噠噠的袖口,把血漬遞到他眼前,笑道:“剛剛我被文昭打吐血了。”
他目移到華清棠雙唇上,挑了挑眉:“你現在躲也晚了。”
華清棠手中短刀大有再刺他一刀的架勢,就在溫玉沉差點又因為哪壺不開提哪壺而被揍的時候,燭封從草垛裏鑽了出來。
可憐巴巴的蹭了蹭華清棠的腿,又沖溫玉沉呲牙,溫玉沉被這兩面三刀的小東西氣笑了,提溜起它的後脖頸,威脅道:“再呲牙把你牙掰斷。”
溫玉沉一臉和善,又禮貌的把它丢給華清棠。
燭封咬了咬華清棠的衣擺,像是要帶他去哪。
“跟着它看看,說不定真能找到出口呢。”溫玉沉無所謂道,“左右結果都不會比現在差了。”
華清棠也被他勸動了,确實如溫玉沉所言,左右都不會比現在的處境更差了。
兩人一妖便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偷偷折返回了村子中心,蹲在狗洞旁,觀察着周圍是否有人經過,在确定無人後,華清棠跟燭封使了個眼神,燭封迅速帶路。
溫玉沉則跟在後頭斷後。
燭封在一處空地停了下來,沖着那空地嗷嗷亂叫,兩人對視一眼,轉頭看向空地。
這不是被他們剛燒了的房子麽?
燭封帶他們來這幹什麽?
不等二人反應,那地方竟邪門的在空地升起了一扇門!
沒有多餘的點綴裝飾,只是一個看起來破舊腐爛的木門,大概許久沒換了。
兩人心照不宣,一前一後準備進入這木門一探究竟,在華清棠觸碰到木門的瞬間,溫玉沉拽住了他的手:“等等。”
華清棠一怔,就看見溫玉沉順手從他衣服上撕了塊布,華清棠反應過來時溫玉沉已經咬開手指,用血在上面畫了個符。
遞給了他。
“應該有用,若有危險,它可以抵擋一次。”
溫玉沉心裏也有些沒底,畢竟這換身符他還是頭一次用布料來畫,但現在也的确沒有符紙,只得死馬當活馬醫,拿這布料試上一試。
無論是否有用,他都已經盡力了。
若是華清棠當真倒黴…
溫玉沉不耐的揉了揉眉心,安慰自己,大概會有用的。
“你為何撕我衣裳?”華清棠不悅的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的一個交代。
溫玉沉理所當然道:“我出了血了,布料當然要由你出才算公平。”
華清棠無語凝噎,又看了看自己被撕了的衣裳,冷哼一聲把符又丢給了溫玉沉,冷聲道:“不必了。”
溫玉沉倒也沒繼續追着他硬塞,畢竟照着華清棠這排斥的樣就算是塞了,大概率也不會用。
他索性在布料後頭又畫了個新的傀儡符,趁着華清棠不備,打在了他身上。
沒想到還真打上了。
兩人剛推開木門,就見到反常的一幕,這門內連接的竟然不是卧房,而是一個菜園子?
兩人正愣神,燭封便越叫越兇,不過它這回像是失去了方向一樣,自己繞着圈,四圈亂叫。
“嗷!!!”
叫的滿園子都是它的聲音回蕩,平添了一份荒涼之感。
溫玉沉感覺後背發涼,拍了拍華清棠的肩,他感覺到那人也渾身一顫,僵硬的轉過身,見是他後似乎松了一口氣。
“你讓它別叫了,瘆得慌。”
溫玉沉也看出來這小東西還是挺聽華清棠的話的,所以幹脆就讓華清棠管束,總比他吓唬來的快。
華清棠說完後燭封果真不叫了,但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像是上回夜裏一樣。
溫玉沉垂下眼睑,伸手揉了揉它的頭,小聲囔囔了一句:“你在怕什麽呢?”
它到底在怕什麽東西?
院子裏有一條小路,不是很長一眼就能望到盡頭,那頭有個木屋,但不知道為何,溫玉沉下意識覺得這路很長,像是永遠也走不完。
踏出後沒多久周遭景象竟全然轉變!
他擡眸去找華清棠,卻發現方才的路消失了個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醫藥館,這醫藥館直直的擋在他面前,他試着使用傀儡術喚了喚華清棠,但失敗了。
冷風刺骨,吹的溫玉沉一哆嗦。
“起開!”
他被一個穿着規整的仆人推倒在地,那藥店掌櫃也看見了他,面露難色,等那仆人賣完了藥,店掌櫃才出來扶起了他。
“哎…你若是早點來…”店掌櫃欲言又止,搖了搖頭,“那是最後一副藥了,咱村裏沒有了…”
“你若是要去縣裏還得三天才能回來…你娘怕是不成了…”掌櫃拍了拍他身上的雪,“你別怪我…你也知道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得罪不起人家官家的耳目…”
“現在回去還能再看你娘一眼…別在我這喽…快回去吧…”
話罷,店掌櫃轉身進了藥鋪,沒再管他。
…娘?
溫玉沉面色未變,又轉頭看了眼這藥鋪,他總覺得這藥鋪還怪眼熟的,感覺在哪見過似的。
他仔細想了想,還是沒想起來。
或許是他多心了,天下藥鋪大概長得都差不多吧。
“十五!你娘快不行了!!!”
迎面跑來了個小丫頭,一邊跑一邊朝他喊,跑到他身邊時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又繞着他轉了一圈,在發現他身上沒有自己要的東西後急得跺腳:“藥呢?!”
小丫頭看起來快哭了。
溫玉沉只得順着這小丫頭的話回道:“沒買到。”
小丫頭這回真哭了,溫玉沉被她哭的手足無措,雙唇開開合合最終只吐出幹巴巴的三個字:“別哭了。”
他也沒哄過人,此刻只能煩躁的皺着眉一臉兇相的威脅她不要哭了。
但小丫頭哭的更厲害了,也沒再問他什麽,拽起他的手腕往前跑。
溫玉沉側過頭觀察,想着先跟着這小丫頭,看看她要帶自己去哪,萬一有什麽重要線索被他碰到了呢?
“十五…”
躺在床榻上的病弱婦人面黃肌瘦,兩個凹陷的眼睛此刻直直的盯着溫玉沉,但奇怪的是溫玉沉不覺心慌,反而下意識的朝前走了幾步。
半蹲下來,鬼使神差的應了一聲:“娘…”
他來不及細想,那婦人緩緩擡手撫上了他的臉,噓聲道:“哎…”
“十五,娘知道你想救娘,可娘不想再這麽下去了,像個活死人一樣,娘困了…”婦人又拍了拍他的頭,“十五,好好的,要好好的…”
婦人徹底沒了氣息,溫玉沉的心髒像是被誰狠狠的拽了一把一樣,猛的抽痛,瞬間如同缺失了一部分重要的東西一樣,空落落的。
小丫頭在一邊哭,溫玉沉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也哭了。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小丫頭哭的狠,“明明我倆攢夠了錢…明明…”
溫玉沉擡眸,道:“…娘也不想看你這樣,別哭了。”
小丫頭錯愕一瞬,氣的臉色漲紅:“林十五!你是不是人啊?!”
“你娘她還屍骨未寒你竟然…竟然…”
這小丫頭大概是看他一點也沒有傷心的意思,覺得不可思議,不過他确實傷心不起來,就連他師父死時他都沒掉過一滴淚,更何況是一個不知道哪來的婦人。
他何故為一個不相幹的人傷心。